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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北宋开封环境资源的经营与利用——读《唐宋开封生态环境研究》
郭媛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中国经济史研究, 2003年 03期
生态环境是近年人们愈来愈关注的向题,目前,已成为21世纪世界性的课题之一。作为这一研究领域的重要组成部分,即对生态环境历史变迁的追本溯源,特别是对我国古代生态环境问题的探讨,实际上,在与古代生态环境最近密的历史地理学研究领域,一直未曾被人们所忽视。不仅如此,在其他相关领域,譬如都城制度史、社会生活史、经济史、断代史等等,也都有不少研究心得和学术成就相继问世。近日,河南大学程遂营博士最新撰著的《唐宋开封生态环境研究》一书,以12世纪为界,对开封城市社会经济的发展及其此前和此后所处的不同生态环境,进行了专门的研究。
与以往人们对开封的研究相比,程著更加注重对开封各类灾害的详细考察。这是本书的第一个特色。
在本书第1章的5幅表格中,作者分别胪列了"隋代开封水灾"、"北宋东京雨水灾害"、"北宋东京雪灾"、"北宋东京旱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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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北宋东京风沙"等灾情的发生时间、次数和具体受灾情况。而开封生态环境体系中最主要的因素之一--黄河,其决溢的频率虽然在北宋时期高于五代,但决溢的地点,"多在远离开封的河北、山东和河南的北部、西部地区",作者认为,"黄河在这一时期并没有构成对开封的直接威胁"。
据此,大致可以判定,作者所考察的种种灾害,属于唐宋开封的自然灾害;基本上,这些灾害与黄河的决溢和泛滥没有直接的关系。唯一对开封城市的生态环境造成影响的,是黄河泛滥在豫东平原地区留下的部分沙丘。北宋东京开始受到风沙的侵害,即与此有关。
在第9章"12世纪以后生态环境的退化"和结语部分,作者指出,12世纪以后开封生态环境发生逆转的主要原因,是黄河河患的加剧,并隐约提到了汴河的影响。作者统计了12世纪前后7次较大规模的人为决河,并分析了该时期黄河与开封之间距离的变化,对开封水系的破坏、湖泽的消失、土壤的沙化和盐碱化,以及植被的减少等一系列生态环境退化的表现,逐一考察。这一点,与仅仅以宋室南渡和汴河湮废论及开封城市的衰落,稍显不同。这是本书的第二个特色。
第8章"生态环境与社会发展",是对唐宋开封社会经济发展所进行的综述。作者的主要意图,旨在"反观生态环境的质量,从而为更加全面地评价生态环境提供合理的依据"。这样,探讨特有的生态环境背景下,开封城市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生活发展的状况,即成为本书的第三个特色。本书对唐宋开封生态环境的研究,除了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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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上述三个特色之外,最主要的观点是:"12世纪以前的绝大部分时间里,开封的生态环境处于良性循环状态,其标志在于:气候总体上温湿多雨、水系发达、湖泽众多、地形略显起伏、土壤和植被条件较好,城市建设、规划以及环境卫生管理卓有成效等。"
显然,以上述诸多标志而处于"良性循环状态"的开封,大抵即指北宋的东京。即使不论生态环境,北宋东京的风华,也是不难想象的。而谈到生态环境,则又不能不从汴京的城市特色说起。这里,不妨略述一二,以对程著的研究稍作一些补充。
首先,汴京作为一朝国都,与以往的都城相比,是一个功利性很强的城市。汴京更早的历史暂且不提,仅从通济渠开凿,连通黄淮算起,这个城市便一直是极为重要的漕运中转站。在开封成为政权中心以前,它作为"水陆要冲,运路咽喉,王室藩屏"(《全唐文》卷644《与韩弘诏》),其发展,是配合运河的漕运,为首都长安服务的。此地"北通涿郡之渔商,南运江都之转输"(《汴京遗迹志》卷18),始终维系着中央王朝的生命血脉。而汴渠,"不仅把黄河与淮河的航运功能结合成为一个系统,而且把两条河的各支流连成了一个在历史上具有极大重要性、覆盖于中国北部平原上的水网"(冀朝鼎:《中国历史上的基本经济区与水利事业的发展》,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94页)。这样一来,开封虽地处北方平原,但恰如周宝珠先生所言,它实际上是"北方的一个水城"(周宝珠著:《宋代东京研究》,河南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当然,这主要是宋代的情形。汴河如宋人所称,"横亘中国,首承大河,漕引江、湖,利尽南海,半天下之财赋,并山泽之百货,悉由此路而进"。其航运价值几乎同时意味着开封城市作为"天下之枢"(《宋史》卷93《河渠三》汴河上)的经济功用。
开封因转输江淮粟帛而致富庶,并以此取代长安、洛阳而成为一代王朝的政治中心。应该说,北宋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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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经济利用价值超过了传统都城对政权尊严的强调。也正是由于这样的缘故,北宋对汴京的经营,几乎在方方面面都达到了城市资源利用的极限。生态环境在其中,既非前提亦非背景,而是城市经营和资源利用的重要环节。
在《东京梦华录》的文字提示与《清明上河图》的直观参照下,今人想象中所熟悉的北宋汴京,基本上是一幅水路行船、陆上过桥的水乡景象。汴京的水系--如人们熟知的那样,有4条人工运河穿城而过。除汴河由西而东横穿城中外,东北有五丈河,西北有金水河,城南则有蔡河。各运渠之间在不同的时间里,或浚或废,分合不一,大体上与外城濠即护龙河均相互连通。四大运渠中,只有金水河不通航。据《止斋集》:本朝定都于汴,漕运之法分为四路。江南、淮南、浙东西、荆湖南北六路之粟,自淮入汴至京师。陕西之粟,自三门、白波转黄河入汴至京师。陈、蔡之粟,自闵河、蔡河入汴至京师。京东之粟,自五丈河历陈、济及郓至京师。四河所运,惟汴河为最重。
这里,黄河虽不直接经过汴京,但"陕西之粟,自三门、白波转黄河入汴至京师",表明关中物资经黄河进入汴河运抵宋都。因而黄河一线亦作为汴京漕运的航路之一。汴河"运东南之粮","凡东南方物,自此入京城"(《东京梦华录》卷1河道);且"专运粳米,兼以小麦"--此"乃太仓蓄积之实"(《宋史》卷93《河渠三》汴河上)。蔡河是仅次于汴河的重要航道,连通汴京西南州县,"舟楫相继,商贾毕至,都下利之"(《宋会要辑稿·方域》16之22)。五丈河则"般挽京东路粮斛入京城"(《东京梦华录》卷1河道)。上述流经都城的水道,按政府每年规定的上供年额,"汴河斛NFEA5六百万石,广济河(五丈河)六十二万石,惠民河(蔡河)六十万石"(《宋史》卷93《河渠三》汴河上)。
汴京的水系不仅是提供城市生活物资的运输渠道,而且,始终是北宋王朝经济上的重要支撑。因而,水道运路的优劣以及航运条件的改善,自然成为北宋君臣格外关注的问题。以致在人们的印象中,"宋朝的历史,充满了关于治水的记载"(《中国历史上的基本经济区与水利事业的发展》,第108页)。
与治水意义相埒的是植树。汴京的长堤榆柳和绿荫夹道,是这座都城最令人感怀的图景之一。无论是"莺啼高柳路西东",还是"杨柳岸,晓风残月",总不难令人联想起"粉墙细柳斜笼","芳草如茵","香花如绣","莺啼芳树,燕舞晴空"的汴京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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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垂杨蘸水,烟草铺堤"的汴河长堤。梅尧臣诗:"古堤多长榆,落荚鹅眼小。其下泛黄流,其上鸣黄鸟";柳永词:"伫立长堤,淡荡晚风起。……塞柳万株,掩映箭波千里",吟咏的是汴河堤岸的榆柳。而"石榴开遍透帘明"或者"门前种柳万千条",以及"不上楼来知几日,满城无算柳梢黄",说的就是城里的柳树与石榴树了。章楶《水龙吟》所谓:"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兰帐玉人睡觉,怪春衣、雪沾琼缀。绣床旋满,香球无数,才圆却碎。"(《全宋词》)即为京师吟咏杨花的名句。汴城街道的广泛植树,以后周世宗扩建外城的设计规划为肇端。后周显德三年(956)诏:
其京城内街道阔五十步者,许两边人户,各于五步内取便种树掘井,修盖凉棚。其三十步已下至二十五步者,各与三步,其次有差。
此项诏令的颁布,是为解决当时出现的"开广都邑,展引街坊"(《五代会要》卷26街巷)的"侵街"现象,政府准许都城居民在街道两侧各以占街宽十分之一的面积,用于种树、掘井和修盖凉棚。这样一来,"种树和掘井,使街道绿化而便于用水,并用作街道旁边的标记"(杨宽:《中国古代都城制度史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282页)。此后,北宋的都城规划沿袭了这一绿化传统,因而其宫城、御街、厢坊街巷,以及护城河畔的树木花草,才被当时的诗文反复吟咏,更屡屡为后人叹羡不已。据《玉壶清话》卷3:
周世宗显德中,遣周景大浚汴口,……景心知汴口既浚,舟楫无壅,将有淮、浙巨商贸粮斛贾,万货临汴,无委泊之地,讽世宗,乞令许京城民环汴栽榆柳、起台榭,以为都会之壮。世宗许之。
这里,周世宗诏许:"京城民环汴栽榆柳、起台榭",本意是为了都城的壮观。而大将军周景威"虽奉诏,实所以规利也"--"先于宋门内临汴水建楼十三间"(《渑水燕谈录》卷9),"邀巨货于楼,山积波委,岁入数万计"(《玉壶清话》卷3),可谓不折不扣的假公济私之举。但毕竟,"环汴栽榆柳",多少也是出于美化都城的用心。况且,汴堤上的榆柳,除具遮荫作用而外,有其更重要的鞠护河堤之功效。
入宋以来,由于"京师常有决溢之虞",因而,植树固堤的问题愈加凸显。北宋初年,宋太祖即一再诏令:"缘汴河州县长吏,常以春首课民夹岸植榆柳,以固堤防"(《宋史》卷93《河渠三》汴河上);"每岁首令地[方]兵种榆柳以壮堤防"(《宋会要辑稿·方域》14之1)。至宋仁宗天圣年间,沿汴河州县官吏的考绩,包括了植树一项。
然而,另一个明显的事实是,汴京对木材的需求和耗费十分惊人。这其中,皇室富商、高官显贵、僧寺道观的大兴土木,以及京城内因频繁发生的火灾而导致的各种重建工程,自不必说,单是治理汴河需要修筑的"木岸"一项,即已构成汴堤树木的砍伐损失。
汴河的疏浚制度在北宋真宗朝、特别是自大中祥符八年(1015)以后有所改变,从旧制每年秋冬闭汴口疏浚,改为三五年一浚。此时,不仅"泗州西至开封府界,岸阔底平,水势薄"(《宋史》卷93《河渠三》汴河上),而且,"京城东水门下至雍丘、襄邑,河底皆高出堤外平地一丈二尺余,自汴堤下瞰民居,如在深谷"(《梦溪笔谈》卷25)。这种情形,不仅使"京师常有决溢之虞",也给汴河的航运带来诸多不便。为了狭束水势以改善汴河的航运条件,自仁宗天圣九年(1031)起,开始修筑"木岸"。
关于木岸狭河工程的具体实施办法,相关的论述已不少见。这里需要强调的是,修筑木岸所使用的木桩、木梢,除一部分是从民间征募的"杂梢"外,主要即来自汴堤上的树木(见《宋史》卷93《河渠三》汴河上)。从某种意义上说,对汴堤树木的砍伐——不论砍伐的程度如何,或许正是一种自毁长城的做法。更为重要的是,北宋王朝对汴京的经营,始终难以摆脱对其经济利用价值的最大关注。
以城市经济而论,像汴京那样的繁华,在中国古代都城发展史上,显然是不多见的。人们对这座都城的怀想,自宋室南渡,已不能止息:"暗想当年,节物风流"--"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东京梦华录》序)"缅怀往事,殆犹梦也。"(《梦粱录》序)实际上,除了"试说东都事,添人白发多"的伤感而外,南宋临安街市"如汴京气象"(《梦粱录》卷13)的热闹喧哗,与效仿京师的各种叫卖声,似乎更像是有意成为汴京街市的翻版。北宋汴京的商业景象,几乎成为古代城市经济的一个神话。但这对于都市环境的影响,并非不存在负面的问题。据《铁围山丛谈》卷4:
天下苦蚊蚋,都城独马行街无蚊蚋。马行街者,都城之夜市酒楼极繁盛处也。蚊蚋恶油,而马行人物嘈杂,灯火照天,每至四鼓罢,故永绝蚊蚋。
在《东京梦华录》里被描绘成"人烟浩闹"的马行街,位于汴京北面御街。南北几十里,两边各有茶坊、酒楼、饮食店、药店和娱乐场所,大小货行横穿其中,是汴京的马匹交易场所以及医馆和药铺的集中设置地--所谓"夹道药肆,盖多国医,咸巨富"(《铁围山丛谈》卷4)。整个街区集市,"车马阗拥,不可驻足"(《东京梦华录》卷3马行街北诸医铺);而酒楼和瓦肆附近的热闹去处,夜市甚至"通晓不绝"--"至三更,方有提瓶卖茶者,盖都人公私荣干,夜深方归也。"(《东京梦华录》卷3马行街铺席)从《东京梦华录》关于"州桥夜市"和马行街夜市的描述来看,当年宋都的夜市,也和今天一样,大抵以经营饮食为主。在汴京夜市上售卖的各种美味,有很多都是煎炙食品,如油煎灌肠、煎肝脏、饧蜜油煎花果之类;更有鹅鸭鸡兔和猪羊内脏等等。其油烟油腻之气,通夜不散,以致于蚊蚋因无法近前而远远避开。类似于上述马行街"永绝蚊蚋"的情形,显然是汴京城市环境不尽如人意的种种表现之一。除此之外,尘沙以及前面提到的满城飞絮,也都不是城市环境趋向良好的明证。当然,与繁华盛景中可能获取的享乐和财富相比,这些,在当时抑或后人的眼中,无论如何,算不上是十分重要的事。 顺便说一句,关于尘沙--"大梁尘土蔽天高"的情形,除前述程著所分析的原因外(周宝珠:《宋代东京研究》第三章和第十四章对相同原因所论更详),还与汴京城市道路的状况有关。《梦粱录》卷12"河舟"条载:"向者汴京用车乘驾运物。盖杭城皆石板街道,非泥沙比,车轮难行。"汴京城市虽水系纵横,类江南水乡,但街道路况迥然相异,所谓"浅沙车辙稳",即可见其一斑。加之,"京师地平无山,而多西北风"(《归田录》卷1),所以,或"香尘染惹",或"春泥踏尽",总之,让人多有"身在大梁尘土中"的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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