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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石达开进兵浙江述评
石达开进兵浙江之役,历来不为史学界所重视,常被视为一次徒劳无功、无足轻重的军事活动。其实不然,这次战役是很值得探讨的。本文拟略予评述,并辨明一些误传。
石达开“赴援江西,进军浙江”不是搞分裂
浙江邻近太平天国首都天京,又与太平军控制的安徽、江西相毗连,而且是当时清政府赖以补给军用的主要筹饷基地之一,所以清军对浙江防范严密。
清方稳定地控制浙江,作为江南大营巩固的后方,有利于它在天京城下开展军事进攻。这一点,太平军方面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如果说后来有所认识的话,那是从石达开用兵浙江开始的。
按一般人的说法,认为石达开闹分裂,“是企图到四川割据一方,与太平天国和清反动王朝形成三分天下的局面。”但事实上石达开既从没有反对太平天国,而且从石达开脱离太平天国原有辖区以后的进军路线看,开初是向东面不是向西,目的地显然不在四川。我们应根据客观事实,而不应照主观设想去下断语。最初一段时间石达开并无进川的行动和部署。
石达开因受洪氏集团挟制而被迫离开天京,是在太平天国丁已七年(一八五七年)四月,当时他所带的人马很少,说他一下子就“带走二十多万太平军将士,以致造成天京空虚”,那是不符事实的。在他到了安庆以后,池州、太平一带的驻军出于义愤,同情石达开,而纷纷表示拥护他,这支部队的人数才逐渐增多,后来“陆续至安庆者不下数万人”。
说他立即“自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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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帜”的材料也是不可靠的。最初提出石达开“自竖一帜”的是清两江总督何桂清在咸丰七年(一八五七年)闰五月二十七日上清廷的奏疏中,有“其势直欲自竖一帜”的估计猜测之辞。后人据此一语,转相引述,便成为石达开“自竖一帜”的罪状。
这年七月二十五日,清西安将军办理江西军务福兴的奏折说,石达开用了“太平安国丁已元年”的年号,张贴告示以“解散金陵旧党”,煽动将士“愿从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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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即赴安庆,不愿者给川资□发回籍”。某些史学家采用清方这段污蔑之辞,论断石达开反对太平天国。其实福兴的奏折所反映的材料,纯系道听途说的不实之辞。石达开当时张贴的布告原文是这样写的:
“……重重生疑忌,一笔尽难陈。用是自奋励,出师再表真,力酬上帝徒,勉报主恩仁。精忠若金石,历久见真诚,惟期妖灭尽,予志复归林。为此行谆谕,遍告众军民,依然守本分,照旧建功名。或随本主将,亦足标元勋,一统太平日,各邀天恩荣。”
这里明明指出要继续效忠于主,扫荡清妖,这是决不放松的政治目标。所说“惟期妖灭尽”,就是誓灭满清,矢志不移。他号召军民继续在反清斗争中建功立业,所谓“本分”,当然是指原有的战斗岗位,哪里有半点“解散旧党”的意思。至于“□发回籍”,那更不可能了,太平军军纪规定,“□发”即降清,按军法一律处死,倘若提倡“□发”,不但会削弱太平天国抗清力量,而且动摇军心的后果,将连石达开自身也难以活命。至于“年号”和“旗号”,石达开始终用的是太平天国的年号,高举太平天国的旗帜,现经发现的无数文献都足以证实这一点。所谓“太平安国”,全属子虚。对太平天国历法,他也并未重新修改过。“天”是上帝会和太平天国的标志,布告中如以“天恩”相号召,足证并未把“天国”的“天”字涂抹掉。“安国”云者,毫无旁证,与其他文献不符,不足凭信。
再对照检查石达开在当时的实际表现,他并未因内部矛盾而放松抗清的主要斗争。一八五六年,韦昌辉掀起天京内讧大屠杀,不但杀死上万的无辜将士,也杀害了石达开全家人。石达开激于公愤私仇,起兵靖难,但当他进京途中得知宁国被清军围困时,他毫不犹豫地移兵解救宁国,把内部斗争放在后面。这次他被逼出京后,闻知江西告急,立即督师赴援,捍卫天国疆土。他的战斗行为与布告的精神是一致的。
石达开从天京出走以后五个多月,还曾上奏章给天王洪秀全,报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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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命令李秀成会合张洛行部共数十万人开往长江下游。又说已调陈玉成、洪仁常、洪春元、韦志俊、杨来清等,各率部数万,或五、六千人不等,概回天京,“以救天京之急”。又告知天王,他将自率一支军队,“赴援江西,进军浙江”。原件为德兴阿截获,报送给清廷(德兴阿等奏折,咸丰七年九月二十二日。)。此后的历史事实,也证实李秀成会合张洛行开往长江下游,陈玉成等回救天京之急,都合于石达开的安排。这证明李秀成、陈玉成等去“救天京之急”,或坚守原地,正是出于石达开的命令,并非象许多史学家所宣称的“陈玉成、李秀成等广大太平军将士自觉抵制石达开的‘分裂’活动”;更非如某些史学家所说“石达开带走太平军全部精锐,剩下的只是些老弱残兵”。石达开的计划是安排大部分军队留守辖区并救天京,自己只率一部分人马“赴援江西,进军浙江”。他这样把计划上报天王,同时也在行动上执行这个计划,保证陈、李等大部队回援天京,这样“赴援江西,进军浙江”,很难说就是“分裂”活动。从这次战役的效果来看,也并不坏。
石达开并没有“钝于浙”
石达开按照预定的计划,于一八五七年九月(太平天国丁已七年八月)入援江西;接着又于一八五八年四月(太平天国戊午八年三月)自江西广丰进入浙江。首先攻克江山,然后分兵两支,一支由石达开亲自统率进攻衢州,另一支遣部将石镇吉率部向北挺进。
衢州地势险要,深沟高垒,易守难攻,向来号称“铁衢州”。清军在此驻有重兵,从福建调来加强“衢防”的总兵饶廷选等所部近万人;金衢严道缪粹也坐镇衢州,他把衢州附近各县的兵力全部收缩拢来,以集中加强衢州城的防护。再加上各方面闻讯赶来的救兵,守城兵力迅速激增至两万人以上。
石达开在扫荡衢州附近的常山、开化以后,从三面围攻衢州,网开一面,留下北门,想迫使清军向北门撤退。清军自侍兵力雄厚,拼死顽抗。太平军连日与清军激战,互有伤亡。当时大雨兼旬,枪炮火药受潮,不易燃放。石达开命军士挖地道,但因雨大水涨,未能成功。六月四日那天,太平军攻势极为猛烈,把清军杀得大败,直冲到东门濠边。正当饶廷选无法抵抗的时候,缪粹率援兵赶到,才勉强把城门堵上。缪梓和饶廷选等惊惶万状,不断飞书向浙江巡抚和江南大营告急。他们龟缩在城内待援,不敢出城还击。
另一路石镇吉部,绕过衢州迅速北进,自龙游越清萌岭袭取遂昌,克松阳,顺流而下,攻破处州府城。五月十九日,与清军主力部队战于银场,斩清将唐宝昌、马元镇、秦坤等,乘胜追击,连克缙云、永康、武义、云和、宣平等地。军锋所指,势如破竹。
清军在浙东各地损兵折将、失城失地的战报,如同雪片一般,不断传入北京,使清廷为之震惊。这一役的战果不少,影响更是不小。但某些史学家只凭曾国藩事后在私人信件中说过一句石达开曾“钝于浙”的话,就断言石达开进军浙江受到挫折。这样评价不合实际。只要真正考察浙江战役的全部过程,实不难看出石达开并未在浙江受挫,这次战役是一次胜利的军事行动。
当时清军在浙东战场上屡战屡败,浙江巡抚一筹莫展,清廷也为此感到头痛,赶忙调兵遣将,应付这被动局面。他们先派总兵周天受督办浙江军务,结果,周天受被太平军杀败,身受重伤。后又加派督办江南大营钦差大臣和春赴浙江主持军务,和春无法两头照顾,托辞生病,不敢赴任。清廷最后只好命曾国藩督师援浙,并调萧启江、张运竺、王开化等率军驰援。曾国藩也不敢轻举妄动,他先奔走于湖南、湖北,与湖南巡抚胡林翼等会商援救浙江的措施,然后才亲自赶到江西,部署入浙,想与石达开在浙江决战。这时石达开忽然从浙江移兵福建,清廷又急命曾国藩入援福建。曾国藩为此疲于奔命,被动应付。由此可见,石达兵开进浙江,不但攻城略地,予清朝在浙江的地方政权以沉重打击,而且打乱了清军全局的部署,使天京受围攻的压力有所减轻,也使上游清军兵力有所分散,这就大大有利于李秀成、陈玉成等在天京一带部署反击,攻破清军江南、江北大营,暂时稳定了危局。这是石达开所预期的进兵浙江的目的之一。
原先清廷和他的将帅们企图乘太平天国内江以后大伤元气的机会,一举消灭太平军并攻下天京城,他们估计“洪逆孤立,江宁空虚”(福济、郑魁士奏,咸丰七年闰五月二十一日。),“不患今岁不平”(《曾文正公家书》,卷5,《致沅浦九弟》。)。然而太平军终于粉碎了清军的战略意图,当然,起决定作用的在于广大将士的英勇奋战,而石达开在这阶段的作用也不宜抹杀,其“赴援江西,进军浙江”的战略,决不是没有意义的。
尽管石达开没有能够把这一战役坚持下去,但这次用兵浙江,作为东进的尝试,使太平军认识到浙江的重要战略意义。从一八五三年至一八五九年的七年时间,天京城下连续进行五次会战,天京当局从未想到用进攻浙江来解京围的战略,何以一八六○年那次“六解京围”之战才懂得进攻浙江清军势在必救呢?这一正确的决策,并非从天上掉下来的,石达开进兵浙江的实践,使太平军看到了清军慌急窘迫中暴露的致命弱点。所以距石达开撤离浙江仅一年半,李秀成、洪仁□等运用并发展了石达开的故智,采取“围魏救赵”之计,才取得辉煌战绩。同时,也为一八六一年从江西大规模进军浙江开创先例,并摸索出一条进军路线。此后李世贤进军浙东,基本上就是沿着石达开当年走过的路前进的。从这个角度上看,石达开用兵浙江的意义,就显得更加深远了。
石达开撤离浙江的原因
既然石达开进兵浙江并未受挫,是一次胜利的军事行动,对清方形成相当大的威胁,那么为什么突然撤走了呢?根本问题在于内部裂痕的不断扩大。
当时石达开视为亲密伙伴的是东王杨秀清的族弟杨辅清,他们同样在天京内讧中受到伤害,后来又同样受到洪氏集团的排挤,命运相同,利害相共,容易联合。他们原约定由石达开取浙,由杨辅清取闽,浙闽根据地联成一片,便于摆脱洪氏集团的排挤,又能与天京成犄角之势,这样天国版图既可扩大,敌方兵力受到牵制,几路太平军分头控制苏、皖、赣、浙、闽声气相通,对全局有利。
但遗憾的是偏在这一时期,杨辅清与石达开之间发生了矛盾。杨辅清打着“东殿”的旗号(郭廷以:《太平天国史事日志》,1858年6月28日条。),不愿接受翼王的节制。这年七月,内部矛盾激化成了大规模的武装厮杀,石达开遣其“九公子”率兵万余由浙闽边界的塔岭进攻杨辅清在福建浦城的驻地,被杨辅清袭杀过半(光绪续修:《浦城县志》,卷42。)。天王洪秀全利用杨辅清与石达开不和,升任杨辅清为中军主将,令他放弃开辟福建的计划,回师天京。于是使石达开成了孤军,要建立浙闽根据地的计划不易单独完成。相反浦城的受袭,不能不派兵增援,内部斗争的扩大化拖住了他的后腿。
这时曾国藩却已率领大批清军攻入江西,使石达开丧失了后方,粮饷发生困难。石达开得不到江西方面太平军的支援,反而受到了牵制。所以形势的逆转不在浙江,而始于闽、赣两侧。两侧受到牵制,必将对浙江战局发生影响,石达开预见到这种危机。
在这以前,石达开虽因受挟制而决心摆脱洪氏集团的控制,但仍与天王之间保持着若接若离的联系,上述奏章和部署援救天京,便证明他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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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并未完全中断关系。但洪秀全对石达开始终“内怀猜忌”(德兴阿等奏折,咸丰七年九月二十二日,报告《洪逆伪示》。),李秀成曾奏请天王重新起用石达开,罢黜昏庸的王长兄洪仁发和王次兄洪仁达,天主坚决拒绝谏劝,为此而一度处罚了李秀成,这实质上是给予石达开的一次打击。及至天王利用杨辅清与石达开的矛盾,晋升杨辅清并调走杨的部队,打乱了石达开规取浙闽的计划,这是又一次对石达开的打击。中军主将原先一直由杨秀清担任,如今竟由与石达开对立的杨辅清继承这一要职,石达开岂能甘居人下。他处此进退两难之间,衢州城下不能久停,便只好撤离浙江,开始远征了。
历来论者多把分裂的责任单方面归罪于石达开,核诸史实,恐怕不够公允,天王洪秀全、王长兄洪仁发、王次兄洪仁达和杨辅清等难道没有责任?
按浙、闽之役,本来有可能使太平天国重整旗鼓。那时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正与清政府发生尖锐的矛盾,故联合绞杀太平天国的条件尚未成熟,这与后来李秀成在第二次鸦片战争结束以后进攻浙江和苏南的形势,完全不同。另一方面,那时清廷对汉族地主武装曾国藩之流尚抱疑忌态度,限制其兵力和粮饷,湘军还不够强大,淮军更没有组成。倘若石、杨两支部队齐心规取浙闽,陈、李两支部队并力顶住江南北大营和上游的压力,加强内部团结,革命形势必能大为好转。只要浙闽根据地能够开辟,取得稳固,那么石达开未必会远走高飞的。可惜内部的不团结,丧失了这大好时机!
(资料来源:《浙江学刊》1982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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