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简-呂廟軍：清華簡《說命上》篇失仲探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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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呂廟軍：清華簡《說命上》篇失仲探微

清华简《说命上》篇失仲探微
（首发）
吕庙军
邯郸学院文史学院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第三辑于2012年12月出版以后，一种真正的古文《尚书》——《说命》三篇随之面世[1]。近来，已有部分文章对清华简《说命》上中下三篇的释文进行了一些研究，具有一定的学术意义和参考价值。本文在清华大学整理注释组本和以往学者研究基础上，重新进行解读，聊发管见，以就正方家。
一、失仲其人
清华简《说命》三篇的公布可以说与传世本伪尚书《说命》截然不同，而多与先秦典籍《国语·楚语上》、《墨子》、《孟子》等引文相合。这就说明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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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说命》是一种真正的古文《尚书》。古文《尚书》的某些篇章，历经两千余年，有幸为吾人得见，实在是学林一件可喜可贺之事。近些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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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读清华简《说命》，甚有启迪。其中简文中失仲其人格外引人注目。为研究方便，兹将新出清华简《说命上》全部释文移录如下[2]：
惟殷王赐说于天，用为失仲使人。王命厥百工像，以货徇求于邑人。惟弼人【一】得说于傅岩。
厥俾繃弓、引关、辟矢。说方筑城，縢躬庸力。厥说之状，鹃【二】肩如椎。
王廼讯说曰：“帝殹（抑）尔以畀余，殹（抑）非？”说廼曰：“惟帝以余畀尔（尔，尔）左执朕袂，尔右【三】（稽首）。”王曰：“旦（亶）肰（然）。”
天廼命说伐（失仲。失仲）是（氏）生子，生二戊（牡）豕。失仲卜曰：“我亓（其）殺之？”“我亓（其）【四】已，勿殺（勿杀？”勿杀）是吉。失仲违卜，乃杀一豕。
说于围伐失仲，一豕乃（旋）保以逝，廼践，邑【五】人皆从；一豕（随）仲之自行，是为赤（俘）之戎。
其惟说邑，才（在）北海之州，是惟员（圜）土。说【六】逨（來），自从事于殷，王用命说为公。【七】
根据统计，清华简《傅说之命上》全部简文共约192字。简文除了傅说的记载较多之外，对于失仲的记载也委实不少，此点尤为引人注目。简文自始至终都载有关于失仲的史迹。具体而言，清华简《说命上》共有七处有关失仲的记载。其详如下：
1、用为失仲使人
2、天乃命说伐失仲
3、失仲氏生子
4、失仲卜
5、失仲违卜
6、说于围伐失仲
7、一豕随仲之自行
第一例是说高宗武丁梦见天帝赐傅说给他，这时傅说还是失仲手下的役使之人。简文首句“惟殷王赐说于天，用为失仲使人”很有可能是武丁梦境的记录，这不仅与传世文献相合，也于下文的记录衔接顺畅[3]。失仲究竟是谁，简文并无交代；参之武丁时期宾组卜辞，亦不曾得见[4]。
第二例是说天命武丁征伐失仲。为什么要征伐失仲呢？简文中不见其详。但可以从上下文中透露出某些信息。天帝赐武丁傅说，而傅说这时为失仲所用，但最后傅说还是被武丁找了去。尤其是武丁命令百工画像寻找傅说时，在都邑中为寻找傅说可谓花费了大量的财物，却并未寻得傅说，然而有个叫弼人的人在傅岩这个地方发现了傅说。于是，武丁束弓、引关、辟矢亲自出发向失仲索求傅说。武丁通过跟傅说问话，确定傅说正是天帝所赐的人，他所寻找之人。这时候武丁索取傅说，可能没有得到失仲的允许以致失仲对此事十分不满。因此，武丁与失仲结下了怨恨。这也许是武丁讨伐失仲的一个重要原因。后面简文也提到失仲违卜杀子一事也是武丁伐失仲的一个原因。因为在当时，父亲杀害儿子或者更准确地说杀害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是武丁以及常人所不能忍受的，何况他又违背占卜，无疑就是违背了天帝的命令。
第三例，是说失仲的夫人生了孩子，而且生的是三胞胎！（详见下文）
第四例，说的是失仲进行占卜。失仲占卜的原因，简文中不明显。我们以为，失仲的夫人生了个三胞胎，而且这三个孩子长相不雅，都像小猪似的，故这种情况使失仲大为惊异，所以有了占卜吉凶的心理需要。
第五例，既然失仲占卜的结果是不杀儿子是吉利的，那么他为什么不遵循占卜结果却要杀了一个儿子呢？原因很可能是失仲一看到他的三胞胎儿子，就十分的厌恶和吃惊，所以他一开始占卜就是占得是杀还是不杀。因此，尽管占卜的结果是“勿杀是吉”，失仲还是违背了占卜的结果。
第六例，武丁命傅说围伐失仲。前面简文已经揭示武丁最终得到了梦中贤相傅说。因为傅说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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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失仲做过事，对失仲统治区域的地理形势必定很熟悉；另外，他对失仲的所作所为也当有所了解。简文中用“围伐”一词，透露了傅说对失仲统治地域地形非常熟悉的信息。当然，这也可以理解为傅说对失仲的讨伐采用了大包围的战斗策略。
第七例，此处说失仲一子已被傅说所杀，其部下众人皆投降顺从；另有一子追随失仲自行逃走。这里的“仲”即是“失仲”之简称。有论者认为是失仲的字“仲之”[5]。此说不可取，因殷商时代尚无人名之字。一子随失仲逃走以后最后究竟怎么了，清华简整理者读作“是为赦俘之戎”，“戎”释作“兵事”[6]，好像在说一场战役的名称或性质，亦即刘国忠先生所言“视作赦免俘虏的一次用兵”[7]。据我的理解，这里的“赤俘之戎”释作失仲父子逃走以后所形成的一个边远的民族，其义较胜。至于这个民族的发展究竟，尚待以后学者考证。
以上，我们将简文中所有关于失仲这一历史人物的史迹串成一条线，结合殷商时代的历史背景，辅之以文本的内在逻辑，有关失仲的事迹因而变得清晰起来。失仲与武丁、傅说之间关系由怨到仇、由合到离的发展变化脉络从而得以呈现。失仲起初很可能为商代某一方国的首领，但由于武丁向他索要傅说，从而导致双方结怨，最后武丁任用傅说征伐失仲，失仲父子战败逃走边远地区而形成一民族支系——赤俘之戎。
不管以上的解读能否正确揭示关于失仲的某些历史真相，但对于简文中出现如此之多“失仲”的记载，都值得我们今后继续研究。
二、失仲氏及“二戊豕”
清华简《说命上》不仅记有傅说和武丁很多有价值的历史信息，而且关于失仲及其家庭成员的基本状况也有所揭示。清华简简文是以追述的方式对失仲的家庭状况进行记载的[8]，在武丁命傅说伐失仲时，简文提及失仲氏（失仲夫人）曾经生了两个儿子（二牡豕），而失仲违背占卜，杀了一个儿子（乃杀一豕），这样就只剩下一个儿子了。但在后文详述战争情况时又出现了“一豕乃（旋）保以逝……一豕随仲之自行”，显然此处说明失仲还有两个儿子！这样，清华简文记载就出现前后抵牾之处。
于是，笔者就此篇文字记载产生疑问，傅说所征伐的失仲究竟有几个儿子，是二子还是三子？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笔者认为还需要在解决以下两个问题之后。
第一个问题是失仲为什么生子占卜？
清华简文明确交代失仲氏生了二个儿子，因其生时之状如豕，故简文记载“二牡豕”。清华简整理者认为，因失仲子生性顽劣故称“二戊豕”，并以《左传》“封豕”参证[9]。我们认为，作为失仲氏刚生产下的小孩子不存在生性顽劣不顽劣的问题。导致失仲进行占卜的原因似乎应该更加考虑其所生孩子的相貌以及那个时代的历史文化背景。殷商时代占卜迷信盛行，是一个迷信鬼神的时代，具有凡事必卜的习惯。如是，失仲氏连生下两个儿子，况且其状貌如豕（小猪），焉能不卜？迄春秋时期，史籍仍载有因生育孩子不正常等情况而歧视或厌恶所生孩子的事例。《左传》隐公元年载曰：“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10]姜氏仅因为庄公是寤生（逆生），就感到惊异甚至厌恶儿子庄公，甚至影响到了他的王位继承。这是古人因受到生育观念局限和时代影响的显例之一。
第二个问题是失仲为什么违卜杀子？
正如以上所言，商人具有遇事占卜的习惯，占卜是为了解事物或事情的吉凶。按简文说失仲进行占卜是为了了解“杀子还是不杀子”的吉凶而不是单纯的了解生子的吉凶。这就给我们一个启示，失仲为何在占卜结果为“勿杀是吉”的情况下杀掉一个儿子呢？这大概另有原因。
据我们对清华简《说命上》的初步解读，认为失仲氏实际上是连生了三个儿子（即今天所说的三胞胎）。由于是三胞胎，所以三个孩子的形状不但长得幼小而且相貌如豕。古人对生育知识了解不多，生双胞胎的情况不多见，失仲氏竟生三胞胎更是罕见！失仲因此感到惊异、恐惧，于是进行对儿子杀与不杀的占卜。最后虽然占卜的结果是“勿杀是吉”，但由于古代尤其是殷商时代罕见妇女生子三胞胎的情况，故失仲还是违背了占卜的结果，杀了一子。
这里，我们之所以对“失仲氏生三牡豕”作如此理解，不仅是因为前文明白地记述了失仲杀了一子，还与后面提及的“一豕………一豕”即失仲还有两个儿子前后呼应。因此，失仲疑本生有三子，清华简《说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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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简文“失仲氏生子，生二牡豕”也似乎应该是“失仲氏生子，生三牡豕”之讹，即是说清华简简文的“三”字被抄简者误写成“二”，也就是说数字“三”被抄简者少写了一划。想在古代书籍中类似实例多见，简帛文字当也不例外。
如果以上的解读可以成立的话，那么可以说清华简又给了我们一个意外的惊喜！即在新出简帛中首次发现关于古人生“三胞胎”的记录，这条珍贵史料给研究古人生育等问题提供了重要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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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李学勤：《新整理清华简六种概述》，《文物》2012年第8期。
[2] 释文在《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第三辑释文的研究基础上略有改动，并据简文意思进行了段落划分，并尽量采用宽式简字。
[3] 陈民镇：《清华简﹤说命上﹥首句试解》，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站论文2013年1月23日。
[4] 有学者将“失仲”读为“佚仲”，并云佚仲当是《逸周书·世俘》所称“佚侯”，佚为地名；失仲排行第二，故称“仲”。此解仅供参考，本文暂从清华简整理者的意见。
[5] 杨蒙生云：“仲之，疑为失仲之字”，（ 见《清华简﹤说命上﹥校补》，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网站2013年1月7日）按，此说不确，“之”字当视作无义助词为妥。
[6] 李学勤主编:《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叁）》，上海，中西书局，2012年，第124页。
[7] 刘国忠：《清华简﹤傅说之命﹥别解二则》，载李学勤主编《出土文献》第三辑，上海，中西书局，2012年，第49页。
[8] 杨蒙生说：“此段文字先说殷王武丁派傅説去讨伐失仲，替天行道；然后追述失仲生豕子，及其违卜事”，此说是。见《清华简﹤说命上﹥校补》，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网站2013年1月7日。
[9] 李学勤主编:《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叁）》，上海，中西书局，2012年，第123页。
[10] 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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