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寅辉：客韩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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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许寅辉：客韩笔记

本书著者许寅辉，字复初，江苏上元县（今属江宁县）人，自号独醉山人。
１８９３年春，许寅辉应驻韩英使之聘，在使馆办理文案，兼任翻译。在英驻朝鲜使馆工作和生活的一年里，他有机会目睹朝鲜由于内政泄沓，统治集团内部争权夺利，执政者贪婪无能，因而激起东学党之变。中日开战后，清朝驻朝鲜官吏下旗回国，华商华民失所凭依，备受欺凌困苦。许寅辉利用他在英国使馆工作之便，为帮助和安顿在朝鲜侨居华商及溃散清兵，做了许多工作。本书即是作者中日甲午战争时记其在朝鲜的经历，自甲午（１８９４）正月起，迄乙未（１８９５）八月止。书中所记清兵叶志超部驻扎平壤，毫无军纪，"挟妓宴乐"，"宿娼营中"；且又忌贤妒能，招致战事失利，以及朝鲜朝野人士对清朝的思想情绪以及相互关系等，都是作者本人的亲身见闻，"多当时人未尽知者"。此书于光绪丙午（１９０６年）刻印于长沙。现据顾菊英整理刊出。
自叙
癸巳春，余应驻韩英使之聘，至韩办理文案兼翻译。越一载，会中日失和，华官下旗回国，商务由英使保护。事之繁难，日甚一日。余以书生，孤掌从事，屡濒于危，卒未罹于锋镝，亦云幸矣。爰节录是时事迹而为笔记一卷，起于甲午正月，讫于乙未八月，盖亦安不忘危之意云尔。
光绪辛丑嘉平月既望，上元独醉山人自志
驻韩京英总领事官禧在明君寓华有年，曾充英使头等参赞，系余旧识。壬辰冬，予客沪上，禧君因韩京交涉事，托上海领事官哲美森君聘予前往办理公牍，因事不果。癸巳三月，函催数次，始来汉城。住英署，居室小而洁，办公另有别室。公余之暇，禧君云：日人在韩经营诸事有远虑，中国不预为计，必多不便。余因与当事言之，闻者昧昧也。
癸巳秋，禧君请假返国，调厦门领事官嘉君妥玛署理驻朝鲜总领事。嘉君人极古朴，雅好中国图籍，收罗盈箧。凡与中国交涉，推诚相待。与论时事，多愤懑，诚忧时之君子，几忘其为欧西人也。
甲午，余客韩一载，习见鲜廷泄沓，心窃忧之。时有鲜友数人，颇具卓识。余嘱其上书大府，痛陈利害。鲜友慨然诺。迨书上，不见省，退而相与太息而已。
三月既望，美人罗碑君、韩人宋君、金君偕其徒十数人约游东郊，欣然从之。碧桃满迳，红杏成溪。燕翦山青，莺梭柳绿。水流山静，鱼跃鸢飞。远过高岗，重重鸟迹，斜穿幽迳，曲曲羊肠。有亭焉，韩闵将军观水于此，重加修葺，仍颜其额曰"洗剑凭栏"。四顾秀玲崭岩，瘦石奇古，众流出壑，汇为一溪，如带如练，如怒如号，如千军疾走，如万马狂奔，如黄河之落天，如惊涛之立海。其来也，不知所从；其去也，不知所止，岂非天地大观，遇之于偶然乎！来往游人，有企然高望者，有凝然如有所思者，有折山花以簪帽者，有科头跣足据石而顾盼自如者，有倚石听禽相与喧笑而山谷皆应者。虽各乐其所乐，而所以行乐者则一也。忻赏未已，声发树间，清越心耳，群起谛听，乃歌声也。其歌曰：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清则濯吾缨，浊则濯吾足。循声往寻，则樵牧三五，垂髫跣足，相视而笑，夫亦相与于无相与之中。已耳徘徊四顾，别迳翛然，趋之得三溪洞而休焉。左右皆名宦别院，一亭一台、一树一石，莫不天然成趣，而联额则多江左名人书题，赏玩久之，如入武陵胜境，慨然起，忘尘世之想。童子曰：禽鸟将息，曷归乎？于是相率寻迳咏歌而归，以各鸣其意。噫！斯游也，亦极一时之盛矣。游东郊之明日，复游三溪洞，登洗剑亭。时东学党乱已萌，而鲜官尚未觉也。赋诗二章，其一曰："异域春风纵目观，绿杨深处觉轻寒。儿童有兴探清涧，花鸟无心傍石栏。小憩三溪留客易，更穷千里看山难。剑光如雪时磨洗，未斩蛟螭敢自安。"其二曰："大觉何时报晓钟，春风沈醉任疏慵。花痕拂地飞红雨，树色参天隐碧峰。好景暂留羁旅客，长吟数减少年容。遥看云水苍茫处，九点云烟泼墨浓。"
韩廷政事之敝，半由于闵党争权，而韩王不之察，口占七绝一章托为讽刺："连霄春雨复春风，春色撩人春思同。春信迟迟春梦永，春愁春怨满春宫。"
韩义士洪钟宇憾金逆王均谋乱逃亡逍遥法外，爰备资斧出游海国，冀得一遇而甘心焉。忽遇于日本之东京，潜随之，周历各邦，十年未有间也。甲午三月，幸得间，刺杀于沪上，归尸于韩。韩廷按律应戮其尸，而日使越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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诤之，且请赦其孥，韩未允其请也，日人衔之。厥后藉端起衅，其机已伏于此。
四月，东学党倡乱，每道纠集数万人，以除暴安良为词。党中多儒生，嫉鲜官贪婪，莫敢谁何。一旦决裂，望风响应，不可收拾。
五月，东学党陷全罗道，金沟鲜兵莫能敌，鲜王迭请华兵援之。先是中日天津约十二条，有华兵如入朝鲜境界，日兵亦得入朝鲜境界保护使馆商民等语。我国为此故，始却之，继坚请，乃从。于是叶总统志超、聂统领士成率兵二千至，营于牙山。日本见华派兵，遂兴师，以保护使馆为词，意欲蚕食朝鲜，虎视中华。初次运兵六百名，二次千名，时五月之下旬也。迨六月中旬，陆续所进之兵约三万名。英国力主和，美国实倡之，会议于朝鲜外衙门，驻北京、东京各使臣亦皆会商劝和。我驻韩总理袁公慰廷因议未成，六月十六日返国，交涉各事交襄办唐少川太守办理。太守知牙山兵力单薄，恐为敌所乘，电请北洋发兵十万。旋由总理衙门复电云：日兵不满千人，何得以三万妄称。且日兵除保护使馆商民外，决无与我开衅之事，汝须十万兵何用。大概总署偏听日人之词，故有此申斥。
五六月间，朝鲜外衙门督办迭次照会日公使，请速退兵。日本云：华兵何为？鲜廷云：华兵系本国请来剿办东学党乱民者。日兵云：吾兵愿帮同剿办。当华兵之入全州也，东学党皆称吾辈因官吏虐民太甚，除暴而已，何敢与天兵抗。遂退入山林。华军招之降，党人皆听命。鲜廷遂谢日云：此时东学党已靖，无庸兵力剿办。日本云：尚有华兵驻此，吾不得不防他变，恐蹈甲申覆辙，致使馆商业均受其殃。鲜廷云：华兵虽由乞援而来，今乱已平，必请华兵退。日云：华兵退，我兵亦退。各国请日兵先退，日人不许。各国商之中国，中国亦不许。各国劝同日退兵，日本心欲华兵先退，我国不允，而战事决矣。
六月以来，中国驻韩官商风鹤惊心，官则移眷回华，商则奔命返国，置货物产业不复问。时署总领事嘉君妥玛由厦门调来，嘉君在华三十年，遇事持平，兼有血性，嘱予晓谕华商民勿动。中日决裂，华商由英保护，产业货物亦如之。倘日人见欺，可来署禀报，代为申理。一日，华人牵牛过，日人夺之，华人来禀，嘉君追还，并函责日领事。日领事来谒，辞不见。时华商船改作兵船，华商欲返国，禀请英署，给函二封：一致英商小火轮船主，可由汉城抵仁川；一致英水师总兵官，可由仁川抵烟台，不费分文。既有此便，则每日禀请返国者络绎不绝。英署文案与翻译只予一人，自朝至暮，手写欲胼，汗流至踵，无非保护华商之事，至英国日行公事仅百分之一耳。是时英、美、俄、德皆有兵舰保护使馆，法国则借俄兵一人而已。初十日，龙山理事府文案委员汤君肇贤存箱箧于我，十二日取运回华，惟陈君忠寄存十余件。
十八日晨，英署巡捕牵病马至郊击毙，予惜不能救，归而记之。甚哉！畜之役使于人，与人之所赖于畜者，孰有重于马哉！夫马秉房星之精，备天闲之选，征战之地，昂首奋尾，鼓气展足，冒白刃而争先，扬黄沙而蔽后，虽古之忠臣义士，不能过也。抑或驰驱于康庄之道，奔走于山林之险，莫不操纵自如，畅适人意。不幸而疾作，亦且竭蹶从事如平日，非所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者耶？故臣事君，辄自喻于犬马，然则马固不必千里，而豢养者必加爱护，病则医之，没则瘞之，凡具人心，莫不如此。而西人则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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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午春，驻韩英使署有马数头，中一色淡黄者，骨秀神俊，毛纯洁而躯瘠甚。巡捕告予曰，此吾马也，有疾将愈，可遂驰骋之乐矣。予笑应而心异之，异巡捕不应有是马，而是马不应役于奴隶之手也。未几，马病剧。捕又告予曰：此马殆不可起，吾欲其毙于枪，不欲其毙于病。予婉导者再，不可。曰：吾挟此意久矣。初予以为言之激也，不之信。次早，予过厩，马谛视予，似有乞援之隐，既而含泪呜呜。予悯之，而恨援之无术。因祝曰：古今惟至人能形神俱妙，出有入无，天地万古，我亦万古。不然，虽王侯将相均不百寒暑，而已与草木同腐朽矣，况尔之赋生畜类者乎？若不毙以枪，必毙以病。枪固残贼，病亦困苦，等毙耳。与其毙于数月之困苦，何若毙于一时之残贼。即幸得不毙，亦终身受鞭策于奴隶。乃欲仰首长鸣，而茫茫宇宙，谁为伯乐也哉？尔今已矣，若灵不昧，转世为人，将出宿世致身之义，以奉圣明，不亦优于全躯保妻子之臣耶？吾以为尔死贤于生也。祝毕，马似有知者，为首肯者再。越数日，捕驱马疾走，且痛鞭之，由是更痿惫。次午，捕竟牵之西郊，击以枪，洞其腹，长叹一声而绝，犹恐复生，再击之，弃置道左而返。惨哉！此马何辜而受此再枪乎！巡捕何心而惨毒若此乎！时观者如堵，莫不谓其豺虎性成也。予亦太息而嗟讶之。归而询之，英童答曰：是马也，初蓄于吾国大夫，将远行，而马疾，赠于捕，嘱曰：马愈，驱策由汝；不愈，则以枪毙之。捕卒从其言。呜呼！大夫岂知马之必死而赠捕欤？抑不忍自击而假手于捕欤？抑马必毙以枪，其俗然欤？皆未可知也。抑吾闻之西以马耕，戒食其肉，亦如华之戒食牛肉，同此忠厚之意也。何忽有大夫之忍出是命，复有捕之乐效其命耶？噫！天壤之大，一马何足惜。所惜者，残忍之害之不止于是马也。是为记。
六月二十日夜四更，电线被日毁断，揭帖满城，痛詈鲜人甘为臣仆。谓此番兵衅实为朝鲜雪国耻，保朝鲜为自主之邦，痛詈中国水陆各师。其文甚长，凡中国积弊，指摘无遗。稿失，不复记忆。
二十一日早，日兵进王宫，毁电局为驻兵之所。李太守率电报学生数人将入英署暂避。因华人来者已数百名，英兵把守极严，太守遂避入德领事署。俟接太守请援之函，遂力商副领事傅夏礼君，速出护照，请总兵官签名、总领事盖印，迎太守入。当时内外隔绝，虽有护照不能送出。余以洋元雇人送诸门外，太守始得入。稍谈，太守奇饥，遂嘱庖人取鸡子四枚食之。其时袁总理幕友吴晓北君从衙门后墙越出，面、手均跌破，行至海关，无人理问。继来寻余，而门禁极严，不得入，乃请嘉君同出大门迎吴君入。寻陈丹臣、周茂亭诸君，复来寻唐少川太守，蔡树棠翻译官又来，皆由嘉君迎入。嘉君见有华捕携刀者，亲手代为解去，以符公法。所有避难诸人，除总理事府与理事官绅外，尚有商民数百人，自朝至午，坐立于炎天酷日之中，饥渴交加，不可言喻。予遂选能庖者两人治庖款客，且以粥糜食众商民。晚间，邀嘉君同至各处，安慰避难诸人，人皆感泣。是日，日本威逼大院君李昰应公入宫预闻国事，以安鲜民之心。朝鲜外衙门照会各国乞援。欧洲各国公使于下午三点钟入宫安慰鲜王。
二十二日，驻朝各口华理事府下旗归国。是日，日本逼鲜国与中国断绝进贡之礼，并下战书，托嘉君代寄天津。嘉君请予作函，婉却之，公文两角缴还。
二十三日，英商高升船装华兵二千人，在韩洋面为日人击沉，遇他国兵船过，救起者仅数百余人。
二十四日，接陈君丹臣由仁川专朝鲜差送来一函云，奉袁总理函嘱，将近日汉城军情逐日详记，以便归国禀报等语。予立将近日军事与交涉各情详述，并备英日护照一纸，谆嘱来差沿途格外谨重，如有漏泄，为害匪浅。
二十五日，华兵驻牙山者败遁。日兵夺取华旗至汉城日营悬挂，并鼓乐作戏。
二十七日，英国因日不按公法，擅将英商高升船击沉，遂调大兵舰八艘至仁川口，内有一舰，系提督坐船，为英水师最大之舰，列成阵式。由署总领事嘉君照会各国，计照会十七份，声明高升船被击，不得不调舰保护商旅。时日兵舰泊于洋面者约二十余艘，议者谓英必与日不两立矣。然日人见机而作，次早即将兵舰尽数开往他处。
二十八日，有朝鲜学士李君炳观奉大院君李昰应君、太保李载冕君之命，随带通词赵君入华乞援，

并陈朝鲜兵状，请予致书北洋为先容。时仁川至汉城八十里，步步皆日兵阻道，因由陆入华。至平安道平壤，赵通词堕马伤足，不能前。李学士遂仗义孤行，备历艰险。及抵天津，时局已大变，中国反疑有他意，置之不答，李学士因困居朝鲜使馆。同时有通词某，奉奸党命，入华探听军情。予侦知之，托人通报我政府，勿受其惑。不意该通词入谒，我政府转优礼待之。由是开门揖盗、太阿倒持，不一而足。予日增愤懑，忧劳成疾。当李学士之赴华也，余致张观察楚宝书：昔年偶过横翠山房，访故友范氏静存，得读大著，议论时事，洞窍烛微。乙酉秋游沪，遇许功甫，知静存没后，家属蒙抚恤周至，此大君子之存心，辉所以至今不能已于言者也。窃辉自癸巳夏受英使聘，来韩京办理文案兼英文翻译。中日失和，兼办保护华商事务。因见韩之受制于倭，与倭之欺侮中华，诚令人不忍见闻。五月间，倭无端起兵来韩，扼守各要区，积至三万余名，托言自卫使馆商人。经各国使臣会议于韩之总署，此中委曲，难以言尽。驻东京之使臣亦议而未妥。乃忽于六月二十日夜五更，毁断电线，紧闭四门，率兵直入王宫，抢夺军器，把持韩王暨王妃世子。又胁驱韩太公于禁中，前后左右无非倭党，一言一动皆不敢私。其政教号令悉听倭党指挥。桎梏之下，何求不得。故韩王与韩太公万难以事实咨奏，即见一二忠良，惟有相对含涕而已。念五日，括王宫金银财帛，毁中东约章，取华署旗帜。数日间，击沉华兵舰二、商舰二，战退牙山之兵。凯还时，迫韩兵鼓乐郊迎三十里。其战也，以韩兵扮作倭兵为先锋，死伤者依然韩人。既归营，日日悬灯作乐，遍贴揭白，辱詈中华，广布谣诼，煽惑民心。故韩之壮者逃散四方，老弱妇女号泣道路。华人之未归者累累如丧家之狗，其归而半途受窘者，尤狼狈，不堪枚举。幸邦谊惟英为笃，于二十六日将驻韩各口岸之华署及华商房屋悉由英署一律加封保护。倘有华人欲归无从者，英领事无不妥为周旋。凡使署幕友并商家百余人皆在英署避难数日。昨日英兵舰调来仁川七艘，兵丁数千，意欲保护华商仍旧交易，但倭之允否尚在两可，此近日之大概情形也，谅方伯必有所闻。兹有朝鲜友人李学士炳观世受国恩，忠义素著，不忍坐视，屡见大院君，不能问答国事，因恳发给名片两纸，挥泪而别。虽经微服入华，拟作包胥之泣，然敌人布满中道，举步坎坷。李意国表既不能修，应将该片并紧要可凭各件随带入津谒见傅相。但目下韩内外非敌党不足擅权，万一事泄，则遇害，不仅一身已也。欲迳自呼恳傅相，又恐干冒。是以再四泣商，乞为介绍。辉寒素自守，不敢冒渎当道，况傅相之位极人臣者耶！然念李学士廉洁自持，智勇素著，忠愤所发，自备川费，万死一生，辛苦来华。据云：倘蒙天朝见怜，摧强邻，复亡国，凡有血气，皆感再造。否则得以面禀数言于傅相，聊尽愚忠，虽陨身碎首，全家殉难，亦所甘心。方伯侠气豪情，久倾寰宇。辉故不避忌讳，代为呼恳，可否赐见李学士，详询韩京近情。并恳引见傅相，禀商保护朝鲜之策。明知我圣如天溥覆，决不欲不保藩属，坐视灭亡。然大兵未至时，无识者咸以琉球前事为虑，尤恐兵力不厚，复蹈寡不敌众之辙。兴师不速，复成著著落后之悔。且拯挽之师愈缓，则韩人之心日离，虽有智者，亦难善其后也。兹附呈韩太公暨韩太保名纸，尚祈赏纳。其不能修书之苦衷，千祈鉴原。再，李学士不能华语，随带赵姓通词一员以便传语，否则笔谈亦可，但朝文不无小异耳。情溢词蹙，不知所裁，统维垂察是幸。
七月上旬，英署总领事嘉君出示晓谕华商勿得惊恐，如愿在朝鲜贸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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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照常开铺。虽无华官，而英署实有保护之权。有受冤屈，尽可前来申诉，必代昭雪云云。至于华人之返国者，必先具禀，开明姓名、年貌、籍贯、执业，由英署函知日署。由日署发给护照，并由日陆路兵官加盖关防，函交英署。复由英署盖印加书二函，始得乘英兵舰返国。须费如许转折，予佐理无人，不堪其瘁。嗣英舰因华人返国者太众，兵舰应接不暇，且保护华商已有明文，遂不肯载华人回华。而华人无如之何，向为正商者，则设法生理；其素无赖者，则多方生事，窃取华署物件，抢掠当铺，无所不为。词讼之繁，日常十数起。英署有巡捕不谙华语，凡安顿犯人诸事，亦必予通语。此时心力交瘁，虽时服参茸，无补万一。因闻嘉君有调回厦门领事任之信，力请同行。嘉君坚拒云：此事须俟禧君复任后再作理会。盖君本禧君聘请来此者。
八月二日，嘉君返华，在韩华商闻知，均欲卧辙攀辕，然势难挽留，于是沿途设茶果、燃香烛以致敬。是日，英实授总领事禧君复任。予因案牍太繁，力不能支，请辞，词意恳切。禧云：今日之事皆华事也，英事不敌十之一。我英国人受中国托，且竭力帮助。君乃华士大夫，正可藉行方便以报国。况事竣后，必有优奖，此千载一时也，何可辞？予云：君言诚然。但心力惧竭，不胜其劳。若强支持，则难久于世，安能待富贵之至耶？禧君云：如君必返国，则吾将华商事停办。且我不借兵舰，势难展翅入华。予激于公议，势难坚辞，曰：另觅代者何如？禧云：患难之际，何处另延佳士。君姑安。此后如有不便，均可随时商行。返国一层，请勿再议，以失贵国商民之望。
初四日，电报局领班张仲甫从外道来韩京，请英署发给护照。因有商民数人困于外道，返国无从，来京无路，若不护救，必成饿殍等语。予引张见禧君，面呈细情。张能通英语。予代张具禀英署并函请日署发给护照，次日交张领去。自华商归英保护，凡华商有事，皆由宁波人陈德济领带来署。周旋数月，颇称竭力。众商联名举陈德济为汉城华商南北班总董事。英署批准发给戳记，并知会各国备案。
初五日二更后，华商王文潭领带朝鲜一脚夫来署，手呈华函，内称：华商十五人被日兵在外道捕去，疑为奸细，性命悬于呼吸，乞救。予阅之愤甚，而深恐援之不及。因该商被捕处隔汉城二百余里，时当深夜，领事已卧。反复维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况十五人耶！遂至禧君寝室请商要事。阍人数辞，予坚不返，持原函禀详告禧君，请其速筹良策。禧君云：修函致日署如何？予曰：太缓。禧君沉吟半晌云：时值深夜，我至日署恐未便。不如请副领事起，面商日使，速电外道日本总兵官，不论如何，即将十五人松刑解汉城发落。并请日兵官此后如捕得华人，均不伤害，总以解至汉城为妥。副领事即至日署，日署一一照办，登时发电。不数日解至汉城，伤者病者送英医院调治，皆生全。
华兵自七月间驻扎平壤者约二万余人。叶志超因牙山战败捏报胜仗，获赏二万两，并畀以总统各军之权。叶益无忌惮，谂知平壤歌妓久冠全球，遂心醉之，日夜在中军帐挟妓宴乐。营哨将弁尤而效之，明目张胆宿娼营中，无复以军务为意者。日人阴谋暗算取远势作大包抄，着着争先，险要尽失，而我军犹在酣嬉酒梦中也。
考平壤去汉城五百余里，有洞仙岭一区险极，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且去黄州最近。若先据此岭再据黄州，不但固保汉城，而平壤尤万无一失。先是黄州刺史某君，忠悃素著，不肯背华，多备猪羊钱米以待我师。闻日兵欲攻黄州取平壤，遂遣人告叶总统，请速进兵，黄州已备米粮禽兽甚夥，迟则日人必得黄州，而平壤势不可保矣。左统领宝贵欲行，叶力阻之，盖不忍离平壤安乐窝也。左与争，叶曰：孰为总统？左无奈，愤恨归营。越二日，黄州刺史复遣人来营，力言黄州朝不保暮，若再不进兵，大事去矣。叶仍不允。左拔队迳前。叶忮其得首功，亦拔数营随往，左不知也。行至夜半，叶营鸣鼓号，左闻之，疑日已绕攻后路，亦鼓号返战。叶闻鼓号，亦疑日兵至前面。彼此枪炮猛攻，天明始知自相残杀也，死亡共七百余人。群以出兵未捷先自伤残不利，不如统归平壤驻扎。甫越二日，黄州竟陷于日，而钱米禽兽之备以迎吾师者，均为日有。某刺史殉焉。
八月上旬，英署晓谕华商，凡在汉城经营之商民均须来署领护照。去外道者亦如之。尚已返华之商民欲再来营业者，一律领照。查华署向章，凡商民入朝鲜界者，须领照一张，每张照费半元。英署则分文不取。第一日发给数百张。该照用华、英文字，英文系刻印，华文必须随时书写，除年貌、籍贯、职业外，又须书明人之长短尺寸，以杜假冒。领照时，由英巡捕官测量人之身体，由副领事填入照内，再由总领事签名盖印，华文则归予填写。自惊扰以来，四十余夜未能安睡，痔疾大作，不能坐，蹲于椅上，伏案疾挥不稍歇。缘英官三人书写可替换，予只一人，力疾从公。而候领照者重迭不可胜数，自早九点钟至二点钟归寝室稍息进饮食。所有已盖英印护照。仍必由总董带领该商至日署加盖日印，方能为凭。如路遇日兵拦阻，即出该照示之，其围立解。未发护照之先，由英总领事照会日署，言明英署有文案一位暨英署雇用之华人皆不领照，途中一切不得留难。日本从之。
十三、四等日闻左军与日兵小战于中和地方，华兵小胜三次，甚喜。次日闻日军水陆并进，窃虑左军寡不敌众，犹冀叶卫诸军之据平壤者有以接应之也。孰意叶卫等冥然罔觉，致令左公宝贵于十四日阵亡，尚复设宴欢饮，而日兵次早已抄平壤后路围攻之矣，遂仓皇逃奔，委军不顾。是役也，左军先一日力战，死亡约二千人。其余由平壤逃出，为日兵追击，及被围而未出者，合计伤亡不下五六千人。
自六月二十一日之变，袁总理号房王姓与巡捕沈德坤踰南城出逃至离汉城四十里之阳江村，避于农人李姓家，李家待之甚厚。后沈先回汉城，充予庖人，因代王求护照。予即备照，觅人送往。而王已改鲜装，偕李来署。予给李酒食，留宿一宵，感其厚华人之意也。
华署有差官、巡捕官数名避难英署，为日人访闻，谓渠等坐探军情，屡请于英总领事，英领事无以辞，因嘱渠等暂至海关居住。讵十五夜天将晓，日本忽调兵至海关捕拿。渠等遂狼狈来署，伏予床下，得免于难。有王开福者，后回华，擢为某营管带官。
八月中旬，自平壤失守后，日人气焰更张，华商与日人有事禀英署者，皆请予主稿。因董事与商人等不谙公事体例，故其事日繁。每禀中称英总领事例称护宪大人，其原禀必行于日署，乃日官语言之间，动以护宪大人相嘲。英总领事禧君因是屡嘱华商以后禀中不必用此四字。
九月上旬，华商王文潭来禀，称有同伙八人流于外道，去汉城三百余里，所带货物甚夥，只求保全性命，货物次之。情词迫切。予即力言于总领事，行文日署，发给陆军公文护照，载明人数及货物等项。予嘱王文潭亲送外道。王匹马前行，至日暮，遇日兵多人，叱令下马，同至日营。王以笔代舌，并出怀中陆军公文，日兵官即加礼相待，请王晚膳。王畏惧不能饱，坐待天明而去。后同伙八人与货物等均得安回汉地，亦云幸矣。查八人中有邹姓其人者，致王函云，如我死日人之手，尔必为我报仇，亦何愚之甚也。初王文潭之去外道也，往来数百里，遍语鲜人转告华人，如欲回汉城者，来英署请护照。且言许君遇华人有难，破格成全。所过之处，遍贴告白。于是从外道来乞护照回汉者，络绎不绝。后闻回汉之人相语曰：吾等在外道时，习闻英署许公之名，吾等以为英人也，不图其为华人，洵为异事。
九月下旬，华商因韩官出示归其管辖，韩民藉此欺陵，乞禀英署，爰代拟稿，略曰：窃商等侨寓朝鲜，归英保护以来，化险为夷，感泣涕零，无时或释。乃朝鲜汉城府榜示谓，清民犯罪，应受伊裁处。此示一出，朝鲜巡捕遇华人辄盘诘，动以汉城府挟制。且嘱朝民勿论华商何物，任意给价，彼若亏本不卖，即送官治罪。伏思商等自遭兵燹，朝不保暮，幸蒙保护，得以小业糊口，度此患难余生。不料朝鲜汉城府出示通衢，清民归其管辖，不顾公法，擅侵护宪之权。致令鲜捕挑唆朝民强买货物。似此挟制，无以苟延残喘。伏乞照会朝鲜外部，凡华商一切交涉，仍归护宪裁处，他国不得干预，俾商等得以照旧安业。万一他国必欲侵夺护宪保护之权，则商等势难安居，即乞恩赏护照，乘英国兵轮暂行回华，免致坐以待毙，则感戴更不尽言。此后由英署照会朝鲜外部大臣，关饬警务厅剀切晓谕，如查有朝鲜巡捕及民人欺侮华商，一经告发，随时拿究严惩。自示之后，华商赖之以安。
九、十两月迭闻华军水陆失利，忧愤成疾。至下旬，病愈剧。而终日忙迫如故，琐屑如故。英总领事深怨予之烦。予曰：非吾烦也，实吾国商事之烦也。迭延英、美、日三国医生诊视，皆云非节劳不能保全。予夜中接家书，不禁涔涔泣下，吾不死于兵而竟死于病耶！

前每作家书不敢言病，恐重贻倚门之忧，今病已笃，不敢不告。复执笔自念，予病由于过劳之故，过劳由于救众生之故，虽死亦得为正神，奚虑为。时已五鼓，惫甚，掷笔和衣而卧。甫就枕，梦有告者曰：汝心太热，急服凉水可愈。惊醒，天尚未明，口渴甚，不得热茶，服凉水一碗，次日病愈过半，越日遂瘳。
大连湾之役，中日胜负相当。而我海军之不能再振者，一以将领无人，一以修船无法。日师之当战也，一船伤重，则他船救之，甚则两船夹而行之，不资敌亦不轻弃，战后数日修整完备，又复海上纵横。而我海军退处威海，不复再出。致使华、韩海面全为日有，往来无虞。而日人之在韩者，益复趾高气扬，俯视一切。当是时也，华民在韩，危如累卵，不独日人欺侮，即韩官民亦鄙贱而揶揄之。其政府忽出新章数条，略谓：中国商民在韩难保尽属善类，凡有形迹可疑者，均可随时拘拿。于是无赖韩民藉端讹诈，挟嫌诬攀，日或数起。华

中国历史最经典故事

商无以聊生，一再乞予转请英使照会外部，删去新章不便之条。往复力争，政府不允。惟饬此后华、韩交涉一切词讼，均归英署讯断，以免韩署偏听冤抑。并由英使多方抚慰，使各安业毋虑。韩之官民以英保护之力也，亦投鼠忌器，而大小华商得以安堵。
自旅顺失后，欧洲各国皆亲日而疏华，即朝鲜妇孺多有见华人而呼为清国狗者，闻之殊堪痛恨。而日人见华人，则以手作刀势，自斫其颈，盖言华人皆作刀下之鬼也。
仁川三里寨地皮多系华商购置，值千余万。失和后，日人占为屯兵设帐之所。旋由华商吴礼堂等公禀英署。禧君遂作函致朝鲜外署辩论：凡有教化之国，两国虽有兵衅，不得强占商旅产业。措词极当，由予译出华文，照会朝鲜外署，日人遂无异说，其地皮仍归华商管理。十月下旬，朝鲜寒冷已极，日人素处温暖之地，不惯严寒，在外道之日兵，冻毙者尤众。因思藉南门中国街、二宫街各铺户屯兵，并不商诸英署及华商董，擅将二宫街一带丈量标记。华商董事陈德济将标记提揭，来署控诉。且云南门中国街、二宫街各处，华商精华所聚，其计产业货物不下千余万。现虽返国，而银钱珠宝皆埋藏井中，货物则堆置闲室。二宫街和丰号有火药房二间，储存甚多，为王宫花炮之用。若日兵入室，则银钱货物搜掘一空。况火药系军需要物，安保日人不以华商接济军需为词。倘不设法阻止，为祸甚烈。予委婉曲折商诸禧君，几至舌敝唇焦，并将标记交禧君面验。次日禧君嘱华商董自往日署商量，盖欲卸肩于董事。董事不敢行，予嘱其措词谨慎，勿庸畏惧，始往见日领事云：华商空屋原可借住，不必租赁。但各铺主均不在汉，吾亦非各铺主亲旧。且吾有总董华商之责，不能越礼而行。惟有从速作函回华，俟各铺主回复，当无不可。日领事云：何日可得复音？陈云：铺主有在烟津，有在沪杭者，吾必一一作函，总之愈速愈妙。后日署迭来催促，而总董推诿延展，将至决裂。予周旋其间，亦心力俱瘁。幸两三月来天气渐近和暖，故屯乒之议亦懈。此一事也，保全华商银钱货物值千余万，南北帮巨商闻之，无不颂万家生佛。后晤陈总董云：此举日人意虽未遂，而吾之性命亦险矣。
十一月初旬，公务稍暇，胡刺史春圃来访，论时事，唏嘘不置，午后归。以诗赠之曰："三韩隐大贤，幸遂识荆愿。授经仰家声，汉代功多建。器宇何轩昂，精神尤壮健。竟日聆清谈，珠玉成千万。先知觉后知，虚怀良缱绻。各自道往事，何处非藤蔓。圣朝察吏稀，豪杰甘肥遁。朋党起风云，逐附非吾愿。人生不百年，菀枯何足论。斯世尚聪明，我辈安愚钝。江海注胸怀，日星炳方寸。钟鼎本非荣，藜藿亦非困。誉我庸何恩，毁我又奚怨。此情两相期，难为宇内劝。小子本狂夫，敢将刍语献。"
中旬有牙山、平壤等处溃散之华兵流离失所，惧为日兵查出，改鲜装，转徙来汉。华商王文潭带领九名前来乞予救护，予即出署外，伊等跪诉苦情。予见其鸠形黧面，异服异冠，心伤泪下。旋入署，与禧君商筹救护之策。禧君云：保护华兵显违公法，断不能行。予请兵轮顺带归华。禧又云：水师兵官决不允从。遂偕予出署察看，并问昔日战情。因云：我无保护华兵之责，只可由我处人给一元，以示恤谊，汝等可寻一二小生意去做，现战未毕，归华一节，非我所能擅专也。伊等领洋之后，求入英署暂为住宿之地，禧不允。予传总董来署，嘱赶将北帮会馆出屋两间，暂为伊等休息。从速薙发，改归华装。所有华装衣履一无所有，因向各华人讨取棉夹旧衣，予倾囊倒箧以为之倡，未及半日已就。但朝鲜奇寒，夜间地炕无火，不能成眠，冬令薪桂米珠，一元仅敷二三日之用，和局尚无日期，伊等既无亲故，又无凭藉，安能贸易。思筹善后之策，殊难下手。且华商当困惫之余，欲向之劝募，恐生谣诼，加以需索之名。委曲商量，而好善者能有几人？筹措数日，尚无头绪。忽外道又来华兵十三名，其状与前同。及与禧君婉求布置之法，坚拒如前，且不允发给护照，以符公法。并云此后再有华兵逃来者，分文不给，以示限制。予因谓不保护华兵，自遵公法。但此时中国并无营兵在朝鲜境界，伊等昔日在营为兵，事隔数月，逃难四方，已成难民，此时只可以难民目之，不得以华兵目之。既曰难民，则何不可保护之有？禧君曰：日本知之奈何？予曰：华兵与英兵不同，英兵身上皆有花文，一望即知。华兵但舍去军装，已与平民无异。西国圣人以行善为本，贵总领事藉此行善，亦大乐之事。禧君闻而色喜，于是一律发给护照。日后陆续来者，共计二百余人。予与陈总董等倾囊倒箧，心力交瘁，支撑数月，和局仍无成议。伊等归华不得，三日饱餐后，即出外闲游滋事，实堪痛恨。内有直隶二人，原乘高升船来韩者，因半途高升船击沉，凫水漂于孤岛，渴吸海水，饥食野草，四十余日遇救来汉城。予荐二人至烧饼铺为伙，但资火食，不计辛工。余亦力言于华商辅设法位置，然华商多不愿收纳。迨次年二月间，法公使署起造房屋，多用鲜人为小工，而小工头则华人也。予谙嘱改用华人，复托法署文案张君极力赞助，送去八十余人。后托仁川北帮会馆略筹闲款，于是送往仁川者三十余名。至三月间，均已安置妥帖，如释重负矣。七月后皆得乘轮归华，始庆更生。
除夕，大院君派员送肴酒一席、平壤歌妓两名，予受席而返妓，良友二三，畅谈竟夕。将寝，作家书为母贺禧，并赋七律一章寄内："身世茫茫事业空，自来衣食困英雄。几年岁月三韩老，一夜忧思两地同。沙面流离偕对镜，汉城寂寞独飘蓬。点金何必夸仙术，且效昌黎赋送穷。"乙未元旦，有华兵百余名排列户外叩贺新禧，予谢之。当严嘱伊等不得成群结队在街巷行走，免日人向英署诘问。众唯唯而退。
自中日失和起至华官回韩日止，所有华商禀稿，前后共数百起，皆出予手。其中控告日商欺侮华商、辩驳朝鲜新章与华商不便者，言词均极激昂剀切，多载新闻报中。而誊禀者屡云，执笔时栗栗危惧，不敢下，恐朝鲜政府追究抄写之人，为祸不浅也。
上元前二日，鲜友某君将入华访友，以诗见赠，遂和其原韵："甫辞西海又东游，肝胆从来易见尤。剑气难平豪侠恨，江流怎洗古今愁。隆污有数非人定，岁月无情不我留。吟罢终宵还起舞，男儿岂为觅封侯。"
上元节，日人高悬示谕，夸张某日得威海卫，获华战船若干艘、鱼雷艇若干艘等语，于是欧洲各国人民称颂日本耻笑中华者，指不胜屈。有英水师统兵官指予曰：汝中国何若是之惫乎？予应之曰：然此兵官之罪也。是日更有无知华人招集朝鲜歌妓鼓舞欢乐以庆佳节，鲜人见者，詈其不知国耻，蠢如豚犬云。
正月杪，鲜友梁君迁江华，赠诗二章，其一曰："海国方嗟俊侣难，纷纭离绪不成欢。君多壮志坚如石，我有深情臭似兰。""南浦绿波平两岸，西山红日下孤峦。客中送客从来苦，天际征帆未忍看。"
二月初旬，华商三人为日兵在外道刺伤，解至汉城，不能行走，由英署设法索回。二人伤甚，用人肩负而至，至英署前号咷痛哭，口呼父母天恩。禧君即函送医院医治，一月后创渐合，两月始能行走。
中旬，又有华商五人因吃洋烟为朝鲜巡捕捉去，亦由英署索回。内一人犹请英署代追烟具，即俗所谓做好不见好，倒来寻烦恼，真可笑人也。何怪外人动言吾华为少教化之人乎！
三月，闻和议有割地偿款两端，忧愤不寝食者屡日。时华友林君旅韩，素具气节，善词令，慨然欲入都诤之。遂送之行，并赠诗云："谈瀛未倦敢归耕，倚枻高歌送客行。拔擢真材期上相，安危大计仗奇英。艳阳时节三春梦，故国云山万里情。从此前程须努力，好凭古剑定升平。"
四月，和议成，在烟台时尚未画押。各国以为英人必有议论，闻会议之际并无异说。
六月，朝鲜义士曹某、李某等谋讨在廷贼臣，事泄，贼遁。其党诬以谋逆，陷戮于市者五人，流于荒岛者十八人。予以诗吊曹，并步其原韵曰："报国郁丹衷，流离荒岛中。一身留侠胆，千古仰纯忠。""误国尽私衷，苍茫向昊穹。满腔余热血，空照剑光红。"又吊李曰："向日抱葵衷，龙泉出匣中。群奸诛不尽，一死见孤忠。""空怀国士衷，无计叩苍穹。家国无穷感，怜君泪眼红。"又吊与难诸人曰："共凭大义竭丹衷，倏尔同罹一网中。奸佞未诛身已死，更无人为表精忠。""飒飒须眉款款衷，浩然正气塞苍穹。百年养士恩难报，留取丹心贯日红。"
七月前，襄办唐少川太守来韩，华商举手相庆，如稚子之获见慈父母。太守遂派周委员文斋驻华署，遇事商请英署办理。予重负稍释，所有前后交涉各件详告周委员，以免日后办事茫无头绪。
八月接家书，慈母老病，时发时剧，每对家人云，见儿一面死不恨。读之心肝欲裂，即日请假省亲，藉资休息。及起程，恐华商苦留，复恐同人祖饯，因扬言十日后当返国一次。次早天甫明，即轻车出城，送予者惟总董陈德济、会馆书启朱君而已。当晚抵仁川。途中失去书箱一具，中藏皆古书籍、名人墨迹暨游历笔记、华英公文要件底稿，追寻无着，憾不自胜。入客栈稍定，既而曰：如吾死于兵难，则我身且非我有，况书籍耶？不禁破涕为笑。八月初旬，由朝鲜釜山登轮舟至日本长崎，藉游横滨、神户、东京等处，察看华商情形。闻道路口碑，咸谓中日失和，各口华商由美领事保护，一载以来颇为平允。时日本钦差裕朗西京卿正入东京，予归心似箭，不遑晋谒，遂由租界归寓，偶赋五律："客舍无良伴，秋声梦不成。关河八万里，风雨夜三更。帘外沉凉月，床前对短檠。茫茫何处是，抚剑听鸡鸣。"
八月十二抵沪寓岳家曾府，晚间检查囊中，仅余洋银两角，诸亲友不能信。取衣质库得二十七元，以十二元应旧雨王君之急，五元作回省川资，十元归奉老母。十九日晨返省，入仪凤门，见北极阁，心喜曰：吾今日得见老母，吾骨得归故乡矣。入门呼母，母骇然若失，久之乃恍然曰：不见数年，儿何若是其老也？若途遇，恐不识矣。因相向而哭。久之，问囊有余资否，诡对曰：有。母曰：此后须俟吾殁后，方许远游。语呜咽。予亦泣曰：谨受教。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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