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議《肩水金關漢簡》中的地名“熒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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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小議《肩水金關漢簡》中的地名“熒陽”

（武漢大學歷史學院）

熒陽是秦漢時期的重要城市，是楚漢之爭的角力場所，是當時的一處“名城”。《史記》、《漢書》中提到“熒陽”各有七八十次之多，但關于“熒”的字形，是從火還是從水，後世研究者意見多有不同。乾嘉大家段玉裁、王先謙等認為當作“熒陽”，黃浩波先生在《肩水金關漢簡（壹）所見郡國縣邑鄉里》一文中認為西漢時“熒陽”“滎陽”并存，“《地理志》寫作滎陽，殆有其所本，而非傳寫訛誤。”[1]田炳炳先生也有相關論述，認為與“五德終始說”相關，漢哀帝時改“滎陽”為“熒陽”。[2]筆者不揣淺陋，試結合《肩水金關漢簡》前四冊，秦漢時的璽印、封泥、碑刻等，以及乾嘉以來諸家對此地名的議論，略談“熒陽”地名在西漢時的標準寫法，以求教于方家。
《說文解字》中“滎”、“熒”是兩個不同的字。“熒，屋下燈燭之光，從焱冂”[3]“滎，絕小水也，從水。”[4]
中華書局本《漢書·地理志》河南郡下有“滎陽”，班固自注曰：“卞水，馮池皆在西南。”[5]
中華書局本《續漢書·郡國志》河南尹下有“熒陽”。校勘記根據段玉裁的觀點將“滎陽”改為“熒陽”。[6]

肩水金關漢簡前肆冊中有大量簡提到熒陽地名。第壹冊中提到熒陽的簡，整理者均釋作“滎陽”，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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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察看圖版并參考後三冊，發現“熒”字從火不從水，整理者釋為“滎陽”誤，皆應更為“熒陽”。
肩水金關漢簡第貳、叁、肆冊中所見熒陽地名，除T14：11B整理者釋為“滎陽”外，其字圖版為，此“滎”字模糊不清，其下從水從火似未定。其他簡整理者均釋作“熒陽”，其圖版清晰，釋定準確無誤。限于篇幅，筆者僅列舉整理者隸定為“滎陽”的簡及黃浩波先生認為其下從水的“滎陽”簡，并通過圖版進行比對。
肩水金關漢簡中整理者釋作“滎陽”的簡有：
滎陽□樂李□年卌八 73EJT3:37
郡滎陽宜秋里公乘 73EJT9:244
河南郡滎陽穀京里公乘董置年卅長七尺二寸黑色 73EJT10:148
河南郡滎陽槐里公乘虞千秋年卌八長七尺二三寸黑色 73EJT10:176
六月乙未滎陽丞崇移過所如律令□ 73EJT10:213A
章曰滎陽丞印 73EJT10:213B
河南滎陽成陰里公乘孫德年卅三 馬一匹車 73EJT10:427
滎陽令印 73EJT14:11B
金關簡中的“熒陽”寫法
簡號

T3：37
T9：244
T10：148
T10：176
T10：213A
T10：213B
T10：427
T14：11B
圖版








簡號

T21:175B

T21：336
T23：108
T23:606
T23:1059
T24:23A
T24:23B
T24:234
圖版








簡號
T23：58A
T37:319
T37：78
T37：247
T37:458
T37:633
T37:634
T37:1141
圖版








因此，目前所見肩水金關漢簡前肆冊中，凡出現“熒陽”地名者，基本皆從火字。那是否可以認定西漢時此地名當寫作“熒陽”呢？筆者認為，還需其他出土文物來謹慎判斷。
張家山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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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出土于湖北江陵，時間約為西漢初年。在《二年律令·秩律》[7]和《奏讞書》[8]中均提到“熒陽”，其寫法為火字底。下圖圖版為《二年律令·秩律》中的“熒陽”。[9]

孫慰祖主編的《古封泥集成》收錄了三枚“熒陽丞印”封泥[10]，根據封泥所反映出的印章風格和文字書寫特點，應為西漢時官印的遺存。其中編號984和985的封泥出土于臨淄，為出土文物。從封泥中可以明顯看出，“熒”字從火。

　　原書編號983 原書編號984 原書編號985
徐正考編著的《漢代銅器銘文選釋》中收錄了兩件鑄有“熒陽”的漢代銅銘，分別是“熒陽鼎”[11]和“熒陽宮小登”[12]，銘文“熒”字亦從火。

熒陽鼎 熒陽宮小登
東漢碑石《劉寬碑》《韓勑碑》，晉代碑石《鄭烈碑》，北魏《鄭文公碑》等皆作“熒陽”，《鄭文公碑》[13]更是以書法絕佳而名揚天下！

鄭文公碑
鑒于“熒陽”地名在秦漢時的重要性，關于“熒”的標準字，除了出土和传世文物有记载外，乾嘉以來學者也多有論述。
王先謙《漢書補注》曰：“滎當作熒。滎陽，春秋鄭制邑，見《左隱傳》。后屬韓，桓惠王時，秦拔之，見《韓世家》。項羽圍漢王，紀信誑楚于此，見《高紀》。後漢因。[14]
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中以經典文獻《尚書》《周禮》《左傳》和漢唐碑刻相結合，論述“熒”字在宋代以前皆三火，是火德之盛也，此字從水是宋代以來的事。他對“熒”字進一步注釋到：“熒澤、熒陽古無作‘滎’者，《尚書》《禹貢》釋文經宋開寶中妄改‘熒’為‘滎’，而經典《史記》《漢書》《水經注》皆為淺人任意竄易，以為水名當作‘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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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泲水名熒，自有本義，于絕小水之義無涉也。”[15]此議論可謂經典詳細，準確指出了“熒”字宋代以來才發生訛誤。中華書局點校本《后漢書 郡國志》在校勘記中采用了段氏的說法，將“滎陽”更為“熒陽”。
楊樹達《漢書窺管》曰：“周明泰《續封泥考略》卷三有熒陽丞封泥。周云：《地理志》滎字從水，此印從火，可證今本《漢書》之誤。北魏鄭文公碑猶作熒陽，至唐人則有書作滎陽者矣”[16]楊氏亦發現此問題，但認為唐人時才從水，其實唐代的一些碑刻、墓銘依舊作“熒陽”，此論欠精確。
陳直《漢書新證》曰：“《貞松堂集古遺文》卷十三有熒陽宮小禪。又漢代金石刻辭皆作熒陽，無作滎陽者，《漢書》為傳寫之誤字。”[17]
綜上所述，結合乾嘉以來的諸家及當代學者的相關論述，對照出土或傳世的漢代簡文、封泥、碑銘及銅器銘文，尤其是《肩水金關漢簡》前四冊圖版，“熒”字在兩漢當從火，“熒陽”為標準寫法。今本《史記》、《漢書》當為后人竄改或傳抄致誤！黃浩波兄認為西漢時亦有寫作“滎陽”者，蓋是受《肩水金關漢簡（壹）》整理者誤釋的影響。[18]田炳炳兄亦認為熒陽地名 “與漢哀帝‘再受命’有關”，西漢末將‘滎陽’改為‘熒陽’”。[19]其實，漢哀帝“再受命”當受夏賀良蛊惑，當時正值哀帝建平二年六月，哀帝身體欠佳，且國有災異，夏賀良等欺騙哀帝“漢家歷運中衰，當再受命，宜改元易號”，哀帝聽信賀良，冀其有益，遂將當年改為太初元將元年，號曰“陳圣劉太平皇帝”。[20]史書中并未提到更改地名，且夏賀良的妖言哀帝于當年八月既已識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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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帝下詔省過，將元號改回，并且把夏賀良等誅殺。[21]因此，“熒陽”地名與西漢“再受命”學說、“五德終始說”無關。
說明：拙文得到簡帛網評審老師的修改建議，謹致謝忱！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爲2016年7月30日0：34。）
[1]黃浩波：《肩水金關漢簡（壹）所見郡國縣邑鄉里》，簡帛網，2011年12月1日。
[2]田炳炳：《讀<肩水金關漢簡>雜識(三則)》，簡帛網，2014年6月28日。
[3]《說文解字》，中華書局，2013年，第212頁。
[4]《說文解字》，中華書局，2013年，第231頁。
[5]班固：《漢書·地理志》，中華書局，1962年，第1555頁。
[6]司馬彪：《續漢書·郡國一》，中華書局，第3412頁。
[7]《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釋文修訂本）第73頁，文物出版社，2006年5月。
[8]《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釋文修訂本）第99頁，文物出版社，2006年5月。
[9]《二年律令與奏讞書》，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48頁，456簡。
[10]孫慰祖：《古封泥集成》，上海書店出版社，1994年，第167頁。
[11]徐正考：《漢代銅器銘文選釋》，作家出版社，2007年，第70頁。
[12]徐正考：《漢代銅器銘文選釋》，作家出版社，2007年，第567頁。
[13]《鄭文公碑》，學苑出版社，1994年，第4頁。
[14]王先謙：《漢書補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2264頁。
[15]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490頁。
[16]楊樹達：《漢書窺管》，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189頁。
[17]陳直：《漢書新證》，天津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199頁。
[18]黃浩波：《肩水金關漢簡（壹）所見郡國縣邑鄉里》，簡帛網，2011年12月1日。
[19]田炳炳：《讀<肩水金關漢簡>雜識(三則)》，簡帛網，2014年6月28日。
[20]班固：《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第340頁。
[21]司馬光：《資治通鑒》，卷34，中華書局，2005年，第1108頁。 (责任编辑：admin)

原文出处：http://his.newdu.com/a/201711/05/512787.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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