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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性别-杜芳琴:历史研究的性别维度与视角——兼谈妇女史、社会性别史与经济社会史的关系

  • 社会性别,政治文化,文化维度,性别文化,制度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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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9-14 2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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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杜芳琴:历史研究的性别维度与视角——兼谈妇女史、社会性别史与经济社会史的关系


【原文出处】《山西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3年第4期。
摘要:妇女史、社会性别史与经济—社会史既相互联系,又相互区别。从国内外近一个世纪学术与社会发展的历史看,社会史、经济史虽然都十分关注与妇女相关的各种社会问题,但它们并不能代替妇女—社会性别史。三者之间是一种交叉、互补的关系,而不是包容的关系。妇女—社会性别史作为历史学的一个新的生长点,它不只关注妇女的生活与命运,以及历史上两性之间的关系,同时还担负着对以往历史知识建构的全面审视和包括两性经验在内的新的历史知识建构的任务。因此,它应该成为整个历史研究中观察、分析、阐释的一个新视角和新方法,进一步拓展延伸历史研究的视野与空间,为历史研究注入新的活力。
关键词:历史研究;妇女史;性别史;经济史;社会史 
当今世界,在“社会性别”(gende?lt;/SPAN>)越来越成为国际社会和政府使用的一个衡量人类发展的重要指标被关注时,发展迅猛的妇女/性别学(women&gender’sstudies)正在成为人类知识的一个组成部分。我国学界,具体到历史学界应该做出怎样的回应?这是当前史学研究无法回避的一个问题。史学发展的历史表明,所有的史学关怀和分支学科的出现都与时代关怀的引发和学术风气转向有关,而“科学”的历史学自19世纪建构以来,是在不断地挑战反思、推陈出新、吸纳融贯中发展起来的。如社会史对政治史的反拨,文化史对社会史的超越,经济—社会史对经济史和社会文化史的交叉整合……都是如此。同样,妇女—社会性别史在20世纪70年代的兴起,也是时代关怀、学风转向和学科整合交叉所致。反拨、超越、整合不是二元对立的取代、兼并的关系,而是反映了历史认识的深入、细化,使以往掩蔽的部分得以显现。
众所周知,在国外,历史学领域的纯经济史经过了近一个世纪的走红,在当今历史学科的分化中于1980年代已经“失宠”,代之而勃兴的是经济—社会史,从更广的视野范围如社会的、文化的、心态的视角审视历史,这与年鉴学派关注下层群体的社会史的努力分不开。几乎在同一时间,国外史学界妇女-社会性别史的崛起同样有力地冲击和推动着史学的发展,赋予历史以社会性别越来越成为国际史学界转型的一个重要标志。
一、经济—社会史·社会史·妇女—社会性别史
经济—社会史是20世纪后半期历史学分化重组中于70—80年代兴起的一门新兴学科,在欧洲特别是英国的蓬勃发展,改变了单纯的从经济范畴关注经济活动的过程与结果,更抛弃了枯燥干瘪的计量经济史,而是从整体的社会关系体系和人的关系活动看经济与社会文化的互动关系和运动。年鉴派社会史已经在关注下属群体日常生活的历史方面做出突出贡献,经济—社会史从经济、社会、文化等方面综合考察人的活动,将极大地纠正史学的偏差与疏漏。
人是作为具体的不同的社会、文化、种族、阶级、民族、性别等身份和群体而存在的,因此研究经济史不能脱离具体的社会文化,也同样不能脱离特定的种族、民族和性别。而妇女—社会性别史做出的努力与贡献是使历史活动的人凸显出性别,不同的男女在一定的活动场景下如何做、想、感受?怎样结成特定条件下的各种关系?这种关系的意义是什么?男女的主体性是怎样的?当然,这些男女活动的场所和从事的工作是与社会、经济、文化活动联系在一起的,这样的历史就是具有性别意义的社会史、经济史和文化史。如果侧重在对妇女一方的扫描,就是妇女史(women’shistory)。
在国外,妇女史在近三十年的发展历程中,已经从单纯由妇女关注的妇女史转变到从社会性别视角看妇女、看性别在历史中的活动和关系,这就是妇女—社会性别史(women&gender’shistory)。其历程大致如下:1970年代在新女权运动引发下兴起的妇女史属于传统的妇女添加史———以发现妇女的历史填补既有的历史记载为目标,以寻找被遗忘埋没的妇女精英人物为重点,实际仍没有跳出传统的政治史特别是精英政治史的窠臼。到了1980年代开始用社会史的方法研究妇女,对下层妇女的教育、婚姻、家庭、人口流动等进行考察研究,甚至一度特别关注所谓“妇女的领域”。随着“社会性别”(gender)概念的出现以及在史学领域越来越普遍的运用,性别的维度和社会性别的视角成为妇女史研究的新趋势,注重社会性别的历史研究就是社会性别史(gender’shistory);但当时就有学者指出,警惕用性别史研究取代对妇女史的研究,提出在进行性别史研究中也应该时刻牢记把妇女作为关注重点,应该是妇女—社会性别史。[1]进入1990年代,妇女—社会性别史重点探讨的问题是身份差异和多元,强调将性别维度与相关元素(政治、经济、社会、家庭、种族、民族、阶级、性向等)进行交叉考察与分析[2](P359—377);而文化史的介入更引起了许多突破性的进展。1990年代以来的文化史的妇女—社会性别史研究主要建立在两种理论的基础之上:一是文学批评的理论,一是后结构主义的人类学。后结构主义解构那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宏大理论和普遍方法(如唯物史观和进化史观),强调情境化的话语构建和分析;对语言文字的中立质疑,认为任何再表现都难免有立场和价值观渗透其中,因此应侧重于对收集来的史料进行文本解读与分析。文化史的另一个重要的启示是关于历史主体性问题,对社会史的“人”的主体、妇女史的“妇女”的主体,文化研究都进行质疑,认为没有普遍的本质的“人”和“妇女”,也没有与生俱来的本质的“男”和“女”,只有具有差异性的和在多种情境下形成的复杂的多重的甚至流动的社会身份及其认同,而这些都是社会文化建构的结果。进而文化研究与心理分析的方法合流互补,努力打破生理性别(sex)和社会性别(gender)的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用于妇女—社会性别史的研究。因此,1990年代以来的妇女—社会性别史也是强调身份差异、多元以及流动的历史。
由上面的简介可以看出,妇女—社会性别史的发展历程不但与具体时地的社会思潮(如女权主义思潮和运动)、学术发展(如“后学”和女权主义学术)的背景有关,而且也可以看出妇女—社会性别史与经济—社会史走过的道路和目标有太多的一致性和互补性,它们本身就是在互相吸取,共荣俱进。二者具有明显的共性———既关注整体的关联的历史,又特别关注下层和弱势群体的历史,都具有对传统史学的挑战、填补、修正使其趋于完备与公平的功能,因此二者的结盟和“联姻”既是必要的,更是可能的。
我国史学界又是另外一种情况。经济史和社会史从上世纪20—30年代创建以来是独立发展的门类,特别是20—30年代学术界在社会性质和出路的大讨论中,围绕着中国的社会性质、组织结构特点、法律制度,以及中国社会的主要问题是什么、中国向何处去、如何走之类的路线方略的争论,新兴的历史学分支———社会史非常活跃,不但对妇女特别关注,而且走出了一条与文化史、法律史结合的新路,如法律史家陈顾远从法律的角度研究古代婚姻,他在《中国古代婚姻史·自序》中说:“用社会学研究现有的问题,倘不明白这问题的起源的历史,便难寻出他的演进的原理和自身存在的所以然,也就无从下手了。”[3]由社会性质讨论引发的相关的妇女问题,如奴婢、娼妓、妇女地位,婚姻、家庭、家族、宗族……都成为研究的热点,像王书奴的《中国娼妓史》(上海中国书店,1934),陈东原的《中国妇女生活史》(商务印书馆,1928),吕思勉等人一系列的婚姻、家族、宗族史的著作纷纷出版,成为20世纪80年代社会史再度复兴和妇女史重新起步的重要基础。经济史沿着另一条路径发展———经济学背景下的纯经济史一直对经济制度和活动如田赋税收、生产技术等情有独钟,比较远离社会文化甚至缺少人的活动,更少关注性别和妇女;历史学背景下的经济史一直与社会史有着比较密切的关系,从1930年代创办的《食货》半月刊,到1980年代创办的《中国经济社会史》杂志,一脉相承地关注经济和社会文化的关系。比起社会史,经济史对妇女和性别的关注要少得多。这是由于社会史将妇女作为“社会问题”和“问题”群体,与经济史更多侧重田赋制度的研究重心有关系。1950年代以来的史学,在唯物史观和阶级论指导下,偏重于经济的、政治的研究,社会史受到批判而萎缩。1980年代兴起的社会史和文化史热改变了政治、经济和阶级斗争中心的历史研究面貌,但时代和史学的发展要求学者不断超越与创新,不仅是关注领域和议题的扩大,也包括视角和方法的创新。也许社会学家费孝通的理论反思值得史学家借鉴,他含蓄隐约地告诉人们,随着社会结构的不断变化,作为学术工作的个人社会行为既不能摆脱社会所容许的条件,也应适应社会演进规律发挥能动性,决定在一定历史时期内怎样进行自己的研究,接着他反思自己以往的研究说:“‘见社会不见人’还是我长期以来所做的社区研究的主要缺点。”[4]历史研究中是否存在只见物不见人,或只见制度而不见社会活动中的人?或者只见上层少数精英男人而忽略了多数男人和全体女人?或者只是关注主流民族的人而忽略了少数民族的人?……纯经济史显然存在重物(生产力诸如土地、工具、经济部类和技术等)不重社会,社会史多见社会形态、社会制度而不见人,或者见到的“人”不是笼统抽象的人就是具体某个阶层的男人如流民、青红帮和丐帮,总之,是缺乏性别视角审视的人,实际上缺失了女人。1950年代以来,那些深受以摩尔根为代表的历史进化论和结构主义社会学影响,以及那些将唯物史观意识形态化的史学研究者,已经远不如20—30年代学者出于强烈的民族忧患意识而关注妇女问题的情怀。1980年代重新振兴的年鉴派社会史只不过研究重心的阶层下移(如弱势和边缘的阶层老年、儿童、妇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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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范围的扩展(如文化、习俗、心态),并没有根本改变史学模式和研究方向对妇女和性别的忽视。深受年鉴派影响的新社会史把妇女纳入社会史作为一个边缘群体,对1950年代以来延承下来的漠视妇女史已是一个不小的进步,但妇女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弱势群体”,妇女作为一个性别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的整体,也不是单一的受压迫的被动的受害者,也不仅仅在婚姻家庭中才应被提及的;“妇女”议题实际是性别的议题,是人类整体中性别维度和视角的重新发现与观照。社会史、经济史、经济—社会史都需要关注妇女和性别,而妇女—社会性别史不仅仅对社会史、经济社会史做出贡献,也应该对整个史学是一个重要的补充、校正以至挑战,而贡献已经包括在补充、校正和挑战之中了。
当然,社会史完全应该也必须引入性别维度,打破以往单一的阶级(阶层、社群)社会分层和阶级分析的方法;妇女史在其发展过程中已经引入社会史和社会学的很多概念方法以丰富自身。二者是相互交叉、吸取、互补的关系,而不是包容的关系。更主要的,妇女—社会性别史作为历史学的一个新的生长点,它还担负着对以往历史知识建构的全面审视和包括两性经验在内的新的历史知识建构的任务,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必须作为独立的一个学科进行建设,与其他史学分支进行整合,这些任务也不是社会史可以代替的。
二、历史学引入社会性别:运作与效果
社会性别不但是妇女史研究的核心概念和基本范畴,而且应该成为整个历史研究的一个观察、分析、阐释的新视角、新方法。也就是说,社会性别的维度和视角一旦进入传统史学,就会注入新的活力,史学的视野、空间、深度会大大延伸拓展。这里,将以经济—社会史为例略加阐述,同时指出独立的妇女—社会性别史可能对史学做出的贡献。
(一)将性别维度和视角引入经济—社会史
将妇女—社会史“援引”和“嫁接”到经济—社会中史会产生什么结果?
1.使过去掩蔽的变得“看得见”,混沌的能够“说得清”。本来就关注作为主体“人”(特别是下层民众)的经济、社会、文化活动和心态的经济—社会史,如果加上“性别”这个维度,以往没有被纳入历史视野的范畴、领域便凸现出来了。如社会性别制度,这个与经济、政治等制度并行、紧密交融的制度体系(包括世系传承、婚姻家庭、男女劳动分工、性和生育等)形成、变化和运行,在以往的历史研究中被掩蔽或被简单化、普遍化了,性别维度的介入可以补缺纠偏。先来看中国历史。例如,传统的政治史和社会史往往忽视与之密切相关的性别维度,如婚姻、生育、继承、家族制度研究中常常只是搜集整理描述前代记录的材料,因为缺少性别维度的分析阐释,对一些现象诸如血缘贵族政体与官僚地主政体的区分以及官僚专制政体下的女主政治和外戚政治,史家囿于旧观念老框架,不得不重复古人“女祸”、“乱政”的陈腐见解;实际上,女主和外戚政治是与性别制度中的婚姻家族制度联系在一起的,但以往笼统地婚姻家庭制度研究难以解释权力在两个家族———男方皇权家族与女方外戚家族的转移和被社会性别制度改铸的皇权—父权的代言人的执政太后们的实质,实际上这是父权制(扩大到国家层面就是皇权)自身维持继承断裂和权力危机的一种调节和平衡,史学家往往不自觉地沿袭儒家正统的道德评判,将男性皇统的中断和危机说成是“女祸”、“乱政”。再如对经济的考察,以往侧重对生产工具的改进、土地和赋税制度、人口户籍等经济制度的研究,而忽视了经济制度和婚姻家庭制度的关系,更忽略了经济活动的性别分工特别是妇女劳动对家庭、国家的意义,也就看不见妇女的经济活动对国家、社会和家庭的贡献。具体而言,从秦代以来延续下来的国家倡导耕织并重,以及实施的赋税、户籍、土地制度,就是与性别的劳动分工、婚姻、家庭、生育继承等社会性别制度规定以及实际运作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它们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在历史上发生了哪些变化?变化的动力是什么?对男人、女人,对家庭、国家带来了什么?至今语焉不详,画面模糊。如果加上性别维度,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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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会变得比较清晰可见。以秦代为例,从商鞅变法开始的提倡诸子分家、歧视赘婿的政策,就是与以增加父权小家庭的数量来扩大国家赋税征收范围从而增强国力实现兼并天下的目的密切相关。其中,妇女的纺织在秦国富国强兵过程中的作用不可低估,所谓重耕,实际是耕织并重,“男乐其畴,女乐其业,事各有序”就是男耕女织的理想治国模式。实际上,妇女不但从事纺织,也参与耕作饷田的工作,班固在《汉书·食货志》中特别指出,妇女除了白天的劳作,夜晚还要挑灯夜绩,他把妇女的劳动估算为一月45日,比男人更辛苦,这还没有加上维持生命延续的家务和生育劳动。且妇女的纺织,不完全是“一妇不织,天下或为之寒”,从秦代开始,女织一直是重要的赋税来源,军事国力的体现。秦国的改革者,彻底摧毁周代贵族建立的宗法制度,将家庭单位改造成小型的父权家庭,以增加赋税,为此,颁布法令整饬家庭———既惩罚那些子壮不分家的富家的父亲,也惩罚那些将子赘为他人婿的穷家的父亲,罚他们去戍边,歧视赘婿的政策一直延续到汉代。秦始皇还用刻石为令,又颁布律条,规范两性关系,如倡导贞操,惩罚淫佚等。这说明经济活动与社会关系———特别是被忽略的了性别关系是密切相关不可分割的———耕织并重的以国家财富累积为目的的经济活动,正是建立在小型化父权家庭性别分工基础上的,又必须以法律和道德的国家控制作为保障。从先秦到清代,耕织并重的经济制度、家庭中的性别分工和妇女工作的模式一直延续下来了,而家庭规模是据时随境而变(如宋代的宗族重建,元代以来表彰累世而居的大家族)。美国汉学家苏珊·曼对清代长江下游妇女与经济活动的研究指出,满族贵族建立的清政权对“女织”的强调,发布许多鼓励的政策和法令,就是因为清统治者不但认为“妇功”———大家闺秀的刺绣、下层妇女的蚕织是合乎儒家关于性别分工的内外有别的规范,是与青楼女子有别的良家妇女的标志,也是具备妇德的表现,同时也具有为政府增加收入、稳定家庭经济等多种价值意义(SusanMann,1997)。这些研究都是赋予经济—社会史以社会性别或曰将性别维度纳入经济—社会史成功的例子。
2.多视角和跨学科方法。社会性别(gender)既是渗透、贯穿历史而又长期被忽视的一个维度,又是今天研究历史不可缺少的一个重要视角。“视角”问题,实际就是方法论问题,是看历史的视点和角度,也是分析阐述历史现象和存在的概念范畴。上述“看得见”和“说得清”实际说的是加上社会性别视角而使性别维度显现于经济—社会史研究的问题,而如何使其更好地显现,则是需要多视角和跨学科地运用社会性别于历史研究中的方法问题了。
跨学科的社会性别研究不但应成为历史关注的一个维度,更应该是一种观察的视角和分析的方法。这个视角和方法不但关注社会性别关系结构中两性的权力关系、气质规范,而且还要把社会的性别关系视为和经济的、阶级的、民族的等关系相关联的范畴,不是孤立地看妇女和性别。即强调在将社会性别视角引入历史研究的同时,运用多视角、多学科和跨学科的方法,注重妇女的经验和与之相关的社会现象。仅举妇女缠足这一看似纯属妇女和私领域的女性议题来说,在“社会性别”的跨领域、跨学科的女性主义史学家的研究视野下,就和文化史(如对缠足话语的建构和有关文本的解读)、经济史(如弓鞋的生产与流通)、政治史(对于缠足、放足,不同时期的政治含义,国家、改革家采取的行为和进行的论述)联系起来了。在研究方法方面,文本的收集和解读需要传统的史学案头的工作;实物的收集和人物的访谈,既需要运用人类学田野调查的方法,也需要多学科的理论知识对实物和曾经生活在以往时代的人们的经验进行多方面的互证、解读和阐释,如对各地收集的小鞋的特点反映的文化社会内涵的分析,小鞋制作过程反映妇女的技艺与当时进入生产、流通的关系……这样广泛的研究视野和多种学科和方法的运用,大大超越了以往关于缠足的妇女压迫—解放的简单论述框架,历史的丰富内涵和深刻的底蕴被揭示出来。
社会性别这一具有穿透性和解释力的概念目前仍在不断发展,变得更复杂、丰富、流动、开放,如对差异(我国的差异不但表现在不同民族的文化差别,也反映在地域的、城乡的发展程度和地域文化的特色)的理解尊重和对多元的包容,对自然—社会二元论的反思与超越等等,其目标是将历史的多样性和复杂性展示给人们,不标榜历史的透明性、价值中立和历史发现客观真理的功能,这些新的史学理念和方法对史学研究都具有一定的借鉴、启迪甚至冲击意义。
(二)独立的妇女—社会性别史学科:对史学的挑战与贡献
妇女—社会性别史不应该只停留在将社会性别作为一种视角、维度、方法对已有史学分支做一些嫁接补充的工作,应该同时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门类,从性别维度和视角对历史进行综合研究,使史学百花园更加异彩纷呈,在共生中互惠,在嫁接中优生。
作为妇女学和历史学嫁接产物的妇女—社会性别史,在国外,30年来走过了在传统历史中添加妇女的历史到关注性别关系的社会性别史的历程。在理论和方法方面,从1970年代的父权制理论到1980年代将社会性别作为历史的有效分析范畴,再发展到1990年代注重差异和多重身份的分析,以至1990年代末提出“超越社会性别”的命题,但这里的“超越”不是不关注社会性别,而是将社会性别复杂化,不把性别作为惟一的分析范畴。同样,社会性别史不是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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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妇女史,不是抛开妇女只关注性别,而仍要把妇女置于中心位置,只是要破除虚假的普遍、本质的大一统的“妇女”,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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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具体而流动的具有多元社会身份的“妇女”。
另外,妇女学全球化也推动着妇女—社会性别史在各国的发展,全球化一方面证明了普遍概念和价值的存在,同时也意味着性别文化的多元性和区域—本土价值更应受到尊重,这就要求研究者从普遍认为有效的理论框架、基本概念、研究方法中主动选择并运用于本土研究,比如“社会性别”、“差异”、“身份认同”等理论概念,再如在认识和方法论上摒弃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诸如将西方/东方、自然/文化、生物/社会、公领域/私领域、压迫/解放……等截然分离和对立的做法),我们需要将妇女和性别关系存在作历史语境化、情境化和具体化的处理,需要联系、综合和变化的思维模式。在这一方面,1990年代汉学妇女史学者已经做出了榜样,他们对西方女权主义的挑战和对东方主义的警觉,努力深入到中国语境,改变了研究议题,如强调妇女的能动性、生活空间和性别关系的复杂性,使原来的研究领域大大扩展,同时又开拓了像医学、科学技术、物质生产、生育、性、卖淫、财产的法律关系等多方位的历史画面。方法和材料的多样性也展现了史学发展新方向。多学科、跨学科的研究,如将社会文化与经济物质生产流通作通观的历史研究就很有前景。但是,在本土的妇女—社会性别史学科建设上,中国的学者需要付出更大的努力和创造,需要在继承与借鉴中超越与创新,在全球视野下探索本土妇女史学科发展之路。
继承什么?过去所有研究成果都应该作为从性别角度审视、考察的起点,包括原始的史料。对20世纪以来关涉到妇女的历史研究更要加以继承,包括像社会学和人类学的成果,像费孝通的《乡土中国》、《生育制度》关于性别制度和关系的著作,但需要站在时代高度予以超越。至于实证史学严谨的治学传统,唯物史观的方法论还是非常有用的工具。应该继续探索唯物史观、阶级分析和社会性别视角的沟通结合,增加观察解释的维度和效度。
引进什么?或者说本土“化”什么?在这方面中国学者完全有能力决定自己的取舍,对国外的经验与成果不是盲目地悉数尽收;况且,社会性别概念目前已不是纯西方的舶来品,也不是在个别地区使用,它已经成为全球意义的社会关注和学术关怀,这种关怀和关注在被赋予具体的文化(国家和民族等)意义时才变得有意义,对妇女史学科的全球化和本土性的理解正是建立在这一认识前提之上的。中国的妇女史学者要善于将社会性别以至父权制的概念尝试运用于中国,观察、理解中国的社会性别制度的表现与运作。再如“差异”的概念,搞清在中国不同于西方甚至亚洲诸国的种种情况,如妇女作为家庭中个人身份的差异———家庭角色中的女、妻、妇、母,等被赋予诸种名分中的妻、妾,嫡母、庶母、继母等在年辈序列中的长幼尊卑各被赋予什么意义以及在生活中如何运作?作为群体的妇女的差异———阶级、民族、区域、城乡、教育……各方面的表现又是什么?在我国,还须廓清搞得非常生物学化且打着科学旗号的本质主义化的性别“差异”。以上都需要妇女—性别史学者在进行本土的探索中做出回答。
如何本土化?要将“社会性别”、“差异”等分析范畴运用于中国历史,以华夏族为例,就可以做多层次的探索。
第一,看制度规范———关于两性分工、婚姻家庭家族、性的制度是怎样被人为规范的?内容是什么?等等。
第二,看构筑性别制度的有关主体分别对性别制度的建构做了些什么?他们分别在社会性别制度的生产、流通与接纳中扮演怎样的角色?它们之间的关系怎么样?如父系—父权的家庭(族)、男权—皇权的国家和家国不分(同构)的上层阶级的男人,最初怎样成为同谋,建构了男权制性别制度?又是怎样据时而变的?具体而言,“家”如何严格界定、制定了性别的身份、名分、礼教、规范等等?“国”如何设定了关于性别的法、律、令和倡导“美德”与惩戒“恶行”的标准的办法?主宰“话语权”的文化人怎样进行性别话语的生产———包括制度性的话语生产和阐释、男女气质的界定和好坏男女的伦理、道德价值标准,以及关于女性的观念和性、身体、医学、情欲和美色的话语?这些话语是如何投入具体运作并继续构建着现实的性别?还要探索作为主体的男女,他们是怎样形成了自己关于性别的身份、分工、气质等方面的全面认同、局部的出轨甚至反叛的?
第三,看性别制度的实际运作与表现。制度和规范的设立制定并不完全等于实际生活中的存在。这里有时间、区域、阶层等各方面的因素,就社会性别制度本身而言,存在着“经权”的关系。所谓“经”,是指制度和价值中不变的基本原则;“权”是指“经”的语境化和通变灵活性。经和权的关系近似于目的与手段、战略与策略的关系。[5]由于性别制度的经权关系,使得作为具体或群体的妇女(男人)身份和实际处境变得复杂起来;再加上阶级、代际与性别构成的复杂关系,权力的分散性使妇女在男权制性别制度中得以寻找生存的空间,并进而发挥一定的能动性。[6](P15—16)在性别制度制约的性别关系中,男女到底是如何生活的?包括生产、日常情感、性、生育、人际交往的方方面面究竟是怎样的?需要一一探究,给以回答。而原来狭窄的家庭范畴和单一的地位分析是难以涵盖如此丰富、复杂的妇女生活和性别关系的。
还有,社会性别范畴在中国有哪些更值得关注的不同于其他文化的特点?社会性别制度演变的断代分期在中国数千年应该怎样考察?有哪些已有的妇女史的材料和需要发现的新材料?怎样解读阐释已有的和有待开发的材料?……诸如此类的问题,都需要在继承、引入和本土化的过程中得到解决。
总之,只有用社会性别视角审视全部的历史,使性别因素成为历史观察分析的重要维度,历史才更加丰富和完整;只有将妇女—社会性别史作为一个独立的学科门类揭示出有差别的妇女的历史存在、性别关系的复杂性和变动不居,以及性别关系与其他社会关系(甚至生存环境)的复杂关系时,才能为其他的史学分支诸如经济社会史、政治史、文化史等提供参照、补充、矫正和借鉴。从两个途径进行不懈的努力,就会殊途同归地丰富历史知识和完善人类认知,从而为提升我们今天的生活质量提供历史的镜鉴。
参考文献:
[1]吉斯勒·鲍克.妇女史和社会性别史:一场国际争论的多个方面[J].英文载“社会性别与历史”1989,(1).
[2]斯科特.女性主义与历史[A].王政,杜芳琴.社会性别研究选译[C].北京:三联书店,1997.
[3]陈东原.中国古代婚姻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1925.
[4]费孝通.个人·群体·社会———一生学术历程的自我思考[J].北京大学学报,1994,(1).
[5]杜芳琴.父权制与现代性:中国妇女研究的历史语境[J].浙江学刊,2001,(1).
[6]杜芳琴.中国社会性别的历史文化寻踪[M].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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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出处:http://his.newdu.com/a/201711/04/50373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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