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試析出土文獻虛詞“鼠（从一）”的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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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試析出土文獻虛詞“鼠（从一）”的用法

（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

 
關於出土文獻虛詞訓釋，由於虛詞詞匯意義虛化，一時難以把握準確。學者們的訓釋觀點眾多，而一時往往難以形成定論。我們試就出土文獻虛詞“”作一些解析，在解析的基礎上，探索判斷虛詞的一些方法，並求證該虛詞用法的本字及其來源，以就教於同仁。

一
楚出土文献中“”。如：
（1）（必）（危）亓（其）邦（家），則能貴於㙑〓漮〓（禹湯，禹湯）則（學）。自（始）又（有）民（以）來，未或（有）能才（存）立於（地）之上，或不免又（有）（禍）。（《上博九·史蒥問於夫子》3、10）
此例中“”有下面不同的訓釋：
整理者濮茅左（2012:285、286）沒有確定，提出兩種意見：一是“”讀為“抑”，副詞。表反詰，或表揣測。如《孟子·梁惠王下》：“抑王興甲兵，危士臣，構怨於諸侯，然後快於心與？”《晉書·姚泓載記》：“物極則反，抑斯之謂歟。”二是或讀為“噫”，表轉折，然而。《尚書·金縢》：“信，噫，公命我，勿敢言。”[1]
濮先生說，“”讀為“抑”時，副詞。表反詰，或表揣測。到底是反詰還是揣測沒有確定，並舉《孟子》中的“抑”為證。而此“抑”既不是表反詰，也不是表揣測，而是表選擇。因為前文梁惠王不愿意行仁政，接著孟子就說“抑王興甲兵”，即大王還是選擇發動戰爭。楊伯峻《孟子譯注》：“抑，選擇連詞，相當於現代漢語的‘還是’。”
又，濮先生說，“”或讀為“噫”，表轉折，“然而”之意，舉《尚書·金縢》為例。而《尚書·金縢》中的“噫”也不表轉折。因為此例的大意是說“信有此事。唉，公命我勿言”。孔安國傳：“史、百執事言信有此事，周公使我勿道，今言之，則負周公。噫，恨辭。”恨辭指說話人表示遺憾的語氣，嘆詞。周秉均《尚書易解》：“噫，唉，嘆詞。”
何有祖（2013）訓作“甚”。他說，此字古文字常見，即“一”字异構，可訓作“甚”。“一或”，與“甚或”、“甚至”意義相近。[2]
季旭昇(2015:244)也認為“”讀為“一”，“甚”的意思。上面這一段話，季先生譯文為：必可端正國家，則連禹、湯都會推重他，禹、燙也是要學習才能成為聖賢。自有人民以來，沒有人能孤立於土地之上而不學習，如果不學習，甚至免不了遇到災禍。[3]
“”的訓釋有兩個問題：一是如果把“一”譯為“甚至”，但這里的“或”字不好理解，如果把“一或”看作一詞，則相當於“或者”。二是這從情理上說，不學習在地球上難以立足，甚至帶來災禍，“不學習”帶來這種遞進的結果難以符合情理。這里還是把“”看作是說話人一種推測語氣為好，即如果不學習，就不能在地球上立足，或者帶來災禍。事實上，如果把“”讀為“一”，“一”與“或”並列連用，也是相當於“或許”。

二

綜上討論，我們認為“”讀為“抑”，作揣測副詞，相當於“或許”。方法有五：
A.語音上，“”影母質部，“抑”也是影母質部，雙聲疊韻。
B.內容上，“未有能存立於地之上”與“不免有禍”兩個小句的前文有一個條件“自始有民以來凡不學習者”，這兩個小句是結果，前一小句的結果是沒有人能在地球上生存下來，後一小句的結果是免不了有禍。
C.語法關係上，“未有能存立於地之上”與“不免有禍”兩個小句之間不夠成遞進關係，而是夠成一種選擇關係。這體現說話人對兩種可能的結果的推測，即凡不學習者，要麼是難以在地球上生存，要麼是免不了有禍。
D.語法形式標記上，“抑”與後面“或”處於兩個結果選項之間，“抑或”並列有揣測的語義，相當於“或許”。“抑或”可以用來作為表揣測的語法形式標詞。
E.語義上，此例可譯為：凡不學習者，未有能存立於地球之上，或許免不了有禍。

三
以上討論了出土文獻虛詞“”的用法，並討論了虛詞研究的方法。下面我們探索虛詞“”的來源。上面已經證明它的用法就是“抑”，是否其來源也是從“抑”的基本義演變而來呢？
“抑”甲骨文作“”，基本義是按壓。《說文·印部》：“𢑏，按也。從反印。‘抑’，俗從手。”商承祚《殷墟文字類編》：“卜辭字從爪從人跽，象人抑人而使之跽，其義如許書之‘抑’，其字形如許書之‘印’。‘印’之本義訓為‘按壓’。”我們很難從“按壓”這個義項證明出表揣測和選擇的意義。
我們研究發現，虛詞“”的本字不是“抑”，而是“意”。這基於以下三個方面的理由：
第一，“意”與“抑”、“”語音相通。
聲母，三者都是影母雙聲；韻部，“意”職部，“抑”質部，二者旁轉相通。“”讀“一”，質部，與“意”字也是旁轉相通。可以看出，“抑”、“”與“意”都音近相通。
第二，“意”與“抑”在傳世文獻和出土文獻中通用普遍。
（2）不知人殺乎，抑厲鬼邪？（《国语·晋语八》）
《說苑·辨物》“抑”作“意”。
（3）求之與，抑與之？（《論语·學而》）
《隸釋》“石經論語殘碑”：“抑”作“意”。《莊子·駢拇》：“意仁義其非人情乎？”《釋文》“意”作“醫”。
第三，“意”的基本義能發展出揣測和選擇的意義。
“意”的基本義有“意思”“意愿”、“料想”等，“料想”是對未來的設想，與“揣測”義比較接近。同時“揣測”可以在幾種情況中做出推測，那麼它與“選擇”義又比較接近。
既然“”的本字是“意”，那麼其演變步驟如下：
第一步，“意”作動詞，表示“料想”的用法。如：
（4）明明在尚，惟容納棘，意亡勿用。（《清華簡一·程寤》7、8）
整理者（2011:138）注：“‘意’讀為‘億’，《左傳》（哀公二十五年）注：‘意，度也。’‘億亡’，度其將亡。”[4]其實，“意”無需讀作“億”，應讀本字。依整理者，例（4）大意為：文王英明，對小人亦予包容，料想其將亡，不予任用。“意”作動詞，表示“料想”之意。出土文獻《清華簡一·程寤》屬於戰國時期的文獻材料，動詞“意”作“料想”義的用法在戰國時期已經出現。
李銳（2011）認為，“意亡”，《墨子·非攻下》：“為其上中天之利，而中中鬼之利，而下中人之利，故譽之與？意亡非为其上中天之利，而中中鬼之利，而下中人之利，故誉之与?”王引之：“意與抑同，亡與無同，皆語詞也。”《非命》篇曰：“不識昔也三代之聖善人與？意亡昔三代之暴不肖人與?”吳毓江認為：“意亡，抑也，轉語詞。”[5] 李銳引《墨子校注》為證，說“意”讀為“抑”，作選擇連詞。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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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簡文誤讀為“惟容納棘，意亡勿用不”。這種斷句我們不贊成，因為丟失了“”，“不”字應該與後文的“不”連讀。
我們同意把例（1）中的“意”看作動詞，表示“料想”之意。
第二步，“意”用作副詞，用於單句之內，表示揣測、反詰等。如：
（5）若夫弊车驽马以朝，意者非臣之罪乎？（《宴子春秋·雜篇》揣測）
（6）夫取天之人，以攻天之邑，此刺殺天民，剝振神之位，傾覆社稷，攘殺其犧牲，則此上不中天之利矣，意將以為利鬼乎？（《墨子·耕柱》反詰）
例（5）“意者”表示揣測，相當於“或許”。例（6）的大意為：這種行為往上已經不合上天的利益，難道還能認為這樣有利於鬼神嗎？“意”表反詰，相當於“難道”。
在傳世文獻中，作副詞的用法多寫作借字“抑”。如表示轉折的“抑”。如：
（7）拜命之辱，抑君賜不終，姑又使其刑臣禮於士。（《左傳·襄公十七年》）
此例中的“抑”表轉折，有“不過”義。這里“抑”的本字是“意”。
第三步，“意”用於復句之內作連詞，表示選擇。如：
（8）夫取天之人，以攻天之邑，此刺殺天民，剝振神之位，傾覆社稷，攘殺其犧牲，則此上不中天之利矣，意將以為利鬼乎？（《墨子·耕柱》）
（9）武王問於師尚父，曰：“不知黃帝、顓頊、堯、舜之道存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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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微茫不可得而睹乎？”（《上博七·武王踐阼》1）
傳世文獻中這種用法的“意”字少見，借字“抑”多見。出土文獻中則“殹”、“伊”、“”、“”多見。字形不同，本字不離“意”。
 [1] 整理者釋文“禍”字後有“不”，該字應該往下讀。濮茅左《〈史蒥問於夫子〉釋文考釋》，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285、286頁。
[2] 何有祖《讀<上海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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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九）>札記》，簡帛網, 2013年1月6日。
[3]季旭昇《上博九<史蒥問於夫子>釋讀及相關問題》，《吉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4期。
[4] 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楚竹簡（壹）》，上海：中西書局，2011年，第138頁。
[5] 李銳《<程寤>試讀》，孔子2000網,2011年3月24日。子居《清华简<周公之琴舞>解析》，《学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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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期，2014年1月4日。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爲2017年7月29日08：39。) (责任编辑：admin)

原文出处：http://his.newdu.com/a/201711/05/51255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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