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簡《越公其事》“繼燎”“易火”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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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清華簡《越公其事》“繼燎”“易火”解

（中山大學中文系）

《越公其命》第一章勾踐兵敗以求行成時說了這麼一段話（釋文盡量用寬式，下同）：
君如為惠，交（邀）天地之福，毋絕越邦之命于天下，亦茲（使）句踐繼A於越邦，孤其率越庶姓，齊厀同心，以臣事吳，男女備。四方諸侯其敢不賓于吳邦？君如曰：“余其必（滅？）絕越邦之命于天下，勿茲（使）句踐繼B於越邦矣。”（簡5-7）
其中A、B分別寫作：
   A： B：
AB毫無疑問是一個字，整理報告疑為“”字之訛[1]，不可信，趙平安先生指出該字上从艸下从“尞（燎）” [2]，是正確的，至於“繼燎”指勤奮工作的意見則有可商，季寥先生改讀“繼緒”，為繼承先代功業的意思[3]，網友紫竹道人讀“係僚”，指俘虜和奴隸；網友月下聽泉從趙先生讀，認為“繼燎”指續設火燭一類的卑賤事務[4]。諸說各有側重，但於通假理據和文意仍有未安。其實“句踐繼於越邦”應該說勾踐可以繼續掌握越國的統治權，只是在政治上臣服於吳國，這樣做的出發點是前文提到的“毋絕越邦之命于天下”，因為保有領導權，才有後文的“率越庶姓，齊厀同心，以臣事吳”，“繼”應該包括有繼續主政越國的涵義，“繼”的“”應該做何解釋，還需要和第三章的“火”聯繫起來。
   第三章中吳王夫差許諾與越王勾踐求和時說了下面一段話：
孤用委命（董）㫳（振）[5]，（蒙）冒兵刃，匍匐就君，余聽命於門。君不尚親佑寡人，抑荒棄孤，圮墟宗廟，陟棲於會稽。孤又恐無良僕御C火於越邦，孤用入守於宗廟，以須使人。     （簡21-23）
其中C字寫作：

整理報告隸作“”疑讀為“燃”，“燃火”即“縱火”[6]；馬楠女士疑為“焍”字，讀次第之“第”，“火”猶云“改火”[7]；程燕女士釋“狄”，認為所从“弟”為贅加聲符，讀“敵”，“敵火”應指敵方之火[8]；石小力先生從程燕女士釋，改讀“施火”[9]；王寧先生釋“焍”讀“第”，以為“第火”就是不斷地縱火[10]。今按，此字首見，釋“焍”或“狄”皆有可能，但程燕女士對字形的分析值得重視，“狄”和“弟”古均為定母，錫部和脂部也有聯繫，有意思的是，文獻中狄字聲系和弟字聲系都可以和以母錫部的易字聲系發生聯繫，如《詩·泮水》：“桓桓于征，狄彼東南。”鄭玄箋：“狄，當作剔。”《左傳·僖公二十八年》：“糾逖王慝。”“逖”漢《都鄉正街碑》作“剔”。《集韻·霽韻》：“鬀，或作剃、剔。”《韓非子·顯學》：“夫嬰兒不剔首則腹痛。”《淮南子·說山訓》：“刀便剃毛。”[11] 易聲字恰好是“”字兩個聲符音理依據的中間環節[12]。竊以為“火”當讀“易火”，按古書中的“易火”同“改火”，一般是指古人鑽木取火會按照四季的不同選用不同木材，如《論語•陽貨》：“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舊穀既沒，新穀既升，鑽燧改火，期可已矣。”《管子•禁藏》：“當春三月，萩室熯造，鑽燧易火，杼井易水，所以去茲毒也。”但“易火”置于簡文則另有內涵，“火”當為宗廟祭祀之火，“易”當訓延，《書·盤庚》：“我乃劓殄滅之，無遺育，無俾易種於茲新邑。”曾運乾《正讀》云：“易，延易也。”《左傳·隱公六年》：“《商書》曰：惡之易也，如火之燎于原，不可鄉邇，其猶可撲滅。”《經義述聞》王引之按引王念孫曰：“易者，延也。”“易火”猶言“延火”，宗廟香火长明必須有專人負責侍奉續火，“易火”即指這類差事，宗廟火燭的燃與滅直接與邦國存亡聯繫在一起。馬楠女士認為此句與承祀宗廟有關，誠為卓見，但釋為“改火”則未達一間。“孤又恐無良僕御易火於越邦，孤用入守於宗廟，以須使人”就是說：我（夫差）又擔心沒有好的僕役可以侍奉延續越邦的宗廟之火，我因而進入越邦（替勾踐你）看管宗廟，等待（你的）使者來[13]。連詞“用”將前後文的因果關係貫穿起來。吳王夫差這段話其實是一種錦里藏針帶有要挾性的外交托辭，將他攻佔越邦的事實講得曲折婉轉。
回頭我們看第一章的“繼”就很好理解了，其內涵當與“易火”合觀，言外之義就是續政。“繼”“易”並有延續之義，“”對應“火”，趙平安先生讀“”為“燎”可從。《周禮·天官·閽人》：“設門燎”，鄭玄注：“燎，地燎”。《詩·小雅·庭燎序》“庭燎”陸德明釋文引鄭云：“在地曰燎，執之曰燭。”古人的“燎祭”不僅祭天，與祖先宗廟的關係也相當密切，如卜辭“癸卯，貞：弜唯高祖王亥，唯燎”（《合集》32083）、“辛未，貞：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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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高祖河，于辛巳酒燎”（《合集》32028）[14]，西周金文小盂鼎（《集成》02839）有“入燎周廟”，庸伯簋（《集成》04169）有“至燎于宗周”。“繼”當與“繼祀”相類，並有嗣續之義，《後漢書‧章帝八王傳論》：“章帝長者，事從敦厚，繼祀漢室，咸其苗裔。”《書·盤庚》：“若火之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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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原，不可向邇。”按烈火延燒引申而有滋蔓義，“繼”似乎也可以看成“繼嗣”結構類似的同義連用，如考慮到和“易火”有對應關係，仍解為燎燭燎祭之“燎”為優。
《越公其事》屬於語類文獻，無論是勾踐行成還是夫差許成，他們所說的話都是外交談判辭令。春秋是一個重視講求辭令的時代，語辭往往經過修飾雕琢,呈現典雅含蓄的風格，像“繼燎”“易火”既委婉其詞又能表達準確，為该篇增添了不少文學魅力，如僅就字面意思解，反而未達確詁。  
2017年4月29日初稿
30日修改
[1] 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柒）》，中西書局2017年，第116頁。
[2] 趙平安：《清華簡第七輯字詞補釋（五則）》，《出土文獻》第十輯，中西書局2017年。
[3] 季寥：《清華簡《越公其事》“尞（上从艸）”字臆解》，簡帛網2017年4月24日。
[4] 見簡帛論壇“清華七《越公其事》初讀 ”第21、22樓，2017年4月25日。
[5] 清華大學出土文獻讀書會:《清華七整理報告補正》（石小力整理），清華網2017年4年23日。
[6] 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柒）》，第125頁。
[7] 清華大學出土文獻讀書會:《清華七整理報告補正》（石小力整理），清華網2017年4年23日。
[8] 程燕：《清華七劄記三則》，簡帛網2017年4月46日。
[9] 見簡帛論壇“清華七《越公其事》初讀 ”第50樓，2017年4月26日。
[10] 見簡帛論壇“清華七《越公其事》初讀 ”第113樓，2017年4月30日。
[11] 更多例證可參見張儒，劉毓慶：《漢字通用聲素研究》，山西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530、768頁。
[12] 退一步講，如該字與“狄”字無關，釋“焍”也同樣可以讀為“易”。
[13]“無良僕御”不是“無良的僕御”，前文已言勾踐“播棄宗廟”（簡4）、“伓虛宗廟”（簡22），這裡應該是指越国沒有好的僕役，猶《子犯子餘》“無良左右”（簡4）。章首簡16有“孤所得辠，無良邊人稱怨惡……”，按《國語·吳語》：“今句踐申禍無良，草鄙之人，敢忘天王之大德，而思邊垂之小怨，以重得罪於下執事？”疑“無良”當屬上讀，秦樺林先生亦持此意見，見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論壇學術討論版“讀清華簡（七）散札（草稿）”，第2樓2017年4月25日。
[14] 說詳王宇信、楊升南主編：《甲骨學一百年》，社會科學文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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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社1999年，第599-603頁。
（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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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爲2017年5月1日13：12。）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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