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雌雄”與“反”──孔家坡《日書·反支》考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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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左右”、“雌雄”與“反”──孔家坡《日書·反支》考釋

（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
孔家坡漢簡《日書》有《反支》篇，但其釋文斷句頗有謬誤，而其數術原理，以及與睡虎地秦簡《日書·反支》之異同，討論者尚少，因此不揣淺陋，妄加擬測，以就正於方家。
一、 釋文與斷句訂正
孔家坡《日書》〈反支〉的原釋文如下：[1]
反支：（135壹）
[子朔，巳、亥反]支。（123貳）
[丑朔，午、子反]支。（124貳）
寅朔，午、子反支。（125貳）
[卯]朔，未、丑反支。（126貳）
辰朔，未、丑反支。（127貳）
巳朔，申、寅反支。（128貳）
午朔，申、寅反支。（129貳）
未朔，酉、卯反支。（130貳）
申朔，酉、卯反支。（131貳）
酉朔，戌、辰反支。（132貳）
戌朔，戌、辰反支。（133貳）
亥朔，亥、巳反支。（134貳）
反支：反支日，入一出百，出一入百。求反支日，先道朔日始，數其雌也。從亥始數，（135壹）右行雄也。從戌先行前囗其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衝。（136壹）其前得，為有事；後自得，為事已。（137壹）
以上的釋文中，“求反支日，先道朔日始，數其雌也。從亥始數，（135壹）右行雄也。從戌先行前囗其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衝。（136壹）”一段意義不明，求反支日如何“數其雌”？為何亥先行？如果說“右行雄也”，則雌當為左行，然按《淮南子·天文訓》提及北斗之神有雌雄，“雄左行，雌右行”，以上的釋文則與此相反，應如何解釋呢？
我認為這是因為以上的釋文與斷句皆有誤，正確的斷句及釋文應如下：
求反支日，先道朔日始數：其雌也，從亥始數，（135壹），右行。雄也，從戌始[2]，左行。前囗其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衝。（136壹）
以上斷句是將“其雌也……右行”與“雄也……左行”視為相對的敘述，其關鍵是將“從戌始先行”中的“先”字釋為“左”。按此字原照片如下：
（為了清楚，以大圖形顯示）
可以看出，第二劃原釋為一橫劃者，其實不在一直線上，故應寫為，應為“左”，這個寫法與“先”不同。例如上述“先道朔日始”中“先”寫為（135壹），〈死咎〉篇中的先寫為（299），筆劃都較為繁複，除兩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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劃，又多了左下一撇。孔家坡《日書》〈蓋屋·築室〉篇中有“左序”，其“左”寫作（247），也較“先”為簡。孔家坡這兩個“左”字的寫法，在居延、敦煌漢簡中都很常見，[3]因此釋為“左”字，應是正確的。
“左”字確定，就可確認了以上的新斷句。由此可以看出反支有兩種計算方式，即“其雌也，從亥始數，（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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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壹），右行。雄也，從戌始，左行。”雌右行，雄左行，與上述《淮南子》的說法就一致了。
二、 “雌”、“雄”與“反”──“反”的原義與“反支”的計算方法
反支有雌雄兩種求取（計算）方式，這是以往史料中未見的說法，值得重視。雌雄兩種方式如何計算？何以雌雄的起點不同？為何後世只見“雌右行”的計算方式，而不見“雄左行”？還需進一步說明。
在釋證求取反支之法前，首先要解決的是，“反支”的“反”究竟何指的問題。到目前為止，至少已有三種說法：第一種說法見於《星曆考原》，認為“反支”的推算是以月朔地支，其順序是戌亥日者初一反支、申酉日者初二反支，由此以至子午初六日反支，這樣的順序是“自戌亥而逆之”，與十二支的順行方向相反，“反”指此而言。[4]但由孔家坡“反支”的資料，可知此說之“逆”行，是就後世以“雌右行”反支法為主後的產物，若推源到雌雄並行的漢初，恐怕不是“反”的原意。第二種說法見於《協紀紀辨方書》：“按，反支之義，惡其將盡也。戌亥朔，本日即支將盡矣；申酉朔，則在二日；午未朔，則在三日。胥同此例也。”[5]此說劉樂賢認為不然，他指出如子丑為朔日時，第六日地支為反支（即巳日），其後尚有午至戌亥等六日，並非“將盡”。因此他提出另一種說法，認為“反支”是指六組相反（即相衝）的地支，如子午、亥巳等，“反”即“相衝”的意思。[6]然而此說並不能解釋何以某個朔日必定配哪一組相反地支，而且以睡虎地秦簡《日書》中的“反支”看來，根本不計算“相衝”的地支（見下一節討論），一個月只有三個反支，因此這個說法顯然也不合“反”的原義。
我認為“反支”的“反”，是指日子計算的方向，即“反向計算其地支”。“反”，即“返”。“反”是與什麼方向相反？其計算的起點何在？過去未能清楚說明，而孔家坡《日書·反支》所說“其雌也，從亥始數，（135壹），右行。雄也，從戌，左行。”為此提供了線索，試列圖如下：

上圖顯示，反支無論雌雄，都是以“戌亥”為起點（“戌亥”為地支之盡，從這點看，上述《協紀辨方書》所謂“惡其將盡”仍有道理），將十二地支每兩支為一組，分成六組，每組的數字，是據進行方向增加的，也可說是返回起點第一組（戌亥）的步數。實際計算的時侯，則不以二支為單位，而是每一地支反向各自計算。例如以“雌右行”（上圖外圈）而言，以戌亥一組為始，因為右行，故從“亥”始計，“亥”為第一步，故其反支即本身（亥），而與“亥”相衝的地支為“巳”則亦為反支（上述釋文中“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衝”，“衝”字可能即指此而言），故上述釋文中謂“亥朔，亥、巳反支。”算完亥，右行到“戌”，“戌”亦為一歩，故戌、辰反支。再右行到“酉”，“酉”則從“酉”返回二步，其反支即為“戌、辰”；至“申”亦返回二步，反支為“酉、卯”，以此類推。因此“反支”的“反”，是指與進行方向相反而言。“雌右行”，則“反”為左行計數，同樣的，“雄左行”，則“反”的方向為右行計數。
茲據上圖，將雌雄兩種計算所得表列如下：
表一 雌（右行）反支表（“其雌也，從亥始數，右行”，即上圖外圈）

表二 雄（左行）反支表（“雄也，從戌始，左行”，即上圖內圈）

由以上看，雌雄兩種求反支日的方法，方向雖相反，但結果所得卻相同。值得注意的是，從睡虎地《日書·反支》以下，大都採“雌右行”的方式。例如睡虎地《日書·反支》云：[7]
反枳（支）：
子丑朔，六日反枳（支）；寅卯朔，五日反枳（支）；辰巳朔，四日反枳（支）；午未朔，三日反【支】；申酉朔，二日反（153背）枳（支）；戌亥朔，一日反枳（支）（154背）
其反支日數與“雌右行”完全相同，此外《後漢書‧王符傳》李賢注引《陰陽書》，下及《星歷考原》、《協紀辨方書》無不採此系統。[8]究其原因，可能由於“雌右行”而左返，所“反”的方向為“左行”（順行），這與六十甲子的日子為順行是一致的，較便於計算，因此“雄左行”而右返的方法逐漸消失。但也由於順行計算慣了，反而忘掉了順行是“反”的結果，使“反”的原義湮而不彰。因此孔家坡《日書》〈反支〉篇的出現，對“反支”原義的理解具有重大意義。　　
三、孔家坡漢簡《日書·反支》與睡虎地秦簡《日書·反支》的異同
關於孔家坡漢簡《日書·反支》與睡虎地秦簡《日書·反支》的異同，原釋文的注說兩者間“略有差異”，[9]王貴元反對這種說法，他指出：[10]
實際上兩者並無差異，只是敍述的方面和方法不同，孔家坡漢簡是標出了每個反支日的地支，即以地支指出反支日；睡虎地秦簡則是只說明了第一個反支日的時間，即第幾天是第一個反支日。如：寅朔，第一日是丙寅，二日是丁卯，三日是戊辰，四日是己巳，五日是庚午，據上引孔家坡漢簡反支表，寅朔的反支是午、子，則庚午為寅朔的第一個反支日；卯朔，第一日是丁卯，二日是戊辰，三日是己巳，四日是庚午，五日是辛未，據上引孔家坡漢簡反支表，卯朔的反支是未、醜，則辛未為卯朔的第一個反支日，這正符合睡虎地秦簡“寅、卯朔，五日反枳（支）”的說法。
王貴元從各朔的第一個反支日，認為兩者並無差異。若就各月第一個反支日而言，這個說法是正確的。然而若計算全月的反支，兩者顯然存在很大的不同。以下稍作說明。
根據我們以上的討論與新釋文，可以看出這兩種《日書·反支》間至少有以下兩點不同。
第一、如上所說，從睡虎地秦簡《日書·反支》中的所“反”日數來看，是採“雌右行”的計算方式，而孔家坡漢簡《日書·反支》，則提到雌雄兩種求取方式，這點已見上節，不贅論。
第二、另一點很大的不同，是孔家坡漢簡《日書·反支》，兼含所“反”的地支以及與其對衝的地支：例如，子日朔，其“反支”不但包括計算所得之“巳”，還包括與“巳”對衝的“亥”。但睡虎地秦簡《日書·反支》顯然並不將與“反支”對衝的地支視為“反支”。按睡虎地秦簡《日書·反支》云：[11]
反枳（支）：
子丑朔，六日反枳（支）；寅卯朔，五日反枳（支）；辰巳朔，四日反枳（支）；午未朔，三日反【支】；申酉朔，二日反（153背）枳（支）；戌亥朔，一日反枳（支）（154背）。復卒其日，子有（又）復反枳（支）。一月當有三反枳（支）。（154背）
關於“復卒其日”，劉樂賢認為是指數到第一個反支後，接著算完這一輪的地支日，下一輪的地支中又有一個反支日。因此每輪地支只有一個反支日，“一月當有三反枳”，這與漢曆每月反支有四至五日者不同。[12]其間的關鍵，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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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睡虎地秦簡《日書·反支》未將與反支相衝之日視為反支之故。試表列如下：
表三 據睡虎地秦簡《日書·反支》所求得的反支

按上表，“反支”日不計對衝者，日數較表一的孔家坡簡少了近半。而且孔家坡簡中，子日朔與亥日朔的反支日同為“亥、巳”，但睡虎地簡則子日朔之反支只有巳，亥日朔的反支只有亥；二者顯然不同。
總之，睡虎地秦簡《日書·反支》與孔家坡漢簡《日書·反支》，雖然在計算第一個反支日上相同，但在反支計算的方法（雌雄）、反支日是否包括相衝方面並不相同，所得日數亦異。二者間是否有沿襲或演變的關係，尚缺乏充分的資料，這裡就不再推論了。
（編者按：[1]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隨州市考古隊編，《隨州孔家坡漢墓簡牘》（北京，文物出版社，2006），頁143。
[2]“始”字原釋文漏釋，王貴元據圖版補正，參王貴元：《讀孔家坡漢簡札記》，簡帛網2006年10月6日。
[3]參考陸錫興編著，《漢代簡牘草字編》（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9），頁87；佐野光一，《木簡字典》（東京，雄山閣出版株式會社，1985），頁251-252。
[4]李光地等，《御定星曆考原》（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卷四，〈反支〉條，頁32。
[5]允祿等，《欽定協紀辨方書》（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卷六，〈反支〉條，頁72。
[6]劉樂賢，《睡虎地秦簡日書研究》（台北，文津出版社，1994），頁303-306。
[7]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睡虎地秦墓竹簡》（北京，文物出版社，1990），釋文頁227。
[8]以上見《後漢書》（中華書局新校標點本）卷四九〈王符傳〉，頁1640注引《陰陽書》；《星歷考原》、《協紀辨方書》之說見本文注4及注5。
[9]《隨州孔家坡漢墓簡牘》，頁143注釋。
[10]王貴元，前揭文。
[11]同注7。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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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樂賢，前揭書，頁303。 (责任编辑：admin)

原文出处：http://his.newdu.com/a/201711/05/51466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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