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簡《越公其事》簡3“挾弳秉㯱”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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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清華簡《越公其事》簡3“挾弳秉㯱”臆說

（長沙市文物考古研究所）

   
清華簡《越公其事》簡3中記有“挾弳秉㯱”：“（吾）君天王，以身被甲（胄），（敦）力鎗（槍），疌（挾）弳秉㯱（枹），（振）鳴……”整理者指出：“疌弳秉㯱，《國語·吳語》作‘挾經秉枹’，韋昭注：‘在掖曰挾。’疌，與陳劍所釋曾侯乙墓竹簡‘疌’字相近（《釋‘疌’及相關諸字》，載《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第五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疌，從母葉部；挾，匣母葉部，讀音相近。弳，見於馬王堆漢墓遣冊，當是弓箭類兵器。‘弳’字亦見於齊國陶文，作人名，與字書中弧度義之‘弳’不是一字。《國語·吳語》作‘經’。俞樾曰：‘世無臨陣而讀兵書者，經，當讀爲莖，謂劍莖也。《考工記·桃氏》曰：以其臘廣爲之莖圍。注曰：鄭司農云：莖謂劍夾，人所握鐔以上也。玄謂：莖，在夾中者。莖長五寸。此云挾莖，正謂此矣。作經者，假字耳。’㯱，讀爲‘枹’，鼓槌。《楚辭·九歌·國殤》：‘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秉枹，秉持鼓槌。《國語·吳語》：‘王乃秉枹。’”[1]
“挾”，我們認爲，不需要釋爲“疌”，讀爲“挾”，可徑釋爲“挾”，詳下文。
“挾經秉枹”，《國語·吳語》中凡三見：“十行一嬖大夫，建旌提鼓，挾經秉枹。十旌一將軍，載常建鼓，挾經秉枹。……昧明，王乃秉枹，親就鳴鐘鼓、丁寧、錞于，振鐸，勇怯盡應，三軍皆譁釦以振旅，其聲動天地。”[2]關於這四個字的解釋，存在以下幾種可能：
一、如果撇開《國語·吳語》的記載，僅從清華簡的上下文來看，“挾弳”屬上讀，而“秉㯱”屬下讀，也是可以講得通的：“（吾）君天王，以身被甲（胄），（敦）力、鎗（槍）、挾、弳，秉㯱（枹）（振）鳴……”整理者指出：“敦力，致力。，某種兵器，或疑‘鈠’字之訛，即‘殳’字異體。……或與鋒刃有關。第二章有‘敦刃’、第三章有‘敦齊兵刃’。鎗，讀爲‘槍’，長兵。”[3]而“弳”在馬王堆遣策簡中爲“弓箭類兵器”。這樣看來，“挾”也應該是某種兵器，可讀爲“鋏”。《玉篇》金部、《集韻·帖韻》：“鋏，劒也。”[4]下句的“秉㯱（枹）”，正可與“（振）鳴”相對應。
二、如果結合《國語·吳語》的記載來看，清華簡簡文仍從整理者的句讀，又可以有兩種理解方式：1、即清人俞樾的解釋，詳見整理者的注釋。2、將“㯱”理解爲兵器，也是可以的。“㯱”，我們懷疑讀“弣”。《玉篇》刀部：“，刀握也。或爲弣。”[5]《儀禮·大射》“挾乘矢於弓外，見鏃於弣”，鄭玄注：“弣，弓杷也。”[6]《釋名·釋兵器》：“弓，……中央曰弣。弣，撫也，人所撫持也。”畢沅注：“中央，人手所握處也。”[7]《周禮·考工記·弓人》“於挺臂中有柎焉”，孫詒讓正義：“柎，正字當作‘’。刀握者及《少儀》之‘削拊’。……蓋刀削弓弩之把，同有此稱。”[8]既然“㯱”可讀爲“弣”，指“弓把”，那麼，“弳”讀爲“莖”，卻不必視爲“劍莖”，可以理解爲“箭莖”，即箭幹，也是可以的。文獻中雖然沒有將“莖”訓釋爲“箭莖”的例子，卻有將“笴”訓釋爲“箭莖”的例子。《儀禮·鄉射禮》“堂前三笴”，鄭玄注：“笴，矢幹也。”[9]《廣韻·哿韻》：“笴，箭莖也。”[10]《周禮·夏官·序言》“槀人”，鄭司農云：“槀讀爲芻槀之槀，箭幹謂之槀。”阮元校勘記：“禾稾者，莖也。箭幹亦莖也。”[11]這樣解釋，亦可與“弳”字從“弓”相匹配。《集韻·晧韻》：“笴，弓材。”[12]
三、如果撇開清華簡，僅從《國語·吳語》的記載來看，這段文字中，兩處“秉枹”之前都有“提鼓”，一處“秉枹”之後有“鳴鐘鼓、丁寧、錞于”，從文意上看都是很通順的。如果將“建旌提鼓”、“載常建鼓”與“挾經秉枹”的對應性考慮進來，即“枹”與“鼓”對應，則“經”當與“旌”、“常”對應，可解釋爲“旗竿”。《文選·左思〈魏都賦〉》“旌旗躍莖”，劉良注：“莖，旗竿也。”[13]曾侯乙墓簡9、72記有“翠頸”，簡89記有“貂定之頸”，整理者懷疑讀爲“莖”，指“旗竿”。[14]
以上是我們就清華簡《越公其事》簡3中的“挾弳秉㯱”和《國語·吳語》“挾經秉枹”所提出來的新認識。如果結合用韻的情況來看，整理者的斷讀有其合理之處：“王”與“鎗”押陽部韻；“”與&ldq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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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㯱”押幽部韻。
至於“挾”字，原篆作“”，在金文和曾侯乙墓簡中都有出現。關於此字的釋讀，已有多種意見。陳劍先生對這些觀點進行了系統地梳理，總結說：“從近年所見論著看，諸說中似以解爲‘簾帷’和‘筵席’兩說影響較大。”在此基礎之上，陳先生將該字隸定爲“”和“”，釋爲“疌”，並提出了新的釋讀意見：“‘’形省去其中一個‘倒矢’形偏旁，下方本代表矢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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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squo;屮’形再演變爲‘止’形，就變成後代的‘（疌）’形了。……‘/疌’應該就是‘挾矢’之‘挾’的表意初文。”[15]陳先生對於該字的隸定和“表意初文”的說法，都是正確的。只不過，我們認爲，大可不必將該字與“疌”聯繫起來。戰國簡冊中的“”和“”都可以直接看作是“挾”字。類似的情況在漢字之中也還是有的，如“傘”是象形字，“繖”是形聲字。[16]清華簡《越公其事》中的“挾莖”，等同於傳世文獻中常見的“挾矢”《鄉射禮·記》：“凡挾矢，於二指之閒橫之。”鄭玄注：“二指，謂左右手之第二指，此以食指、將指挾之。”賈疏：“云‘此以食指、將指挾之’者，以左擘指拓弓，右擘指鉤弦，故知挾矢以第二、第三指閒。第二指爲食指，《左傳》云‘子公之食指動’是也。第三指爲將指，《左傳》云‘吳王闔閭傷於將指’是也。故云食指、將指之閒挾之。知不在無名指閒者，以無名指短，與將指不相應，故知不是也。”[17]所謂“挾矢”，陳先生認爲“就是將矢箭夾持於指間”。[18]清華簡中的“挾弳秉㯱”，意思是一手手指夾著箭幹，一手抓著弓弣。《楚辭·天問》：“何馮弓挾矢，殊能將之？”王逸注：“馮，大也。”《大招》：“執弓挾矢，揖辭讓只。”[19]《天問》中的“馮弓”，與《大招》中的“執弓”應該是同一回事。“馮”不當訓爲“大”，而當訓爲“挾”。《天問》：“馮珧利決，封狶是䠶。”王逸注：“馮，挾也。珧，弓名也。”[20]簡文分別以“莖”、“弣”來指代矢和弓。這種現象在古漢語中被稱爲“以小名代大名”。[21]《楚辭·九章·涉江》“帶長鋏之陸離兮”，王逸注：“長鋏，劍名也。其所握長劍，楚人名曰長鋏也。”[22]《莊子·說劍》：“天子之劍，以燕谿石城爲鋒，齊岱爲鍔，晉魏爲脊，周宋爲鐔，韓魏爲夾。”陸德明釋文：“司馬云：把也。一本作‘鋏’，同。”[23]這是以劍柄之“鋏”來指代劍。
曾侯乙墓簡中从“”諸字，我們過去釋爲“搢”，讀爲“轃”，指“‘大車’上用以遮蔽車廂的席子”。[24]現在看來是不可取的。陳先生認爲，這些字都應該讀爲“蓋”，指“車蓋”。[25]此說亦有可商之處。整理者曾指出：“從簡文此字或從‘’（即‘簟’的初文）來看，大概指席一類的東西。”[26]蕭聖中先生曾指出此物“多與弼、鞎同記”，據《說文》巾部“㡘，帷也”的訓釋懷疑是“車廂兩側用於遮蔽和裝飾的簾或帷”。[27]我們也曾證實，蕭先生所說“”“多與弼、鞎同記”的情況屬實。[28]因此，這些字還應該指的是席蔽類物品。从“”諸字均當視爲从“挾”得聲，可讀爲“簾”或“㡘”。“夾”，見紐葉部；“兼”，見紐談部。葉、談二部十分接近，故可通假。《史記·孝文本紀》：“天下人民未有嗛志。”“嗛”，《漢書·文帝紀》作“”。《戰國策·燕策》：“先王以爲愜其志。”“愜”，《史記·樂毅列傳》作“慊”。[29]《說文》竹部：“簾，堂簾也。”朱駿聲通訓定聲：“《聲類》：‘簾，戶蔽也。’按，縷竹爲之，施于堂戶，所以隔風日而通明者也。亦曰薄，今作箔，其布者曰㡘。”[30]《說文》巾部：“㡘，帷也。”段玉裁注：“與竹部簾異物。㡘，以布爲之。簾，以竹爲之。”[31]李家浩先生曾指出：“車輿的門簾與居室的門簾，其作用是相同的。”[32]
這些字或从“”（簡4、28），可能指車簾與席類物品相似；或从“糸”（簡26），可能指有的車簾是以紡織品製作的；或从“竹”（簡70），可能指有的車簾是以竹子製作的。
“革”，指皮革製作的車簾。“紫之”，指紫錦製作的車簾。“苲”，疑指類似屋笮的車簾。“”之“”，張鐵慧先生讀爲“（籜）”，懷疑是“一種竹皮制的用品”。[33]陳劍先生認爲：“‘籜’即竹筍皮，俗稱‘筍殼’。以筍殼製作雨具、鞋子、鍋蓋等日常用品，在今天南方仍很盛行。古人或用以制冠、履、笠等，古書記載甚多。”[34]我們懷疑，“”可能指的是以筍殼製作的車簾。
金文人名中从“”諸字，仍可讀爲“葉/祭”。“葉”、“祭”二字之間的聲韻關係，李學勤先生早已指出。[35]從“枼”得聲之字，可與從“合”得聲之字相通。《老子》：“歙歙爲天下渾其心。”《經典釋文》：“歙歙，一本作惵惵。”[36]從“合”得聲之字，又可與從“夾”得聲之字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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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韓非子·說林上》：“則䀹其一目。”《集韻·洽韻》：“䀫，或從䀹。”《古詩爲焦仲卿妻作》：“著我繡裌裙。”《玉篇》衣部：“裌，同袷。”[37]故“葉”、“挾”二字可通。
綜上所述，清華簡《越公其事》簡3中的“挾弳秉㯱”，可以有三種不同的理解。而《國語·吳語》“挾經秉枹”中的“經”，也可以有兩種不同的理解，即“劍莖”和“旗竿”。曾侯乙墓簡中從“”諸字，都應讀爲“簾”，指車簾。而金文人名中从“”諸字，仍可讀爲“葉/祭”。
 [1]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柒）》第114頁、第115—116頁注10，中西書局2017年。
[2]徐元誥撰，王樹民、沈長雲點校：《國語集解》第549—550頁，中華書局2002年。
[3]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柒）》第115頁注9，中西書局2017年。
[4]顧野王：《大廣益會玉篇》第83頁，中華書局1987年；丁度等編：《宋刻集韻》第225頁，中華書局1989年。
[5]顧野王：《大廣益會玉篇》第81頁，中華書局1987年。
[6]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第1034頁，中華書局影印本1980年。
[7]劉熙撰，畢沅疏證，王先謙補：《釋名疏證補》第232頁，中華書局2008年。
[8]孫詒讓：《周禮正義》第3552—3553頁，中華書局1987年。
[9]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第997頁，中華書局影印本1980年。
[10]陳彭年等編：《宋本廣韻》第87頁，江蘇教育出版社2008年。
[11]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第834頁，中華書局影印本1980年。
[12]丁度等編：《宋刻集韻》第115頁，中華書局1989年。
[13]萧统编，李善、呂延濟、劉良、張銑、呂向、李周翰注：《六臣注文選》第130頁，中華書局2012年。
[14]湖北省博物館編：《曾侯乙墓》第511頁注69，文物出版社1989年。
[15]陳劍：《釋“疌”即相關諸字》，《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第5輯第259—260、262—263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
[16]參李學勤：《傘》，《綴古集》第198—200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
[17]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第1011頁，中華書局影印本1980年。
[18]陳劍：《釋“疌”即相關諸字》，《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第5輯第265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
[19]洪興祖撰，白化文、許德楠、李如鸞、方進點校：《楚辭補注》第113、226頁，中華書局1983年。
[20]洪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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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撰，白化文、許德楠、李如鸞、方進點校：《楚辭補注》第99—100頁，中華書局1983年。
[21]參俞樾等著：《古書疑義舉例五種》第54—55頁，中華書局1956年。
[22]洪興祖撰，白化文、許德楠、李如鸞、方進點校：《楚辭補注》第128頁，中華書局1983年。
[23]楊樹達：《中國修辭學》第149—151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
[24]羅小華：《釋轃》，《甘肅省第二屆簡牘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第653—657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
[25]陳劍：《釋“疌”即相關諸字》，《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第5輯第265—274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
[26]湖北省博物館編：《曾侯乙墓》第508頁注46，文物出版社1989年。
[27]蕭聖中：《曾侯乙墓竹簡釋文補正暨車馬制度研究》第92頁，武漢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5年。
[28]羅小華：《戰國簡冊所見車馬及其相關問題研究》第107頁，武漢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1年。
[29]張儒、劉毓慶：《漢字通用聲素研究》第1037頁，山西古籍出版社2002年。
[30]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第126頁，中華書局1984年。
[31]許慎撰，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第359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
[32]李家浩：《包山楚簡“”字及相關之字》，《第三節國際中國古文字學研討會論文集》第573頁，香港中文大學1997年。
[33]張鐵慧：《〈曾侯乙墓竹簡釋文與考釋〉讀後》，《江漢考古》1996年第3期。
[34]陳劍：《釋“疌”即相關諸字》，《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第5輯第270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
[35]李學勤：《釋郭店簡祭公之顧命》，《文物》1998年第7期。
[36]張儒、劉毓慶：《漢字通用聲素研究》第1027頁，山西古籍出版社2002年。
[37]張儒、劉毓慶：《漢字通用聲素研究》第1036頁，山西古籍出版社2002年。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爲2017年4月25日09：56。）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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