據清華簡《繫年》釋讀楚簡二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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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據清華簡《繫年》釋讀楚簡二則

（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
一，由《繫年》簡56的“犮”釋上博簡中的兩個“犮”字
新出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貳）《繫年》簡56有“（犮）”，為地名，《左傳》作“厥貉”，《公羊》作“屈貉”。犮，上古音屬並母、月部，厥屬見母、月部，屈屬溪母、物部。[1]見、溪同屬見組，月[at]部、物[ət]部音值比較接近，故厥、屈可通用。厥、屈通用之例多見，參看《古字通假會典》第523頁。至於犮與厥，二者同韻部，聲母則一屬並母、一屬見母。典籍中有並母字與見母字通用的例子，如《戰國策·秦策二》“有兩虎爭人而鬥者,管莊子將刺之”，《史記·張儀列傳》作“卞莊子”，卞，並母、元部；管，見母、元部。與此類似的有見母與明母字通用的例子，如上博四《曹沫之陣》“曹沫”之“沫”作從篾、蔑或從萬。沫，明母、月部。蔑\篾，明母、月部。萬，明、元部。古書又作“沬”（明母、物部），“劌”（見母、月部），“翽”（曉母、月部）。[2]從諧聲現象上看，並母、見母字有互為諧聲的例子。如《說文》“僰”字“从人，棘聲”，僰上古音在並母職部，棘在見母職部。[3][釆+廾]（上下結構），《說文》從“釆”聲，“讀若書卷”，釆，並母、元部；卷，見母、元部。[釒+罷]，《說文》從金罷聲，讀若嬀，罷，並母、歌部；嬀，見母、歌部。[4]等等。
字原未釋。今按：此字當釋為央。楚簡央字作（上博五《三德》簡4）、（上博六《用曰》簡2），與此字除去上部兩筆後的部分相近。曾侯乙墓竹簡“鞅”字作、、、，[5]其右旁與此字比較接近。[6]最下部與最下部有區別，但二者應當是一個字，“異”字的兩種寫法可以作為參考：（上博《民之父母》簡13）；（上博《曹沫之陣》簡7、8）。從聲韻上看，央上古屬影母、陽部，貉屬匣母、鐸部，二字聲紐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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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韻部陰陽對轉，故可以相通。[7]
由上可見，（犮）（央）、厥貉、屈貉，應是一地的異名。《繫年》與傳世典籍對照產生的異文，為我們提供了楚簡中“犮”字的確切用例，從而可為其他相關疑難字的釋讀提供參照。
“犮”在書籍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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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簡中還見於上博五《三德》簡18及上博六《天子建州》簡11，下面列出相關簡文。
上博五《三德》簡18：
天無不從。好昌天從之，好（喪\亡）天從之，好犮天從之，好長天從之。[8]
犮，原整理者李零先生釋為尨，云：待考。陳劍先生釋為犮。禤健聪先生認為犮與長應該是反義對舉，讀為拔，解為盡。侯乃峰先生讀為祓，解為福。李銳先生讀為伐，解為敗。顧史考先生採用釋尨之說，讀為蒙，解為愚昧。[9]
上博六《天子建州》簡11：
臨兆不言亂，不言侵，不言滅，不言犮，不言短，故龜有五忌。
犮，整理者讀爲拔，解為挑選，選取。楊澤生先生認為，“拔”義爲攻伐、攻取。[10]楊華先生認為，犮似可讀爲“魃”，旱鬼也。[11]
從上列兩段簡文看，其中兩個“犮”的意思很可能非常接近，其釋讀也可能是一致的。《天子建州》的犮，讀為拔、解為攻取，文意上似乎可通。但是，讀為“拔”放在《三德》中難以講通。而且，楚簡中“拔”已經有字表示，郭店老子乙簡15“善建者不（拔）”，拔為拔取之意，與攻取的意義很相近，那麼，是否還會用“犮”字來表示“拔”這個詞，也是有疑問的。《三德》的犮，似乎還沒比較可信的釋讀。
現在，《繫年》與傳世典籍對照產生的異文為我們提供了楚簡中“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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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的用例，我們由此嘗試對上引簡文中的“犮”重新加以釋讀。
由《天子建州》簡11可見，“犮”是一個表示消極意義的詞。《三德》簡18的“犮”也應當如此，有學者將其理解為積極意義的詞，是不妥當的。從文意上看，這四句採用的是“正（昌）—反（喪\亡）—反（犮）—正（長）”的形式，而且有韻——昌、喪\亡、長皆為陽部字，第三字“犮”不入韻。其中昌與喪\亡相對，那麼“犮”可能與“長”相對。長當為生長或長久之意，那麼“犮”應當為衰敗乃至滅亡一類意義。由《繫年》所提供的信息，“犮”的釋讀可以往“厥”或“屈”聲字方向考慮。在先秦典籍中，“蹶”可以表示衰敗、敗亡之意，如《老子》第三十九章：“天無以清，將恐裂；地無以寧，將恐發（廢）；神無以靈，將恐歇；谷無以盈，將恐竭；萬物無以生，將恐滅；侯王無以貴高，將恐蹶。”《荀子·成相》“主之孽，讒人達，賢能遁逃，國乃蹶”，“蹶”解為衰敗、衰亡是很合適的。《莊子·人間世》：“形就而入，且為顛為滅，為崩為蹶。”成玄英疏：“蹶，敗也。”顛、滅、崩、蹶顯然是作為一組近義詞使用的。《廣雅·釋詁三》：“蹶，敗也。”
《天子建州》的犮，亦可讀為蹶，意為敗。耑（短），楊華先生解為未冠而夭折，[12]是正確的，上博六《競公瘧》简7有“[折+衣]（上下結構）蔑耑折”之語，“耑折”即短折。亂（動亂）、侵（侵伐）、滅（滅亡）、蹶（敗）、短（夭折）為各種不吉祥的事情，[13]故為占卜時口之所忌。[14]
二，由《繫年》“羴”、“侃”異文釋《性自命出》、《性情論》的“羴如”
《繫年》簡124“魯侯羴”，簡120作“魯侯侃”。
“羴”字又見郭店《性自命出》24號簡、上博《性情論》14號簡，辭例為“聞笑聲，則羴如也斯喜”。對“羴”的釋讀，學者們有不同意見。[15]
今按：得《繫年》中的辭例，可知《性自命出》、《性情論》的“羴如”應釋為“侃如”，侃，和樂貌。《漢書·韋賢傳》：“我徒侃爾，樂亦在而。”顏師古注：“侃，和樂貌。”“侃爾”猶“侃如”，“爾”、“如”均為形容詞詞尾，相當於“然”。《論語·陽貨》：“夫子莞爾而笑。”《易》屯卦：“屯如、邅如，乘馬班如。”
附記：本文的素材來自新近出版的《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貳）》，非常感謝陳偉老師提供原書，使我們有機會及時學習！本文初稿完成後，曾呈請宋華強老師審閱指正，謹此致謝！文中一切錯誤，由作者本人負責。
（編者按：[1]本文所標上古音聲母、韻部均依郭錫良《漢字古音手冊》（增訂本），商務印書館2010年8月。所用擬音依該書“例言”第4—5頁所注各聲母、韻部的擬音。
[2]關於曹劌的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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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異名，參見單育辰《〈曹沫之陣〉文本集釋及相關問題研究》126—127頁所引李零先生的解釋。單育辰《〈曹沫之陣〉文本集釋及相關問題研究》，吉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7年4月，指導教師吳振武教授。
[3]陳劍先生曾使用此例，他認為《說文》的分析有問題，僰與棘的聲母相差很遠，僰不大可能以棘作聲符（陳劍《甲骨金文考釋論集》，線裝書局，2007年4月，第56頁）。但我們認為，如果這一處《說文》不存在版本問題，那麼就不宜輕易否定。與其認為《說文》的分析有問題，毋寧認為這是一種特殊語音現象的反映。我們可以推想，上古漢語的語音和今天一樣，也是複雜的，即使不考慮歷時的流變，在同一個時期里也肯定存在各種方音的差異。
[4]參看黃焯《古今聲類通轉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6月，第166頁、175頁。
[5]參看李守奎《楚文字編》，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03年12月，第167頁。
[6]我們推測，上部可能本來應當與右旁上部的相同，由於書寫者的個人因素，上部的那一捺劃左邊超出了撇劃許多，遂造成上部略有訛變。
[7]此字的釋讀意見曾於2011年12月21日在簡帛網簡帛論壇發表（http://www.bsm.org.cn/bbs/read.php?tid=2857），蒙網友“海天遊蹤”（蘇建洲先生）指出整體字形可以參考曾侯乙墓簡“鞅“字的央旁，謹此致謝。
[8]“好”，李銳先生認為應當有宜於、接近之意，“從”則有幫助乃至“縱”之意（李銳《讀上博（五）補札》，清華大學簡帛研究網，2006年2月28日）。今按：李銳先生蓋據《漢語大字典》第1028頁“好”字下第⑧條的釋義為言，但是觀該條所列辭例，屬於先秦時代的《詩·鄭風·緇衣》“緇衣之好兮”，“好”毛傳解為宜，與該條釋義“宜於、便於”並不相符；另外可以解為宜於、便於的“好”，都是唐以後的辭例。就筆者陋見所及，在先秦典籍中似乎很少見“好”有宜於、接近之意。我們認為，此處“好”似可直接解為喜好之好，“從”解為依隨。“好昌”、“好喪\亡”，從字面上解釋是喜好昌盛、喜歡衰亡，實際上是說做出會導致昌盛或衰亡的事。簡文意謂無論喜好昌盛還是喜歡衰亡，天都依隨之，這正是“天無不從”之意。
[9]參看陳雅雯《〈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五）·三德〉研究》，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國文學系在職進修碩士班碩士論文，指導教師季旭昇教授，2008年9月，第298—301頁。
[10]楊澤生《讀〈上博六〉小劄》，簡帛網2007年7月21日；楊澤生《上博藏簡〈天子建州〉中有關言語的禁忌禮俗》，《文化遺產》2009年第4期。
[11]楊華：《〈天子建州〉禮疏》，2007中國簡帛學國際論壇，2007年11月。
[12]楊華：《〈天子建州〉禮疏》，2007中國簡帛學國際論壇，2007年11月。
[13]參看楊澤生《上博藏簡〈天子建州〉中有關言語的禁忌禮俗》，《文化遺產》2009年第4期。
[14]宋華強先生看過本文初稿後，曾向筆者提供一個參考性意見，即這兩個“犮”讀為廢、敗意思也可通。考慮到這種意見有一定的合理性，我們覺得有必要在此略作說明。犮與敗同屬並母、月部（廢屬幫母、月部），讀為敗文意也很通順（讀為廢文意稍遜），無論從聲韻看，還是從文意看，都是不錯的選擇。但我們認為，首先，楚簡“敗”一般用表示，“廢”一般用（發）來表示，很少借用別的字來表示，也就是說，犮讀為敗或廢很可能與楚簡的用字習慣不符。其次，現在，清華簡（貳）提供了楚簡中“犮”在當時可以通假為某字的的實際用例，在我們釋讀楚簡文獻時，對於實際用例以及古音兩個參考項目，應當優先選擇實際用例。所以本文嘗試從實際用例出發，對楚簡中他處“犮”字加以釋讀。是否可行，敬請方家指正！
[15]參看范麗梅《釋楚簡〈性自命出〉、〈性情論〉“羴如”》，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2011年8月8日。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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