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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上博六·景公虐》“吾用晏子是襄桓之言也”新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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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公虐》簡12:“公強起,違席曰:‘善哉!吾用晏子是襄桓之言也。’”原整理者濮茅左先生隸作“公強起,退席曰:‘善哉,吾囗晏子是壤(讓)追之言也。’”[1]其中所謂“退席”,李天虹先生改讀為“違席”,用意相當於“避席”,[2]其說可從。其次,所謂“吾囗晏子是壤(讓)追之言”,程燕先生改‘追’為從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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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通‘旋’;[3]郭永秉先生贊同程燕將‘追’改讀為從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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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但認為應讀作‘桓’,簡文應作“襄桓”,即是齊襄公和齊桓公;[4]何有祖先生讀“吾囗”為“吾子”,其云:
‘吾’後一字原未釋,從殘筆看,當釋作‘子’。“吾子”是一種尊稱,也見于《孔子見季桓子》7號簡。[5]
至於所謂“壤追”,何有祖改讀為“良翰”,並讀簡文作“善哉,吾子!晏子實良翰之言也!”[6]
按:簡文“吾囗”,囗字殘缺,何有祖先生以為從殘筆看當為‘子’。細察簡文囗字圖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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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字只殘留上端半弧之形,確實與楚簡‘子’字上端形體相近。然而,從文意上來看,若讀作“善哉,吾子!”此“吾子”顯然指“晏子”,則下文又緊接著說“晏子”,則意嫌重複累贅,顯然不合文法,反不如直接將“吾子”刪除,而逕說“善哉,晏子實襄桓之言也!”來得通暢。因此,將囗字釋作‘子’,是有問題的。疑囗字乃‘甬’之殘筆,考‘甬’之字形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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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店‧緇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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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店‧老子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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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店‧老子丙)
至於‘子’之字形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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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店‧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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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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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店‧老子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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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店‧太一生水)
由以上‘甬’之字形來看,上端與‘子’極為相近,亦與簡文囗字殘筆相近。古文字‘甬’多通讀作‘用’。至於簡文“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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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如郭永秉先生所言讀作“襄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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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非‘追’,其右半並非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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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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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構形乃從辵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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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桓’也。《郭店‧窮達以時》:“遇齊桓也”,‘桓’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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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從辵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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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所謂“襄桓”,並非指齊襄公和齊桓公。蓋齊襄公乃言行無常、淫亂濫殺之昏君,如《左傳‧莊公八年》:“初,(齊)襄公立,無常。鮑叔牙曰:‘君使民慢,亂將作矣。’”《史記‧齊世家》:“初襄公之罪殺魯桓公,通其夫人,誅殺數不當,淫於婦人,數欺大臣。”至於齊桓公起初重用管仲、隰朋等人,而成為五霸之首,但晚年寵信豎刁、易牙等佞臣,造成國政大亂,諸子內鬨奪位,而最後不得善終。因此,所謂“襄桓之言”似乎不能令人信服,更不能用來稱讚比擬晏子之言。
考‘襄’有成、治理之意,如《左傳‧定十五年》:“葬定公,雨,不克襄事。”杜預注:“襄,成也。”《書‧皋陶謨》:“予未有知,思曰贊贊襄哉。”曾運乾注:“治理為襄。贊襄,言佐助治理也。”[7]‘桓’亦有調和之意,如《詩‧大雅‧桓》,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考釋篇題‘桓’字云:
《詩》以‘桓’名篇,‘桓’當為‘和’之假借,‘桓’與‘和’同聲通用。〈禹貢〉:“和夷底績”,鄭注:“和讀為桓”;《漢書‧酷吏傳》如淳注曰:“大版貫注,四出名曰桓表,陳宋之間言桓聲如和,今猶謂之和表。”皆和、桓通用之例。《逸周書‧祭公解》:“允乃詔,畢桓於黎民。”桓亦和也。[8]
周人為政,甚重‘和’,如《書‧君奭》云:“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書‧多方》云:“自作不和,爾惟和哉!爾室不睦,爾惟和哉!”又云:“時惟爾初,不克敬于和,則無我怨。”孔廣森《經學卮言》:“敬于和,猶言敬與和也。”此為政之‘和’,亦可運用在“和民”、“和眾”,更及於遠方四夷也,[9]如《書‧盤庚》“汝不和吉言于百姓”、〈洛誥〉“和桓四方民”、[10]〈無逸〉“用咸和萬民”、〈梓材〉“和懌先後迷民”、〈顧命〉“燮和天下”。[11]
“襄桓”猶襄和,近於“修和”、“咸和”、“燮和”,乃是治理、調和之道,“襄桓之言”乃是治理、調和國政之言。《景公虐》的內容乃是齊景公任用會譴、梁丘據等小人,徵斂無度,國政日非,加上景公又身染惡疾,病重難醫,會譴、梁丘據為了推卸罪責,乃向景公進讒言曰“是吾無良祝史也”,並請求誅殺祝、史二人。晏子知情之後,乃進諫景公,以為罪不在祝、史二人,而主要是因景公放縱會譴、梁丘據等寵臣胡作非為,“退(納)武夫,惡聖人”,[12]以致民不聊生。晏子這番話直指會譴、梁丘據等人阿附國君之喜好,祝、史二人則必須將實情秉告上帝神明,不能“順言掩惡”,故景公若不修政改過,縱使殺了祝、史二人,也無法欺瞞鬼神,不僅國政日非,且鬼神不佑,死期將至矣。景公驚覺事態嚴重,乃自悔云“祭正不獲祟,以至於此,神見吾淫暴”[13],而要求晏子主持‘祭’與‘正’的工作,並排除會譴、梁丘據二人,終於病情好轉。因此,所謂“襄桓之言”,就是以上晏子進諫齊景公應當修政改過的話。
傳世文獻頗有晏子以‘和’直諫景公之例,如下:
《左傳‧昭二十年》:“齊侯至自田,晏子侍于遄臺,子猶馳而造焉。公曰:‘唯據與我和夫!’
晏子對曰:‘據亦同也,焉得為和﹖’公曰:‘和與同異乎﹖’對曰:‘異。和如羹焉,水、火、醯、醢、鹽、梅,以烹魚肉,燀之以薪,宰夫和之,齊之以味,濟其不及,以洩其過。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君臣亦然。
君所謂可而有否焉,臣獻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謂否而有可焉,臣獻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干,民無爭心。故《詩》曰:‘亦有和羹,既戒既平。鬷嘏無言,時靡有爭。’先王之濟五味、和五聲也,以平其心,成其政也。聲亦如味,一氣,二體,三類,四物,五聲,六律,七音,八風,九歌,以相成也;清濁、小大,短長、疾徐,哀樂、剛柔,遲速、高下,出入、周疏,以相濟也。君子聽之,以平其心。心平,德和。故《詩》曰:‘德音不瑕’。
今據不然。君所謂可,據亦曰可;君所謂否,據亦曰否。若以水濟水,誰能食之﹖若琴瑟之專壹,誰能聽之﹖同之不可也如是。’”
《晏子春秋‧內篇‧景公遊公阜一日有三過言晏子諫第十八》云:“梁丘據乘六馬而來,公曰:‘是誰也﹖’晏子曰:‘據也!’公曰:‘何以知之﹖’曰:‘大暑而疾馳,甚者馬死,薄者馬傷,非據孰
中国历史故事由来
敢為之﹖’
公曰:‘據與我和者夫﹖’晏子曰:‘此所謂同也。所謂和者,君甘則臣酸,君淡則臣鹹。今據也,君甘亦甘,所謂同也,安得為和﹖’公忿然作色不說!”
以上可見晏子主張君臣為政當“和而不同”,大臣不可一意阿附迎合國君之好惡,國君有過,當勇於規諫,即“君所謂可而有否焉,臣獻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謂否而有可焉,臣獻其可以去其否”,促使國君能平衡思考,而不致於一意孤行。因此,晏子斥責寵臣梁丘據乃不問是非、一味阿附國君之小人,而非“君甘則臣酸,君淡則臣鹹”能調和國君之失的君子。《景公虐》簡文中,景公稱讚晏子所說乃“襄桓之言”,反映出晏子剛正不阿、直指國君過失的性格,也正是能調和國君缺失,“和而不同”的行為。
因此,全句乃可讀為“善哉!吾甬(用)晏子是(此)[14]襄桓之言也。”意謂齊景公聽完晏子以上對於國政之分析建議後,願意採納施用晏子此類治理、調和國政的意見。傳世典籍亦有類似之言,如《晏子春秋‧內篇諫上‧景公欲祠靈山河伯以禱雨晏子諫第十五》:“景公曰:‘
善哉!晏子之言,可無用乎?其維有徳。’”此“晏子之言,可無用乎?”正可與簡文“吾用晏子此襄桓之言也”相互印證。
(編者按:[1]參見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7月),頁187。
[2]參見李天虹《〈景公虐〉校讀三則》,《簡帛網》2007年7月24日。
[3]參見程燕《讀上博六札記》,《簡帛網》2007年7月24日。
[4]參見郭永秉《〈景公虐〉的“襄桓之言”》,《簡帛網》2007年7月25日。
[5]參見何有祖《讀《上博六》札記》,《簡帛網》2007年7月9日;《上博六〈景公虐〉初探
中国历史上有名恋人故事
》,《簡帛網》2007年7月11日。
[6]參見何有祖《釋〈景公虐〉的“良翰”》,《簡帛網》2007年7月25日。
[7]參見曾運乾《尚書正讀》(台北:華正書局,1982年5月),頁36。
[8]參見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台北:廣文書局,1999年5月),頁348。
[9]參見趙世超《周人對‘和’的重視與運用》,《陜西師大學報》第二十卷第四期,1991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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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今本作“和恒四方民 ”,‘恒’乃‘桓’之誤,‘桓’亦‘和’之意也。參見蔡哲茂《論《尚書‧洛誥》“和恒四方民”之‘恒’為‘桓’字之誤》,《第三屆先秦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高雄:高雄師範大學,1996年5月),頁105-114。
[11]《爾雅‧釋詁》:“燮,和也。”
[12]李天虹認為“武夫”帶有貶意,‘退’不能如字讀,古‘退’、‘內’音近可通,‘退’當讀為‘內’或‘納’。簡文“退(納)武夫,惡聖人”意近於《晏子春秋‧內篇雜上第一章》:“好勇而惡賢者,禍必及其身。”參見李天虹《上博六〈景公虐〉字詞校釋》,收入張光裕、黃德寬主編《古文字學論稿》(合肥市:安徽大學出版社,2008年4月),頁339-340。
[13]此段釋文依據董珊《讀《上博六》雜記》,《簡帛網》2007年7月10日。
[14]‘是’有‘此’之意,如《論語‧學而》:“夫子至於是邦也”,皇侃《疏》:“是,此也。”《論語‧八佾》:“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劉寶楠《正義》:“是,此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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