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貳）․繫年》書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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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讀《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貳）․繫年》書後（一）

頃讀清華簡第二冊，內容為戰國時楚國所記錄之古史，與相關傳世典籍之記載，有同，也有不同，甚感有味。茲針對部份單字、字詞、訓詁，與夫文字之考釋，有初步的意見如下：
第一章：昔周武王監觀商王之不恭上帝，禋祀不（演），乃作帝（籍），以登祀上帝、天神，名（命）之曰：【簡一】「千畝。」以克反（叛）商邑，敷政天下。至于厲王，厲王大虐于周，卿士、諸正、萬民弗刃（忍）于【衍文】厥心，【簡二】乃歸厲王于（彘）▁，龍（共）白（伯）和立。十又四年，厲王生洹（宣）王，洹（宣）王即立（位），共白（伯）和歸于宋【宗】。洹（宣）【簡三】王是始弃（棄）帝籍弗畋（田），立卅（三十）又九年，戎乃大敗周師于千畝。【簡四】
（一）「昔」，類《尚書․堯典》「曰若稽古」。古代古史或傳說，皆由耆老、宿學以口說方式，傳給弟子，弟子轉而書之竹帛，故起始標明為「昔」。亦可以藉此了解竹簡《繫年》之屬性，乃一家法或學派師承之古史觀。
（二）「商王」，指商紂。
（三）「寅」，字原從皿、寅聲，整理者讀為「寅」、訓「敬」（《爾雅》）。案，「禋祀」為潔祀，「寅」疑應訓「演」（《釋名》、《廣雅》）、「進」（《爾雅》）、「引」（《禮記․月令》疏，《說文》「演」訓「長流」）。
（四）「帝籍」，所指即簡文後來被上帝、天神命名為「千畝」之地，蓋君王於每年春耕之始，示範種田播種，以勵耕者，《史記․周本紀》「宣王不脩籍於千畝」正義引東漢․應劭注云「古者天子耕籍田千畝，為天下先」、古文字「耤」的造字本義皆是。《國語․周語上》注：「籍，借也，借民力以為之。天子田千畝，諸侯百畝，自厲王之流，籍田禮廢，宣王即位，不復尊古也。」案，雖是天子之田，「千畝」之地點，應可考出，疑近於周都鎬京，清․閻若璩曰：「此千畝，乃周之籍田，離鎬京應不甚遠。」（日本․瀧川龜太郎《史記會注考證》總第五九頁引。）
（五）「名（命）之曰」，「名」假為「命」，乃上帝、天神所為，示周之已有天下。
（六）「以克反商邑」，「以」，因也。「克反」，疑讀為「克叛」。「商邑」，即所謂「天（大）邑商」也。
（七）「厲王」，「厲」簡文原字應讀為「剌」，傳世古籍中亦常有作「烈」者，於古皆以音近能互假。
（八）「共」，簡文原作從龍、廾聲，後面之簡文有「龍（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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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伯）和」，則省略了聲符。
（九）「卿士、諸正、萬民弗刃（忍）于厥心」，「諸正」，指各級行政單位之長官、正長。「于」，疑可視為羨衍。
（一○）「乃歸厲王于彘」，「彘」，簡文原作整理者讀為「徹」，於古可與「彘」以音近通假（第一三七頁）。
（一一）「龍（共）白（伯）和立」，「共」，國名；伯，爵也；和，名也。（1）「共伯和」為一人名者，見《莊子․讓王》、《呂氏春秋․開春紀》、《史記․周本紀》正義引《魯連子》、《路史․國名紀四》、《漢書․古今人表》、《竹書紀年》等傳世古籍。（2）不同於西漢․司馬遷《史記․周本紀》、《十二諸侯年表》以「共和」為周公、召公行政之號。《太平寰宇記》作「恭和」，《唐書․地理志》有「衛州共城縣」，武德元年置共州，即今衛輝府輝縣（明․顧炎武《日知錄》有考）。（3）另外，《史記․衛世家》以「共伯和」為「衛武公」之名（《史記會注考證》總第二三○五頁），在幽王時，有功於王室，和《竹書紀年》與本篇簡文列「共伯和」於厲王之時，說法不同。
（一二）「共白（伯）和歸于宋【宗】」「宋」，整理者認為是「宗」字之誤摹（第一三七頁），指「宗國」，即「衛」，其說甚是。
（一三）「立卅（三十）又九年，戎乃大敗周師于千畝」，「戎」乃「姜氏之戎」，「西戎之別種」，整理者已引徐元誥《國語集解》第二一頁（第一三七頁）說之。
第二章：周幽王取（娶）妻于西申，生平王，王或（又）【取（娶）】孚（褒）人之女，是孚（褒）姒，生白（伯）盤。孚（褒）姒辟（嬖）于王，王【簡五】與白（伯）盤逐平王，平王走西申。幽王起師，回（圍）平王于西申，申人弗畀，曾（鄫）人乃降西戎，以【簡六】攻幽王，幽王及白（伯）盤乃滅，周乃亡。邦君、者（諸）正乃立幽王之弟余臣于虢【攜】，是攜惠【衍文】王。【簡七】立二十又一年，晉文侯仇乃殺惠【攜】王于虢【攜】。周亡（無）王九年，邦君、者（諸）侯【正】焉始不朝于周，【簡八】晉文侯乃逆平王于少（小）鄂，立之于京師。三年，乃東徙，止于成周，晉人焉始啟【簡九】于京師，奠（鄭）武公亦政（正，定）東方之者（諸）侯。武公即（既）世，莊公即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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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公即（既）世，卲（昭）公即立（位）。【簡一○】其大夫高之巨（渠）爾（彌）殺卲（昭）公而立其弟子（沬，眉）壽【衍文】。齊襄公會者（諸）侯于首止，殺子【簡一一】沬（眉）壽【衍文】，車轘高之巨（渠）爾（彌），改立厲公，奠（鄭）以始政（正，定），楚文王以〔始〕啟于漢陽。【簡一二】
（一四）「周幽王取妻于西申」至「平王走西申」，簡文此段可與《史記․周本紀》的記載對照，其云：「三年，幽王嬖愛裦姒，裦姒生子伯服，幽王欲廢太子。太子母申侯女而為后，後幽王得裦姒，愛之，欲廢申后，并去太子宜臼，以裦姒為后，以伯服為太子。」（《史記會注考證》總第六二頁。）
（一五）「王或（又）【取（娶）】孚（褒）人之女」，「王」，「幽王」也。「或」，假讀為「又」。「取（娶）」，本應從手（又）取耳，簡文誤摹。「褒」，日本․瀧川龜太郎云：「裦（褒），國名，夏同姓，姓姒氏。禮，婦人稱國及姓，其女為龍漦妖子，為人所收，裦（褒）人納之于王，故曰裦（褒）姒。」（《史記會注考證》總第六二頁。）
（一六）「生白（伯）盤」，「盤」，傳世典籍作「服」，不知孰對孰錯？然所知者，「服」字之偏旁（指「月」），與「盤」字之偏旁（指「舟」），以形近而訛變也。又，《左傳․昭公二十六年》王子朝告諸侯之辭曰「攜王奸命，諸侯替之，而建王嗣」杜注認為，攜王為伯服，意見與簡文不同，杜注失之不考的可能性，似乎較大。
（一六）「邦君、者（諸）正乃立幽王之弟余臣于虢【攜】，是攜惠【衍文】王」，《竹書紀年》云：「幽王三年，嬖褒姒。五年，王世子宜臼出奔申。八年，王立褒姒之子伯盤為太子。九年，申侯聘西戎及鄫。十年，王師伐申。十一年，申人、鄫人及犬戎入周，弒王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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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伯盤。申侯、魯侯、許男、鄭子立宜臼於申，虢公翰立王子餘臣於攜，周二王並立。平王元年，王東徙洛邑。晉侯會衛侯、鄭伯、秦伯，以師從王入於成周。二十一年，晉文侯殺王子餘臣於攜。」（《日知錄》卷二引。）又范祥雍《古本竹書紀年輯校訂補》云：「〔十年〕，伯盤與幽王俱死于戲。先是申侯、魯侯及許文公立平王于申。幽王既死，而虢公翰又立王子余臣于攜，周二王並立。（中略）〔十四年，鄭〕滅虢。二十一年，攜王為晉文公【侯】所殺。」（第三四至三五頁。）則簡文所謂「邦君、諸正」者，乃「虢公翰」是也。「是攜惠【衍文】王」，從「是褒姒」、「是文公」、「是息媯」等詞例來看，簡文「惠」字，疑可視為羨衍，《左傳》、《竹書紀年》等典籍，均逕作「攜王」。
（一七）「晉文侯仇乃殺惠【攜】王于虢【攜】」，簡文「惠」字與「虢」字，應皆為「攜」字之誤摹，蓋攜王被立於攜、弒於攜，是名「攜王」。周於釐（僖）王、襄王之間，尚有一位在位二十五年（公元前六七六至前六五二年）的「惠王」。
（一八）「周亡（無）王九年」，整理者云：「應指幽王滅後九年。」（第一三九頁。）案，其說疑誤。「亡」字應通假為「無」，意「周沒有王當政，已歷九年」，幽王有十年，幽王弟余臣為攜王，又有二十一年，攜王被弒，周有九年的時間無王，然後才是平王即位。
（一九）「邦君、者（諸）侯【正】焉始不朝于周」，從「卿士、諸正、萬民弗忍于厥心」、「邦君、者（諸）正乃立幽王之弟余臣于虢【攜】」等詞例來看，簡文「侯」字，應是「正」字之誤摹，否則，「邦君」即「諸侯」，「諸侯」即「邦君」，稍嫌辭費。
（二○）「晉文侯乃逆平王于少（小）鄂，立之于京師」，「少（小）鄂」，山脈、城鎮、街巷，凡稱「小」者，為「舊」，云「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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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恆為「新」，是知「少（小）鄂」者，乃「舊鄂」、「初鄂」也。整理者疑是《左傳․隱公六年》之晉地「鄂」，「在今山西鄉寧」。（第一三九頁。）「京師」，「宗周」、「鎬京」也。又過三年，平王乃東遷於「成周」、「洛邑」。
（二一）「奠（鄭）武公亦政（正，定）東方之者（諸）侯」，據《詩․鄶風》正義引東漢․鄭玄《詩譜》，鄭武公東遷時，滅東虢、鄶，簡文殆即指此。又，鄭國本居在今陜西華縣之地，東遷結果，則至今河南新鄭之地。
（二二）「莊公即（既）世，卲（昭）公即立（位）。其大夫高之巨（渠）爾（彌）殺卲（昭）公而立其弟子沬（眉，亹）壽【衍文】」，「沬」，整理者隸為「釁」，有誤（第一三八頁），此字是「沬」，並有多體的異寫（《說文解字注》第五六三至五六四頁，龍宇純《中國文字學》第一六二至一六三頁）；假讀為「眉」，則是。「子沬」，在古書之中，都作「子亹」，是以疑「沬」通假為「亹」。簡文「壽」字，殆因前一字可讀為「眉」而羨衍於此，當視為衍文。
（二三）「楚文王以〔始〕啟于漢陽」，依簡文「邦君、諸正焉始不朝于周」、「晉人焉始啟于京師」、「鄭以始定」等詞例看，簡文「以」字以後，疑可擬補一「始」字。於《繫年》中，此為楚人登上歷史舞台，發跡之始。
第三章：周武王既克殷，乃埶（設）三監于殷。武王陟，商邑興反（叛），殺三監而立祿子耿（庚）。成【簡一三】王敉伐商邑，殺祿子耿（庚），飛廉東逃于商盍（蓋）氏，成王伐商盍（蓋），殺飛廉，西遷商【簡一四】盍（蓋）之民于邾圄（圉），以御奴度之戎，是秦先人。世作周（服），周室即（既）卑，平王東遷，止于成【簡一五】周，秦中（仲）焉〔始〕東居周地，以狩（守）周之墳墓，秦以始大。【簡一六】
（二四）「周武王既克殷，乃埶（設）三監于殷」，簡文所有「殷」字，偏旁不管從不從「邑」，應該從「反身」的那個偏旁，都書成「戶」，字形稍訛。
（二五）「成王敉伐商邑，殺祿子耿（庚）」，屈萬里《尚書集釋》訓「敉」為「終」、「竟」之義。「祿子耿」，《太保簋》作「祿子聖」，古書作「祿父」、「紂子武庚」。
（二六）「世作周服」，，整理者云：「，字似從尸從山，疑即《說文》『』字，在曉母元部，在此讀為匣母元部的『扞』，《左傳》桓公十二年杜注：『衛也。』」（第一四三頁。）案，此說疑誤，疑是「服」字。於甲文之中，常作「鳧」形，或作一人之伏在「朋」上之形，即《說文》的「伏」字（于省吾《甲骨文字釋林》已說）。簡文作一人伏於山之上，可視為從山、伏聲之字，通假為「服」。意乃「五服」之「服」，有四方邊鄙之地之義。
（二七）「秦中（仲）焉〔始〕東居周地」，「始」，簡文原無，以詞例之故擬補。
（二八）「以狩（守）周之墳墓」，指「岐以西」、「酆」之地也。「狩」，簡文原從單、從犬，乃一象形、會意字，「狩」則為同一字形而以形聲法造成者。
【補註】：華東師範大學中文系戰國簡讀書小組成員包括：黃人二、趙思木、魯月媛、徐希文、張蒙、徐新新、耿昕、朱仁賢、張露、王安礎。
（編者按：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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