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杨国强:晚清的绅士与绅权 ,对于想了解历史故事的朋友们来说,秀才-杨国强:晚清的绅士与绅权是一个非常想了解的问题,下面小编就带领大家看看这个问题。
原文标题:杨国强:晚清的绅士与绅权
西学的引进,往往会使我们用先行的观念来反观自身,以至于常常削足适履。杨国强教授对晚清绅士与绅权的研究和探讨,北京大学的罗志田教授评价说:这是“剥去我们学术言说中‘作雾自迷’的翻译与简化,而回归到更接近原状的‘世相’”。
您对晚清的绅士是如何界定的?
杨国强:大体上说,绅士是一种借助于科举考试而获得的身份,通常称之为功名。功名是国家给的,那时候也叫作 “名器”,所以绅士始终是个人的。从秦汉到隋唐,地方社会有过非常有影响的社会群体,在历史记述中被称作士族、郡望、大姓、豪右,都是以家世区别于其他人,而绅士不同于编户齐名的地方全在于个人的功名,与家世无关,与财富也无关。
在传统的中国社会,一般地说,朝廷或国家派到最基层的就是一个县的县令,县令主要职责是两样:一个是收赋税,一个是判官司。除此之外,单单一个县令,面对上百平方公里土地,几十万或十来万人口,治理社会已没有余力。实际上,地方的治理,大部分靠绅士。比如义仓、社学、铺路、修桥、迎神、赛事,以及维持风俗和道德,都是由绅士在承担。
政府对于地方治理有资助吗?
杨国强:那个时候恐怕还没有这种观念。所以地方的修路、铺桥之类,都是由民间自筹之而自问之。既然绅士承担了地方日常的事务,就成为地方社会的重心所在、权威所在、道德尺度所在,以及文化所在。因此构成的绅权,是一种区别于国家权力的权力,它们调动和安排一个地方的社会秩序。前几年讲国家与社会,老是以为近代化的过程中扩大了社会,限制了国家,其实在我们所说的这一段中国历史里,情况是倒过来的。
由此可见,科举制度不仅同教育有关,同选官有关,而且通过产出绅士,为传统中国营造了一种独特的社会结构。
一个县,一次县试几十个秀才,若干年积累下来,就会有一大批秀才,而秀才大部分都做不了举人。一个省,一次乡试产生一批举人,然后累积起来会有大批举人,这些举人大部分也中不了进士。做不了进士的举人和做不了举人的秀才就只能留在地方社会,所以这些人被称为在籍绅士。如果把这些人全部抽空,传统中国社会的结构会怎样?国家的治理会怎样?不可想象。所以清末废除科举,一个重大影响就是消灭了原本由科举产生的绅士。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研究农村社会的人说农村破产,其间的一部分原因是绅士群没有了。
那么绅权什么时候最为鼎盛?
杨国强:绅权到明代非常强盛,历史学家瞿兑之说:“明代江南乡官势力最为横桀,而士子结纳干预,肆行无惮亦最甚。”所谓“结纳干预”主要是指出入公门,干预官司,直接把地方官员判官司的本分侵犯了。另一面是乡官抗赋税。因为乡官不交国赋,则地方的额度就摊到其他人头上,许多人负担重,就把自己的田产寄托在乡官名下,也可以避钱粮。最后结果是国家赋税收不上来。还有明代绅士结社盛行,原本结社是科举制度下切磋课义,后来会议论朝政,到清人入关时,很多社都起来抗清。当时江苏、浙江、广东、华北、江西都有发生,这几方面说明明代的绅权比历史上其他朝代都要强盛。
这些桀骜不驯的绅士,清政府一定会打压他们的。
杨国强:因为绅权强盛,清代一开始就抑制绅权。就总体来讲,江南的绅权当时最嚣张,所以抑制绅权是从江南开始的。有两个大案,一个是“哭庙案”。由于江南的赋税特别重,吴县的县令“比征钱粮甚急”,拘捕责打追欠,自己又监守自盗。当时顺治皇帝正好死了,哀诏到江南,设牌位祭奠。苏州有一百多个秀才聚集到文庙借哭灵而群议,很明显,秀才驱逐县令是明代绅权过分嚣张沿袭而来,但是这次碰到的不是明代的宽容,而是新朝的捕治。当日巡抚上奏折给朝廷,关键的一句话是 “县令虽微,亦系命官”,而后一口气杀掉十八个士人,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金圣叹。
第二个是“奏销案”,也是顺治年间,彼时战争还没有完全结束,所以赋税“十年并征”,而致“旧赋未清,新饷又近”。然后追查欠赋,并造“欠册”,列名的缙绅共一万三千人,称他们“抗粮”,结果有些被革掉功名,有些被逮治和“提解”。当时的材料里面说:“鞭扑纷纷,衣冠扫地。”其中最著名的是昆山人叶方蔼,因为欠了一厘的钱粮,革掉探花,当日一厘相当于铜钱一文。
这应该是刻意地打击绅权吧?
杨国强:这种大规模的网罗当然出自庙堂意志。因此,当日许多人刚刚中了进士,举人已被革掉;刚刚中了举人,秀才已被革掉。当时的记载说:“仕籍、学校为之一空。”“奏销之祸”虽从苏南开始,牵涉到安徽、浙江、山东,连孔府都卷进去了,都是意在与绅士为难。与这两个案子相关的,是各省的学宫都立一块牌子,规定禁止结社。同时顺治朝有很多圣旨都反复强调:禁止士人结社、聚众,甚至一度连书院也被禁止,而且禁止干求长官,禁止出入衙门,包括举人、秀才要打官司自己都不能到衙门去,要家里人代替他去,叫“抱告”。同时明代留下来的结社也同最初的文字狱发生关系。文字狱先起于浙江,所以浙江很受朝廷歧视。清代的官员到地方做官,皇帝要先召见,问问话,然后作个评语。雍正对有个官员印象不好,评语是“此人浙江”,其实这个官员不是浙江人,雍正也知道,但认定他不入眼,便是“浙江”。
经此一番重压,而后是清代二百年间有绅士无绅权。绅士只能同地方官合作,不能嚣张。
十九世纪中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杨国强:由于太平天国引发了长久的内战,而兵燹蔓延则意味着每个省、每个府、每个州、每个县都要各自为战。胡林翼当时说:“兵无可调,惟有募勇;饷无可请,惟有自筹。”组织兵源、筹措军费,都是靠地方绅士的支持,否则事情没法做。当时张亮基从贵州调到湖南做巡抚,胡林翼告诉他湖南有一批读书人很可靠,其中一个就是左宗棠。而左宗棠听说太平军要围攻长沙,正躲在深山里,搭个草棚避乱世。张亮基派了好几批亲兵到山里,请他到幕府帮自己整治军务。当时的描述是:“练兵筹饷,日不暇给,疆臣节帅,握吐求贤”,“缙绅先生咸出而相助为理。”湘军原来是团练,带领湘军的都是书生。蒋方震说,湘军是“书生用民兵以立武勋”,强调领兵人不是官员。还有筹饷,军饷是在当地劝捐来的,还有下跪劝捐的。绅士毕竟是当地人,劝捐效果比较好。当然也有劝不好的,比如李鸿章到淮北去办团练、劝捐,他大概手段比较硬一点,当地大哗,说怎么“翰林变绿林”了。
绅士从久被压抑的状态下一点点被扶植起来。淮军到苏南,靠的就是绅士。其中著名的就是冯桂芬,他对李鸿章治地方、办洋务都影响很大。苏南因为久在太平天国统治下,作战后要设立善后局,大部分都是当地绅士主持,当时说是“事皆决于局董”。同时的杭州有个生员丁松生,浙江布政使把他请出来,杭州一切善后的事宜都由他主持,被称作“大秀才”。
还有一件可以注意的事是,当英法联军在一路攻入北京的同时,由于太平军围攻上海,直接促成了“中外会防公署”,这是上海的西方商人与逃到上海的苏南绅士组织的,从名义上说,他们和国家没有关系,但背后都是官府的支持。西人守护他们的商业利益,绅士则守护地方利益。这种在中西交战背景下形成的中西合作以绅士为角色,正说明其时的绅士已不同往昔。
绅权在被扶植起来后,又是如何扩展的?
杨国强:绅士的名分是国家给的,因此绅士势必要依附国家权力,但另一方面,绅权又代表地方利益,因此行使国家权力的地方官又天然地不会喜欢绅权,但由内战造成的历史格局却使地方官不能不扶植绅权,并且将其移植到地方公务中来。而内战以后,则是绅士数量的大大增加。原本一个省的举人、一个县的秀才都有定数,不同地方数目是不一样的,是根据人口、赋税、历来的文风等确定的。但是内战劝捐,一个地方出了很多钱粮,作为朝廷鼓励,常常会增加“学额”。还有像湘军、淮军,总是欠饷,军队里的人也知道还不了,索性不要了,但是要增加“学额”。比如这支部队是湘潭的,就给湘潭增加几个“学额”。这是造福地方,嘉惠士林,但是由此造成内战以后,“学额”的数量增加了23%。人数多了,造成当时人说的文风浅、士风嚣。
秀才名额增加了,但是举人的名额增加很少,进士名额肯定不会增加。下面进来的人很多,上面出去的人很少,所以进学易,进取难。俞樾在《春在堂随笔》里说:有一年于潜县的县令向知府报告,说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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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县今年有两个童生要考秀才,一个人八股文还没学好,还有一个人是开酒店的,现在没到农忙,酒店生意不错,要求把二月份的县试移到三四月。后来这两人都中了秀才了。张之洞到湖北做学政,说有的地方因为扩大学额,秀才人数翻倍,进学太过容易。后来他到四川做学政,见到的也是秀才越多越穷,所以凡是教唆打官司的,必然有文生;结会盟社,必然有武生,文生武生都是秀才。
同时,由于纳捐成为得名器的途径,在城市出现了从事工商业的“绅商”。至十九世纪七十年代末华北灾荒,死了很多人,南方各地都设立了赈济公署,商界的绅商提供了大量的物力来赈济华北灾民。其时普通人了解他们,主要不是因为办洋务,而是因为他们行善。在传统中国,除了科举考试成功,一个人要获得社会地位,慈善是一个很重要的途径。通过慈善,绅士汇集起来建立相互的关系,有时候能够影响社会。
当时疆吏奏报地方事务,折子里经常出现绅董、员绅、该绅、绅商、绅耆、大绅、官绅富商、端正绅士等等名目,由此所折射的,正是绅士在地方的势力程度和活跃程度。
那么绅权会影响到国家权力的施行吗?
杨国强:作为地方利益的代表,绅权必然会与国家权力冲突。一则记载说广西西林的县官与传教士签订了若干协议,但是当地绅士写信给传教士,表示对于这些协议“我等不能允准”。县官头上悬着的是中外条约,不得不屈服于传教士,但是绅士代表的是地方利益,不允许异己力量进入地方社会。还有一个例子说同治末年句容和丹徒发现煤矿,上海的商人从李鸿章那里取得批文来开矿。当地绅士大哗,写信给两江总督李宗羲,列举十不可,其间主要涉及的是风水之类。李宗羲是四川人,那里常见开矿,他熟视已久,不会相信风水之说,但在给李鸿章的信里,他却不能不站在绅士一边,说是“固不可为浮议所摇,而舆情似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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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顾”。现在南京正在乡试,如果不顾舆情,将致别生事端。就此了结了这件事。相反的例子,是光绪中叶湖南的民团烧电线杆,绅士已较开通,站在地方官的立场向民团晓谕而致风波平息。所以绅士的向背常常会影响官员的权力。
绅权一旦被扶植起来,则会自我扩张。光绪间湖北有几个县的绅士联手在河上筑坝收船厘,湖广总督李瀚章最后派炮船兵勇把坝炸掉。广东一个在籍的绅士在家里设花会开赌。由此更进一层,则绅士同地方官也会成为对手,彼时四川酆都因为长江发大水,县城被淹而致知县被革职。而两年以后知县到督察院告状,说是地方绅士勾结总督衙门的师爷把他陷害的。然则绅权大张之日,绅士居然可以去地方官。
晚清绅权的扩张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绅士和本籍京官联合起来对付地方官,京官遂成为绅权的延伸。著名的杨乃武与小白菜案就是一例,杨乃武经常包揽词讼,已久为县官所恨,并因此致祸。而狱成之后,浙人大哗,在本籍绅士和本籍官员的支持鼓噪之下,杨家两次京控,最终使案子翻过来,浙江巡抚、学政、知府等一串人倒台。
晚清的绅权与当时盛行的西学有冲突吗?
杨国强:绅士是很古老的东西,但在西学浸灌之日却能与最新的东西榫接起来。梁启超说开民智,尤其重视开绅智。孙宝瑄在《忘山庐日记》中说:行民权太遥远,所以先行绅权,“亦潜扶民权之一法也”。二十世纪初讲预备立宪而引出“地方自治”。地方自治是西来的学说,但是在中国能与之现成对应的恰恰是绅权。古老的东西因为西学传进来会有新的生命力。这个过程使绅士本身也在变化,绅士原本以出仕为愿想,但这个时候却是官员更乐于做绅士。比如张謇,中了状元,但不做官,汤寿潜、谭延闿、汤化龙、蒲殿俊,都是进士,也宁可不做官,而以绅界领袖的面目造时势。西方人说:绅士成了联结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纽带。
地方乡绅倡地方自治,城市的绅士倡立宪,上层的绅士设立咨议局,倡斗争权。浙江咨议局跟政府争铁路,广西争禁烟,广东争禁赌,云南争盐价,江西争统税……这个过程都在把古老的绅权制度化、结构化。同时的另一个变化是绅权原本归依于地方,并因地域之界而分散,后来借助新学,则越来越成为全国性的东西。最典型的是因为争路权而各省自办铁路,又因为铁路收归国有而激成各省保路,其间办铁路和保铁路的都是绅士。铁路成了一个把地方性的绅权连为一体的题目。而后是保路风潮促成了武昌起义。
在清朝覆亡的过程中,很多原有的东西都崩塌了,但是绅权没有崩塌,反而成为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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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时重心,因此陈志让先生称民国初年为军绅政权,不是没有道理的。
黄晓峰/采
(说明:本次访谈参考了杨国强教授在华东师大思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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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高等研究院就职演讲的录音)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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