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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北宋怎样结束五代十国(一)—假途伐虢平荆湖
“先北”还是“先南”?1
翻滚的浓云,犹如万匹脱缰烈马,在天地间奔驰。有的昂首长嘶,有的俯首前冲,有的振鬃摆尾,有的踏风扬蹄。尾一扫,扬起漫天大雪;蹄一动,踏破万朵银花。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迎着鹅毛飞絮,赵匡胤独自在东京城里漫步。登基已近两年,藩镇乞降,禁军纳款,两匹烈马已然驯服,萧墙之内,暂无大乱。卧榻之主终于得暇,然环视榻侧,酣睡者依旧。
南唐、后蜀、北汉、南汉、吴越、荆南、湖南,还有辽人盘踞的幽蓟……当年郭荣主政时的割据者们,仍然生龙活虎;天下四分五裂的局面,依然未有改观。
王朴当年的《平边策》,赵匡胤虽然早就烂熟于胸,但与郭荣一样,他也对北国情有独钟。不过,郭荣有情于契丹统治下的幽蓟,而赵匡胤则独钟在辽人扶持下的北汉。
南方诸国,虽然国势不振,但也非朝夕可得,好在它们与宋朝或友好相处,或不相往来,倒也井水不犯河水。
大宋的军事威胁,仍然来自北方。辽人若破三关,可直取河北;北汉也可沿着太行,径下洛阳。而且,北方两国与大宋擦火不断,尤其是北汉,就像一只臭虫,虽然构不成威胁,但却令人烦躁。
留着北汉,肯定会拖南征的后腿。与其南北两线作战,不如先把交战国灭掉,再打那些友好者的主意。至于辽汉两国,倒是仍可按照先易后难的总方针,先取北汉,再讨契丹。
一条杆棒,打下四百座军州
赵匡胤自以为理由充分,可他的方案却到处碰钉子。
第一个反对者是张永德。去年八月,张永德入朝,赵匡胤曾以伐汉事秘密相问。张永德还记得,当年郭荣决战高平后,也曾一路北伐,兵临太原城下,甚至一度控制了太原以北的代州,然而由于准备不足,国力不厚,最终还是铩羽而归。
这是他与赵匡胤都亲历的战事。于是,张永德建议:“太原兵少却凶悍,又有契丹为援,仓促间很难攻灭。臣以为,每年应多派部队游击边境,破坏其农业生产;再派人到辽国离间,切断其外援,然后再行进取之事。”
“善。”赵匡胤只回了一个字。
张永德不支持,前线将领总该支持吧?于是,赵匡胤又召华州团练使张晖进京,咨询北伐计策。没想到张晖的回答一样,不宜北伐。张晖认为:“泽州、潞州刚刚经历了李筠之乱,还未从战争的创伤中恢复过来。这时兴兵伐汉,人民恐怕会吃不消。不如休养生息,等到经济恢复后再作打算。”
二张的建议,综合起来就是:恢复大宋的经济,破坏北汉的生计,从而慢慢把北汉耗死。
可赵匡胤不想等到北汉油尽灯枯。于是,他约上赵光义,一同往赵普的府上走去。
赵匡胤有个爱好,晚上没事就到大臣家串个门,他是赵普家的常客。按照礼仪,见皇帝要穿官服,所以赵普平时回府,不脱官服,生怕圣上驾到,他来不及更衣。眼看今夜银装素裹,赵普自认主上必不会来,正思量间,叩门声响起。他赶紧踏雪开门,谁料皇帝竟然立于雪中。
诚惶诚恐的赵普匆忙跪拜。赵匡胤哈哈一笑,说:“我还约了光义,他一会儿就到。”皇帝与皇弟双双驾临,赵府顿时蓬荜生辉。赵普在堂上架起木炭,生火烤肉,又让妻子亲自斟酒,丝毫不敢怠慢了贵客。赵匡胤见了赵普的妻子,就像登基前一样,很自然地喊了声“嫂嫂”。一府上下,融融和暖,温馨如家。
赵普嚼着烤肉,悠然地问道:“这大半夜里,天寒地冻的,陛下怎么还出门?”
赵匡胤喝了一杯温酒,暖了暖身子,无奈地说道:“我睡不着啊。你看,一榻之外,全是别人的地盘。所以我来找你,看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赵普一听,心下盘算:王朴的《平边策》,主上也知道啊。看来对于如何平定天下,他还有自己的看法。在弄清主上的想法前,自己不便乱说。
于是,赵普试探性地问道:“陛下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天下太小了?南征北伐,现在正是时候,臣愿洗耳恭听。”
“我想收复太原。”赵匡胤几乎脱口而出。赵普默然不语。宁静的雪夜,时间仿佛凝结,唯余噼啪的炭火声。良久,赵普摇摇头说:“此非臣能知道的事情。”
“唉……”赵匡胤叹了声气,他已料到这样的结果,但他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
赵普沉默半天,不是在思考北汉是否可伐,而是在思考如何劝说赵匡胤不要北伐。如果说大宋建国不久,百废待兴,以目前的实力打不下北汉,这肯定不行,那样会激起主上的牛脾气,北汉就非打不可了。想来想去,主上想先灭掉北汉,不就是要去除所谓“肘腋之患”,不必两线作战吗?如果北汉灭掉后,我们反而要在北方投入更大的精力,是否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赵普回答说:“北汉西有党项,北有契丹,如果一举灭掉北汉,则来自党项、契丹的边患就由我大宋独挡了。不如先留着它,等削平诸国后,北汉不过弹丸之地,拿下它简直易如反掌。”
这话倒是说进了赵匡胤的心坎儿里。赵匡胤也知道,赵普是在顾左右而言他。他反对出兵北汉的真正原因,恐怕与二张的意思差不多。赵匡胤想过,讨伐北汉,必然会同时与汉辽两军交战,即便取胜,消耗也会不小。
但灭掉北汉,可换取京畿的和平稳定,然后经过几年休养生息,就可以更加自如地征讨南方。然而若如赵普所言,在灭掉北汉后,大宋以疲惫之师独自应付党项、契丹,那时何谈休养生息?又何谈南征诸国?万一被南方诸国乘机偷袭,岂不是得不偿失?
一语点醒梦中人。赵匡胤终于想通了,他哈哈大笑,赶紧给自己找个台阶儿下:“我也是这个意思,刚才不过试试你罢了。”然后回头对赵光义说:“中原自五代以来,兵连祸结,府库耗竭。我必先取西
先南后北的统一方略,就此决定。
但对于这个方略的争议,直到现在也没有结束。争议的焦点在“先南”还是“先北”,后世反对先平南、后扫北的大有人在,更有甚者连赵匡胤先取北汉的策略都表示不敢苟同,而执意认为应当如郭荣一样先取契丹。北宋著名文史巨匠欧阳修便是其中之一。
欧阳修认为,打仗应该寻求战机,有些机会失不再来。郭荣南征淮南、北伐契丹,取得巨大战果。就北伐的成功而言,世人都只见郭荣用兵神速,却不知道这是因为有可乘之机。当时的耶律璟认为后周所取之地,此前是汉人的地盘,用不着去跟周军抢夺。由此可见,幽蓟之地可指麾而取。不幸的是郭荣突然生病,大志未成矣!
作为深受契丹之祸的北宋士人,欧阳修发出这样的感慨可以理解,却并不代表言之有理。
耶律璟确实说过汉人之地不足为顾的话,但那不过是失地以后聊以自慰而已。郭荣北伐时,耶律璟正在调集大军,如果周军继续北上幽州,那么等待他们的必然是强悍的契丹精锐。
睡王——辽穆宗耶律璟
以后周与北汉作战的经验来看,在契丹干预下,周军尚不能灭汉;面对辽人直辖的幽州,郭荣就一定有必胜的把握吗?后周如此,建国伊始的大宋又如何能够胜过后周?
何况不论是郭荣还是赵匡胤,他们面对的最大问题都是如何将国内局势稳定下来。他们虽然暂时压住了藩镇,但后周时期和北宋初年,还远没有从制度上解决藩镇问题。一旦有个风吹草动,节度使们仍然是颠覆政权的隐患。
且由周入宋,中原经济虽然一直好转,但远远没有达到能够支撑这样一场大型决战的程度;新得的淮南千疮百孔,短期内也无法有效改观中原财政。反观辽国,农业与畜牧业蒸蒸日上,兵马强壮,粮草充足。耶律璟之所以有恃无恐,正因“其资富强之势以自肆”。
因此,仅就是否北伐而言,和审时度势坚持“先南后北”的谋臣赵普及军人张永德、张晖相比,具有浪漫情怀的文人欧阳修不过是一纸上谈兵的措大耳。
好在赵匡胤务实,没有继续后周北伐幽蓟的战争,也没有实践自己首伐北汉的想法,而是放弃了“先北”,选择了“先南”。
建隆三年(962年)十月十七日,枢密副使、兵部侍郎赵普升任枢密使,加检校太保;宣徽北院使李处耘为宣徽南院使,兼枢密副使。自雪夜定策后,赵匡胤苦苦等了一年,机会终于来了。
送来机会的人,名叫周保权。
五代灭国模式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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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踞湖南的周保权,官职武平军节度副使、权知朗州,听起来和一般的藩镇毫无区别。
但也只是听起来而已。唐朝末年,武安军节度使马殷割据湖南。开平元年(907年),后梁建立,马殷被梁帝朱温封为楚王;后唐时正式开府建国,以潭州为都,号长沙府,史称南楚或马楚。马殷统治时期,南楚保境安民,依靠农桑纺织和茶叶种植,经济快速发展。可惜马殷死后,他的儿子们为争夺统治权连年内战,南唐皇帝李璟乘机发兵,于保大九年(951年)灭掉南楚,吞并湖南。
但好景不长,李璟用人不明,导致湖南政治混乱,人心不附,再度爆发兵变。马氏旧将收复故土,几经厮杀,武人周行逢脱颖而出,稳住了湖南局势,建立起周氏政权,史称武平军、湖南或周行逢政权。
南唐李璟一度消灭马楚和闽国
本着“楚人治楚”的原则,周、宋朝廷只负责对这个称臣的周行逢封官,其余事务概不过问。于是,湖南成为十国之外如假包换的割据政权。
周行逢有九个结义兄弟,其中八人均在争夺湖南统治权的厮杀中被搞死了,除周行逢外,硕果仅存者名叫张文表,他与周行逢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然而,建隆三年(962年)九月,弥留之际的周行逢却料定,自己死后,张文表一定会叛乱,于是告诉十一岁的儿子周保权,文表若叛,当以亲军指挥使杨师璠征讨;要是打不赢,就婴城自守,归顺大宋吧。
在周行逢看来,赵匡胤对前朝旧主尚且放了条生路,周保权穷极往投,应该会有好的归宿;可若是落到张文表手里,周氏一门必死无疑。
张文表很给兄弟面子,果然周行逢刚死,他就起兵造反。他一发难,小孩儿周保权马上慌了,老将杨师璠竟然也慌了。他们对战胜张文表毫无信心,慌张间,把周行逢的两条锦囊妙计合为一条,一面发兵平叛,一面火速向赵匡胤求救。
事实证明,周行逢的锦囊妙计并不妙,周保权的求救信递到宋廷一个半月,才等到宋廷正式册封自己为武平军节度使的任命。至于赵匡胤对湖南是个什么态度,仍然云遮雾绕,看不明白。
而赵匡胤却在听酒坊副使卢怀忠带回的其他消息:“高继冲甲兵虽整,但军队不过三万;年谷虽登,可民困于暴敛。荆南南通长沙,东距金陵,西迫巴蜀,北奉我大宋,臣观其形势,日不暇给,取之易耳!”
“好!”一直对湖南战事不冷不热的赵匡胤,在听到关于荆南的报告后,终于燃起了斗志。
荆南是什么?高继冲又是谁?这又与湖南周保权何干?荆南,是正儿八经的十国之一,又称南平、北楚。后梁曾以高季兴出任荆南节度使,下辖江陵、归州与峡州。后唐同光二年(924年),高季兴受封南平王(死后又追封为楚王),建都江陵府。
与湖南一样,荆南算不上完全独立的国家;但与湖南不同,荆南只有一府二州,国力贫蹙,地狭兵弱。为了维持统治,高季兴和他的继任者们只好靠着劫掠来往使臣商贾、对周边国家称臣骗赏过活,时人称之“高无赖”。
高氏所据的江陵府南北相通,东西相控。只是由于太重要,四面八方的政权反而不敢攻占。因为一旦占领荆南,割据的平衡就被打破,免不了遭到他国围攻。
现任荆南节度使高继冲是第五位统治者,乃高季兴的曾孙。他上任不足一月,年龄才二十岁,夹在烽火硝烟的湖南与虎视眈眈的大宋之间,实难保境。宋军借着出兵湖南的机会,大可把荆南也一并拿下。赵匡胤一直没有给周保权回信,就是在等荆南的消息。如今,卢怀忠的情报证实了他的想法,一箭双雕正当时。
十二月二十日,赵匡胤正式下达第一道有关处理湖南兵变的命令:遣中使赵璲等宣谕周保权、张文表,任凭张文表归顺朝廷;并命荆南发兵协助周保权。
开封城里,高官名将都在摩拳擦掌,大宋立国将近三年,至今尚未对外发过一兵一卒。大家左等右盼,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到了。
开封府衙,赵光义尽量让自己不为情绪所染。只是拿着毛笔的手,依旧不听话地微微发抖,“东京留守”四个字写得歪歪扭扭。
杜太后去世后,皇兄赵匡胤杯酒释兵权,连他这个皇弟也不许留在禁军。赵光义有点懊恼。不过,赵匡胤却给他一个更有料的头衔——开封府尹。仅从职权看,开封府尹不过相当于后世的首都市长。然而,熟悉五代潜规则的人都知道,开封府尹是个敏感的职位,以宗室尹京,往往带有立皇储的深意。
难道二哥真的要立我为继承人?赵光义想入非非起来,一次次的暗示,不得不让他若有所期。
所以,大军出征在即,他想起了“东京留守”这个临时官职。赵匡胤御驾亲征,赵普向来随军。这京中第一官,按理当授予赵光义这位准皇位继承人。没有皇兄的东京,自己可以随意发号施令,命行禁止,那种几近至尊的感觉太美妙了!
然而建隆四年(963年)正月,赵匡胤却下诏:以山南东道节度使、兼侍中慕容延钊为湖南道行营都部署,枢密副使李处耘为都监,遣使十一人,发诸州兵会襄阳,以讨张文表。
为什么不是下诏亲征?赵光义像泄了气的皮球,烦闷地窝在屋里。吃惊的不仅是赵光义,朝廷高官,没有不纳闷地。整整十年了,他们早已习惯了跟着天子东征西讨。谁能想到,大宋首度出征,官家居然不再上马?
宋初诸事中若隐若现的赵光义
天下,居马上得之,安可马上治之乎?看着满朝文武的惊讶,赵匡胤有点小得意。乱世的逻辑要改一改了,谁说打仗一定要御驾亲征?朕已经让大将们远离政治,自己这个皇帝,也该摆脱军人的身份
当年,郭荣一条腿迈进了治世的殿堂,另一条腿却始终没有离开乱世的泥沼;现在,赵匡胤准备拔出这条腿。
退居庙堂的赵匡胤只对前线做了唯一的战略部署,他对即将赴军的李处耘说:“江陵四分五裂之国,如今我们借道出师,要乘机把它拿下。”
假途灭虢,哦,现在应该叫“假湖灭荆”,不仅算不上诡计,简直连阴谋都不算,只能勉强叫阳谋。
这样明目张胆地抢地盘,荆南能老实就范?能!
不久前,赵匡胤向荆南下了一道诏书,命高继冲发水兵三千,与宋军一道南下潭州。
这是一个试探。荆南不是一直对中原奉表称臣吗?如今朝廷找你一同平叛,你出不出兵?出兵,当然好;不出兵,我正好以此为由,灭掉你这个乱臣贼子。
赵匡胤虽然公开来抢地盘,但要抢得文雅;要抢得文雅,首先要有个正当理由。这是他统一天下的第一步,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过分蛮横,激起周边国家对大宋的过度防范甚至敌意。所以,伐人之国,必须要有理由。
赵匡胤得到了反馈,高继冲同意出兵——不同意也不行,以三州对抗一百余州,螳臂当车,不敢不从。
其实大宋完全可以武力吞并荆南,但那样毕竟费时费力,远不如妙取更划算。荆南的底线已经暴露,赵匡胤从容下殿,安枕而眠:前方的事情,用不着朕操心了。
假途伐虢,一石二鸟
3
李处耘的使臣丁德裕已经进入江陵城,宣读朝命:王师借道伐叛,请贵府提供沿途补给。
高继冲回复:老百姓怕当兵的,粮饷我们可以供给,但请另行别路。
丁德裕再入江陵:王师借道伐叛,请贵府提供沿途补给。一模一样的话,完全没有妥协的余地。
谁都明白宋军不怀好意,可又能怎么办?高继冲连忙召集幕僚,商议对策。
兵马副使李景威说:“给我三千兵马,我可以在荆门设伏,击走宋军;然后回师收张文表,再交给朝廷。功罪相抵,大事可成。”——这是混账话,三千战数万,你以为自己是赵匡胤,对方是李景达?
节度判官孙光宪说:“自周世宗起,天下有混元一统之势。如今圣宋受命,规模更加宏远。现在宋军借道灭湖南,难道还有借道回师的道理?干脆献土投降算了。” ——这更是混账话,老子要想投降,还问你们干吗?
能写成千古名著《北梦琐言》的孙光宪,当然不是信口乱说的。大宋立国三年,百废渐兴;赵匡胤文可理政,武能伐兵。有这样的强国,有这样的雄主,天下已不是五代的天下,荆南这巴掌大的地方,如何阻止历史大势?
孙光宪知道高继冲在担忧什么,劝说道:“公亦不失富贵。”高继冲动心了,他并不关心荆南能否割据一方,他关心的只是自己的前途。于是,高继冲命叔父掌书记高保寅与衙内指挥使梁延嗣前去宋军大营犒师,顺便探探口风。
李景威闻讯,当日自尽。
使臣一去未归,等待命运的高继冲陷入空前的恐慌,他以犒劳宋军为由,在境内大肆搜刮钱财。反正自己早晚都得被灭掉,就当这是“最后的疯狂”吧。好在赵匡胤听闻后,即时下诏,命高继冲停止搜刮。荆南人民才逃过一劫。
当晚,高保寅的使臣回报:宋军距江陵百余里,慕容延钊、李处耘待己甚厚,借道而已,并无他意。慌乱的高继冲终于塌下心来,只待叔父等人平安归府。
次日一早,睡眼惺忪的高继冲没有等来叔父,却等来了李处耘。宋军兵临城下,毫无准备的高继冲仓皇出城十五里迎接。李处耘让他待在原地等着慕容延钊;自己率兵先行入城,登上北门。待高继冲陪着慕容延钊的大军来到江陵时,城中战略要地早已为宋军所控制。
这是怎么回事?说好的先“假途”后“灭虢”呢?你们怎么不按典故出牌?高继冲懊恼不已。
建隆四年(963年)二月初九,荆南三州十五县,和平划入大宋版图。
荆南归附后,赵匡胤做了一些善后工作。高继冲继续留任荆南节度使,这让作为降臣的他喜出望外,对自己的性命再无担忧。后来高继冲举家归朝,他本人则徙镇武宁军,至开宝六年(973年)去世,颇有政声。
朝廷另派仅次于赵普、李处耘,与吕余庆地位旗鼓相当的枢密承旨王仁赡任荆南巡检,实际管理荆南地区。荆南幕府的旧僚也各有升迁。
赵匡胤对李景威特别惋惜,评曰:“忠臣也。”并命王仁赡厚恤其家。李景威无力阻止荆南的灭亡,但以死证明乱世自有正气在。
趁着宋军跟荆南斗心眼儿的工夫,杨师璠已经击灭张文表。显然,这位与周行逢齐名的张文表被严重高估了。这时杨师璠才发现,引狼入室是多么愚蠢的决策。请神容易送神难。号称帮助周保权平叛的宋军,在叛乱平定后,不但没有撤军,反而日夜兼程,直驱湖南会府朗州。
周保权小朋友又吓哭了。观察判官李观象日察时局、夜观星象,最后得出结论:唇亡齿寒,我们也投降算了。
不能就这么算了!指挥使张从富壮起胆子,把宋军入湘必经之
结果湖南收到一纸毫无文雅之风的诏书:“你们来求援,朕这才发兵帮你们平叛。现在妖孽已死,朕对你们有再造之恩。你们不图回报,反而抗拒王师,这是自取灭亡!”
朗州府衙内,宣读诏书的使臣脸上火辣辣的:耍流氓耍得如此大义凛然,吾愧不如也。
赵匡胤下了最后通牒,湖南幕府一筹莫展。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周保权只能一面吞掉泪水,一面让张从富等率兵抵抗。
抵抗的结果是,慕容延钊攻破岳州,直捣潭州;而澧州方向,被宋军放回的俘虏们正抱着脑袋四处呐喊:宋军把俘虏都吃了!
原来在朗州之北,澧州城下,李处耘正在举办一场“食肥宴”。他从湖南战俘中选出数十个白白胖胖的,当着所有战俘的面,让自己的士兵把这些人吃掉了。
战争年代,饥荒连连,为了活命,人被迫吃人的事并不少见。但刻意举办吃人宴会,吃的还是俘虏,这已难用“残忍”二字来形容了,简直是丧心病狂。
当然,也不排除李处耘造假的可能——吃的未必是人,只不过是做做样子,吓唬吓唬他们。毕竟李处耘是个宅心仁厚的人,而且在防止宋军在荆湖烧杀抢掠方面起了决定性作用。但这也只是善意猜测,史无所证。
食人魔李处耘之子
北宋第一名将李继隆
丧心病狂的心理战,令湖南军民的心理全线崩溃,他们一把火烧了澧州,弃城逃亡。宋军乘胜进击,于三月初十攻破朗州。张从富枭首,周保权被擒,在告别江陵一个月后,宋军再收十四州一监五十二县,将疆域拓展到长江中游。
与高继冲一样,周保权也受到了优待,他摇身一变,成了大宋的官员,被授以右千牛卫上将军的虚职,太宗时出知并州。高继冲与周保权入宋,后来均得到朝廷授命,成为地方官。可惜,大概是整日里担惊受怕,二人都不长寿。高继冲去世时年仅三十一岁,周保权年仅三十四岁。
荆湖一役,大宋不仅得了十七州一监六十七县、齐民二十四万户,扩张了大宋的版图,壮大了大宋的实力。更为重要的是,它为大宋在长江以南打下了一枚楔子,下瞰南唐,上阻后蜀,南压南汉,在对南战争的战略上抢占先机,也从地理上镇住了南方诸国联合反宋的可能势头。
战事结束,荆湖十七州迎来德音。所谓德音,是当时诏书的一种,专门用于下达宽恤之命。大宋朝廷宣布,荆湖地区的死刑犯免死,流刑(流放)以下的罪犯释放,已经因获罪而被发配官府罚充劳役的人全部放还。此外,将三年以前所欠的田税和地方场院的赋税全部蠲免。荆湖地方官吏仍然官居原职,有功的还会加官晋爵。参加讨伐的军队将士也有丰厚赏赐,而在战争中被抓的俘虏则全部释放回家。
十多年前,南唐也曾占领湖南,但李景下达的诏命却是将湖南财物悉数运往金陵,又派遣为人苛刻的官员到湖南征税以供应驻湖大军,同时征发当地的人力、物力与南汉争夺原来楚国南部的领土,加之湖南统帅边镐驾驭无方,政出多门,终于导致湖南人造反,唐军无功而返。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安居其所,众星拱之。李景为政不德,祸害一地,终于被官民赶走;赵匡胤传来德音,造福一方,荆湖官民交口称赞。当战争的目的由掠夺变为良治,天下距离太平就不远了。
南方的捷书连绵不绝地递入东京,群臣纷纷上表称贺,恭喜赵匡胤转型以来,取得的第一次军事胜利。不久,他们就会切身体会到,转型的不仅是皇帝自身,还有国号为宋的整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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