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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蒋介石对孔祥熙谋和活动的阻遏(二)
用“杀无赦”警告萧振瀛与日人重开谈判
蒋介石对日本军国主义者不放心,有过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没有第三国的保证,决不与日本直接谈判。日本军部的“兰机关”负责人和知鹰二懂得蒋介石的心理,以“恢复卢沟桥事变前原状”为饵,诱使蒋介石破例。1938年9月,蒋介石派原天津市长萧振瀛到香港谈判,由何应钦具体指导。孔祥熙未参预此项工作,但他对谈判非常关心,惟恐其不能成功。同年10月,他耳闻谈判因第三国保证问题陷入僵局,功败垂成,于21日致电蒋介石称:“弟意最重要关键,乃在对方之条件如何。至于方式,不难觅得合意途径。现在国内外状况,兄所深悉,倘军事确有把握,自无洽商必要,否则如条件相当,直接、间接无非形式问题,条件如能密商妥贴,则运用第三国出面,不致有何困难。”[1] 这封信再次表现出孔祥熙因国内困难而急于与日本妥协的心理,但是,萧振瀛与和知谈判的主要困难在于日方一面谈判,一面进攻,毫无诚意,因此,蒋回函称:“萧事与兄所谈者内容完全相反,我方并未争执形式问题也。此事我处被动地位,在我限度之内,能否接受,实在于对方也。”蒋并告诉他:“此事于武汉之得失无关,请勿虑。”[2]不久,蒋介石察觉日方谈判的虚伪,决心坚持抗战,下令停止谈判,召回萧振瀛。
第一次谈判失败,和知鹰二继续在东京政要之间活动。当时,日本正准备扶持从重庆逃出的汪精卫成立政权,和知觉得是个机会,决定利用此事再次迫使蒋介石派人坐到谈判桌前来。1939年8月。汪精卫在上海召开伪国民党第六次代表大会。次月,成立“中央党部”。17日,汪精卫致电重庆国民党中央,要他们毅然改图,努力与日本实现和平。同月,和知鹰二到香港,要其助手何以之转告重庆方面:汪精卫之事,经近卫、平沼两届内阁决定,又经阿部信行特使承认,奏明天皇,势难中止,但日本对汪之信念已经摇动,认为其人大言不实,贪索无厌。影佐祯昭本是汪之主谋,现在亦已失望,引为歉憾。目前日方之所以仍然支持汪精卫,在于无别路可走,不能不就既定政策,听其一试。何以之称:大约11月初,汪即可组织政府。意大利已劝日本促成此事,应允即日承认,德国则劝日本与重庆谋和。综观内外情形,尚在徘徊之际,最好乘汪精卫政府成立之前,断然成立全面停战协定,而将汪之问题包括于取消伪组织之中。中国如有和平决心,日本定以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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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谈判。军部方面,和知可与板垣征四郎负责;政府方面,可由政界元老松井石根、山之辅等出面商谈原则。和知要求何以之转告萧振瀛,或派专使来港商谈,或仍由萧先来,以资进行。[3]31日,何以之致电时在重庆的萧振瀛,告以上述各点。10月4日,何以之两电萧振瀛,声称和知认定汪精卫为“东亚和平之障,极愿剪除”,催萧即速来港。[4]10月6日,孔祥熙将何以之各电转呈蒋介石,同时致函,要求允许萧振瀛再次赴港,以私人资格与和知“慎密试谈”,同时“藉以刺探他方消息,备我参考”,函称:“弟意此次和支奔走各方,对于去汪事颇为努力,似可令仙阁前往一行,略与周旋,使其对我信仰益趋坚定。如能达到吾人之目的,不妨加以利用。否则仙阁不去,彼必感觉失望,甚或老羞变怒,反又趋于助汪之一途,则前途更多障碍。”[5] 函上,不料却引发了蒋介石的雷霆之怒。10月9日,蒋介石复函孔祥熙称:
兄与萧函均悉。以后凡有以汪逆伪组织为词而主与敌从速接洽者,应以汉奸论罪,
杀无赦。希以此意转萧可也。[6]
这封信,表面上对萧,实际上断然批驳孔祥熙的意见,语气严峻,没有给孔留一点面子。蒋在这一天的日记中说:“闻倭仍挟汪逆为奇货诱和,可笑,然我中央有求和之心理者,应注意痛斥之。”[7]可见,蒋的这封信针对范围较广,是有意说给国民党中更多的主和派听的。蒋介石此次之所以如此坚决、激昂,一是萧振瀛曾将去年在香港与和知谈判的部分情况透露给秦德纯,秦又秘密转告冯玉祥,其间讹传严重,冯据此向蒋及国防会议揭发,使蒋很愤怒。[8] 二是自汪精卫在上海召开伪国民党第六次代表大会之后,蒋即加强了对汪的批判火力,声称“汪逆卖身降敌,罪恶昭著”,“人人得起而诛之”,正处在和“汪逆”不共戴天的情绪中。[9]
同年11月,何以之在香港与孔令侃会谈,何称:倘中方确有接受和平可能,则和知愿赴重庆面洽。[10] 次年1月,何以之向孔祥熙的亲信盛升颐转达板垣征四郎的议和条件,并称:只要中方派大员前来,板垣可以亲自出马,甚至飞往内地亦可。[11] 对于这些情报,孔祥熙就不敢再报呈蒋介石了。
查究受日方之命到重庆接洽的蔡森、贾存德
自蒋介石严令贾存德停止活动后,孔祥熙虽不敢再向蒋转呈贾的情报,但仍命其在上海继续联系日方。
早在1938年,贾存德即与伪维新政府官员王子惠相识。王为留日学生,早期同盟会会员,与畑俊六、及川古志郎等日军头目都有联系。伪维新政府成立时,任实业部长。当年夏,王向贾等表示,如能给以自新之路,可随时脱离伪组织,牺牲一切,专诚为中央效力。贾存德等曾将王氏情形电告孔祥熙,孔即复电勉励,命其辞去伪职,伺机去东京团结日本主和派,抵制主战派。王奉令照办。1940年4月,王子惠自东京返沪,声称已将主和派人物闲院宫津子伯爵、头山满等联成一气,主张和谈以重庆国民政府为对手,反对汪精卫在南京成立政权。王并透露,板垣征四郎想从速结束对华战争。5月间,板垣在面谈时口头提出五项条件:1. 声明恢复七七事变前状态。2. 中日以平等互惠之原则,经济合作。3. 共同防共。4.撤兵。5. 取消一切伪组织。[12] 在谈到第四条时,板垣表示,希望孔祥熙指定地点,以极秘密的方式与板垣等会面;如孔允许,约定会面日期后,可通知板垣,即由板垣等请求天皇下密诏,实行全面秘密休战。王子惠并称,板垣亲口表示,如孔祥熙同意,将亲自签名发出正式公文,望孔在6月6日天皇承认汪政权前对上述条件表态。[13]
6月26日,贾存德化名吴复光到达重庆,孔祥熙表示可以接受板垣的五项条件。但是,7月4日、8日、9日、10日,日机连续轰炸重庆,这使孔祥熙很不满,对贾存德大发牢骚,责问“日本人搞的什么鬼”,埋怨因此妨碍了向蒋的“进言之机”。[14]不久,板垣应允,自16日至22日止,停止轰炸一周。这一时期,孔祥熙情绪低落,告诉贾存德“事不好办”,要他“不要着急”。7月底,王子惠再派蔡森抵渝,会见孔祥熙,声称“如有谈判可能,彼方即行统一军、政、党意见,取消一切枝节活动,决定专责,以资进行”。[15]其后,日方急于得知蔡、贾谈判消息,致电称,将派专机到广州迎接蔡、贾。孔祥熙觉得这又是一次好机会,于8月24日致函蒋介石,摘抄蔡、贾报告及有关电报,函称:“敌思结束对华战事,以便南进,可以想见。弟意值此抗战严重、外交诡变时期,对于各方消息,似应互相印证,以冀把握机会,决定大计。”函末,孔祥熙特别要求蒋介石“阅后付丙,不必交存”。又附言称:“就最近国际情势观察,友邦对我实力援助甚少,我应设法别寻机会,以谋自立自主,蔡、贾所述各节,亦有可以供我利用之处。弟已告其设法各方鼓动,促成敌之南进。一则使其主战、主和意见分歧,分化团结力量;二则使其侵略政策转移方向,减少对我力量;三则证明敌人野心甚大,欧美列强亦必与之发生摩察,于抗战前途,或不无裨益也。”[16]
板垣曾向王子惠表示,可以发出亲自签名的公文。孔祥熙向蒋介石上书后,要求蔡森回沪,取到板垣正式公文。又命贾回沪,暗中监视王、蔡二人。其后,二人即陆续离渝,经香港回沪。8月下旬,蔡、贾的行踪被军统在香港的特务发现,戴笠亲自向蒋报告,蒋即命戴笠向孔祥熙查询。9月上旬,孔祥熙复函戴笠,谎称吴复光系中央银行某职员别名,因受敌伪注意,调令来渝。蔡系靳云鹏旧部,受靳之命来渝报告北方情形,二人均系“普通人员”,敌人不会相信,更不会赠以巨款。[17]其后,军统打入日方的特务毛丰又向戴笠报告,蔡森已于27日偕同日本支那派遣军总司令部的东条佑铃专机飞沪,此事系日本实业家背后策动,曾拨款二百万圆作为活动经费云云。[18]9月10日,戴笠将有关情况再次报告蒋介石。同月19日,张季鸾致函陈布雷称:“敌人曾贿买山西人蔡某等二人赴渝,携孔先生假信而归沪。现由敌人特许设电台通电,尚在乌烟瘴气中,此事尊处想早已闻及矣。”[19] 20日,蒋将有关检举报告转给孔祥熙,要他回答。22日,孔祥熙复函,首称检举报告“所载各节,恐多揣测误会,以讹传讹,原报告人有意邀功,遂不免捕风捉影,或另有作用者希图对弟中伤。”接着,孔向蒋辩白:一是孔祥熙致函板垣及头山满问题,孔称:蔡、贾来渝时,携有日本老友名片,向弟问候,弟因多年故交,在情理上不能不理,因此在蔡、贾临行之时,以名片回报,所谓寄板垣与头山满等人的亲笔函件,绝无其事。二是蔡、贾与王子惠、板垣的关系与接受巨额资助问题,孔称:王子惠派人赴港迎接蔡某,或有其事,但蔡、贾到沪后,是否赴南京,已否晤见板垣,均不得知。孔承认:蔡、贾来重庆之前,确曾与板垣会面,也承认,二人可能得到日方资助,但他说:“敌方实业家因反对军阀厌恶战事,渴望真正和平早日实现者甚多,既派其来,或有赠送旅费之事。若谓拨款二百万元,恐未必有此巨额。”他认为这些情况,“真伪无从证明”,属于敌人“内部互相猜忌,设词毁谤”。三是关于蔡、贾的身份与贾存德往来沪、渝之间的目的。孔在重申“调回”说之外,又加了一个“迁移眷属”说。函称:“上海沦陷业已三载,敌伪方面无时不思毁我法币,俾我财政不能接济军事,对中行人员极力压迫,彼等既无寸铁,政府亦难为保障,故不能不有一熟悉敌情者为我刺探消息,藉便戒备。贾在过去,虽曾任此项工作,因其参加倒汪运动,为汪方特务队所注意,前已将其调回。此次赴沪,即拟设法迁移眷属。至蔡本非弟之属员,亦无任何名义,在无所谓调回矣。”[20]
蒋介石下令戴笠调查之后,陈布雷又于22日接到香港张季鸾的检举信,中云:“王子惠所贿买之蔡、贾二人之事,其情形甚堪发指。盖敌人以专机送至广州,而公然入渝,其归也,亦由敌人由港接至广州,而专机送往上海。此辈宵小,本无足深论,然敌人贿买之人而能公然出入重庆,且能带孔先生之假信而来,再不能以小事看矣。”[21] 陈阅后“甚感离奇”,立即转呈蒋介石。[22] 蒋阅后再致孔祥熙一函,严厉批评孔祥熙等人的行为“摇撼军心、人心”,显示“政府零乱”。[23] 同日,蒋在日记中写道:“倭寇军人之愚拙无才,比我国尤甚,而其幼稚欺诈,则非常情所能想像。若与之理会,必受无妄之祸。季鸾好事,庸之无方,为可叹也。” [24]这里批评到了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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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者是指张季鸾于不久前到香港与和知鹰二谈判,后者则批评孔祥熙与蔡、贾等人的招摇。
蒋介石的批评很严厉,显然,孔祥熙要认真想想对策了。9月30日,孔祥熙于八天之后才复函蒋介石,函称:“今细绎手示,对蔡、贾事实际情形,似尚有未尽明了之处,恐系根据一方面之情报所致。既承谆谆相诰,弟不忍不略陈衷曲,期解疑虑。”
孔函除说明蔡、贾的身份及离渝情况外,指责情报提供者“以讹传讹,竟至张大其词,骇人听闻。”孔函特别说明,在接待蔡、贾的整个活动中,自己对蒋既无隐瞒,又持慎重态度,没有文字贻敌,更未假借蒋的名义,函称:“一言丧邦,古有明训。事关国家兴亡,何敢擅自主张!当蔡来见时即本我兄素来之主张,晓以日本如不撤兵,不恢复七七事变以前之状态,决不与之谈判。此外绝无文字表示贻人手中,更何能涉及我兄名义?又何来我兄名片?蔡、贾两人谅亦无此巨胆敢事伪造。”接着,孔函强调掌握敌情,善于利用反间的重要:“惟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侦探重要,无人不知……今如有人,本其爱国热忱,窥得敌伪隐情,甘冒危险,不远千里而来,向我告密。若不假以颜色,使其乐为我用,势必为渊驱鱼,反被敌伪利用。弟虽愚,窃期期以为不可。故蔡之来谒,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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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见,惟所告之言,皆系勉以大义,并未派以任务,且暗示种种,使其有机会时,于不知不觉间言于敌方,以期于我有百利而无一害。”孔函还强调,从事这方面的活动难免遭人误解,甚至遭到攻击,但自己完全出于忠诚:“弟亦深知接见此种人物,难免物议,小则受人攻击,大则自招巨祸,然为效忠党国,使我兄抗建大业早日成功,故不惜利用各种机会,各方力量,期达目的,从未对自己本身之安危着想。”[25]
孔函接着分析日本少壮军人中的两派。甲派主张先用全副武力,解决中国事件,然后再行南进,此种主张对于中国最危险,非极力破坏不可。乙派主张用温和手段,得到中方谅解之后,再行南进。孔函由此论证利用乙派的必要及利用蔡森的正当。函称:“至乙派今日之肯降阶表示寻求和平者,确因千载不易得到之南进政策,今可不费力拾得之,故不容轻轻放过。弟既认定此时如能诱其南进,确属于我有益,前曾向兄言及,兄谓恐做不到,弟亦深知其难,不容强求,然苟有时机,弟以为不应放过,必随机设法暗示,希接近敌方者,于无形中促助其乙派之主张,故蔡来见时,弟亦晓以此意,暗示其促成。于上次报告中最后一页,业向我兄陈明。”
针对蒋函所批评的“摇撼军心、人心”之说,孔祥熙辩解道:“蔡此来,原出敌方之意。据情报所载,敌既派其前来,又复巨款运动,自系敌方力竭,敌方情急,适足以暴露敌人之弱点,足可摇撼敌人之军心、人心,而我之军心、人心,更当因此而益振,其理自明”。接着,孔祥熙又反驳蒋的“政府零乱”说。声称“蔡既来渝传达敌人之意,是时至今日,敌已深知欲谋全面之和、真正之和,非向我兄请求不可,亦非听由我兄裁决不可,似无零乱之可言”。
孔祥熙在逐一反驳蒋对谋和活动的批评后,着重说明自己对蒋的耿耿忠心:“在过去二年中,弟对于敌伪或其他方面,凡有利于我兄之抗建大业者,均不惜任劳任怨以谋利用者,一则因承我兄重托,付以行政责任,不能推诿,一则因我兄为最高领袖,身任统帅,意欲保护其威望,故决志为国为兄,自甘牺牲,决不愿使我兄因一言一动,受有半点怀疑,致被奸人藉口攻击。”[26] 函末,孔祥熙表示,将遵蒋之嘱命人查究此事。函称:“现蔡、贾事,既蒙尊嘱,遵即饬查,如有假冒招摇情事,贾当撤职严办,蔡已托人设法予以警告。”自然,这是孔祥熙对蒋的敷衍之词。
孔祥熙这封信写得很用心。在正函之外,还附有《情报摘要》两份。其内容之一是,褚民谊曾在南京宴会席间对人说:“先从倒孔入手,使重庆内政发生纠纷。”孔祥熙附呈这一情报,意在告诉蒋介石,所有反对他本人的行为,均有汪伪背景。其二是,张季鸾对人表示,衔蒋之命到港与日方谈判和平,到港前曾见蒋11次,等等。孔要求蒋阅读这些情报后“仍乞准予赐还,以便存查”,并称:“弟向不道人长短,在过去更不欲以此种复杂琐碎之报告,烦扰我兄心神。现在事既牵涉及弟,恐其中别有作用,不能不请兄注意,但仍不愿使他人知之,以为弟亦有所攻击,或影响人心也。” 张之赴港,确系受蒋之命。[27] 孔向蒋呈送有关张的情报,其潜台词是:你蒋介石不也在和日本人发生关系吗?孔祥熙这一手很厉害,蒋自然无话可说,追查蔡、贾一事不了了之。
蔡、贾回到上海后,即列席王子惠与板垣代表岩奇清七所举行的会谈。岩奇称:“中国的维新大业必须由蒋委员长领导才能成功”,“要共同防共,中国方面就需要邀请日本在华北边区枢纽地留兵协助”。会议记录提出,察哈尔、绥远铁路线及北平、奉天线各枢纽地均由日本驻兵。至此,贾存德才发现上了王子惠与日方的当,拒绝签字。会议不欢而散。1944年9月,贾存德在上海会晤日本“兰工作”负责人和知鹰二,得知和知与板垣之间存在矛盾,深感变化难测,打电报给孔祥熙,声称才识不足,难以胜任,自此退出与日方的谋和活动。[28] 可见,此前孔祥熙并未对贾采取“饬查”、“撤职严办”等举动。
孔祥熙对蒋介石的汇报有重大隐瞒
孔祥熙在1940年9月20日函中向蒋介石表白:“弟在过去,凡有所闻,均曾择要抄陈,后因奉命,亦即停止。”似乎他在与日方谋和中,所有重要事情都曾向蒋汇报,而且奉命即止,没有违背过蒋的意志。读者从上文中已可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下文我们将进一步提供新的论证。
根据日文档案,早在1938年6月,孔祥熙即派遣秘书乔辅三赴香港与日本驻香港总领事中村丰一谈判。二人先后在6月23日、28日、7月1日、13日、18日、19日多次会谈。在7月18日的会谈中,乔曾转述孔祥熙起草的和平条件:
1.中国政府积极实现对日好感,停止一切反日行为,希望日本也要为远东永久和平积极为日华关系好转而努力。
2.满洲国以签订日、满、华三国条约而间接承认。其次深切希望满洲国自发地成为满洲自由国,给中国人民以好感。
3.承认内蒙的自治。
4.决定华北特殊地区非常困难,但是中国承认互惠平等的经济开发。
5.非武装地带的问题,有待日本的具体要求提出后解决,中国军队不驻防,希望由保安队维持治安。
6.虽然还未充分讨论,但清算与共产党的关系,或签订加入防共协定的特别协定等,必须再加研究。
7.中国现在非常荒芜而且穷困,因而对中国政府说来,(日方)虽有赔偿的要求,亦
无力支付。[29]
以上七条,包括实际上承认伪满,承认内蒙“自治”,设立非武装地带等问题,都是地地道道的丧权辱国条约,谈判中,乔辅三向中村丰一称:“孔曾和蒋见面,除了蒋介石本身下野问题外,其他全部都和蒋商酌过的。”直到今天,也还有学者坚信乔辅三的这一表白。其实,档案资料证明,这些条件和蒋在对日秘密谈判中一贯坚持的条件完全相反;档案资料也证明,孔祥熙从未向蒋汇报过上述条件。上引8月11日孔祥熙致蒋函称,他之所以不拒绝和日方谈判,“原欲藉以观察敌情,供我参考,并未提及任何条件”。在其他函件中,孔也一再作过类似保证。可见,孔祥熙的上述条件是背着蒋擅自向日方提出的。不仅如此,连派乔辅三赴港谈判一事对蒋都是完全封锁的。现存蒋档中,孔有许多关于秘密谈判的汇报,但是,没有一件提到乔辅三。在必须提到的地方,也竭力掩饰。如1938年7月6日孔令侃致孔祥熙,又由孔转蒋的电报说:“据所派与驻港日领事密洽者报告:该领事称:‘钧座在位,各事总有办法。’言下似有议和须以委座下野为条件之意。当以此种观念决不能任其系怀,故照钧座在汉面谕,对该领事表示,目下政府系钧座负责主持,如确有必要时,钧座当可辞卸。”该电所称驻港日领事,指中村丰一;钧座,指孔祥熙;委座,指蒋介石。其中所称“所派与驻港领事密洽者”,显然就是乔辅三。之所以不称其名,说明孔祥熙父子不愿意让蒋了解乔赴港谈判的真情。
在对日秘密谈判中,孔祥熙对蒋介石所作的隐瞒非止一端。例如,前文已述,蒋一再嘱咐,令贾存德停止活动,孔也屡称“遵瞩”,但实际上一直在支持和指挥贾的活动。又如马伯援赴港谈判,明明是孔祥熙所派,但马伯援所写,经孔祥熙转蒋的报告却说成事出偶然:“伯援因事赴香港,适日友萱野长知亦在该地,时相过从。”之所以这样写,完全因为此前蒋介石已不只一次与孔谈话,要他停止谋和。此外,孔祥熙还长期利用曾是共产党员,后向国民党自首的胡鄂公[30]在上海与日方谈判,次数频繁,接触面很广,但是,孔祥熙也从未向蒋汇报过。
孔祥熙长期追随蒋介石,和蒋利益相共,荣辱与俱。但是,他却背着蒋一再向日方谋和,甚至在个别谈判中向日方提出丧权辱国的条件,其主要原因在于他对长期抗战丧失信心。从本文前引他写给蒋的多通信件看。他认为国内财政极端困难,国际援助又毫无希望,因此才一意主和,谋求妥协。
不过,也应该看到,孔祥熙与日方的秘密谈判除谋求妥协外,也还具有若干策略目的。例如:掌握敌情,扩大日本国内的主和派与主战派的分歧;阻挠、延缓汪伪政权的成立;引导日军南进,减弱中国战场压力等多种原因在内。因此,孔的谋和活动与汪精卫有别。1940年以后,孔的谋和活动基本停止。他在协助蒋介石掌控战时经济,保证抗战资源方面还是做了若干有益的工作的。
蒋介石阻遏孔祥熙谋和活动的思想原因
如上文所述,蒋介石对孔祥熙的谋和活动屡加批评、阻遏,而孔祥熙则一再坚持,多方联系,并且背着蒋向日方提出严重的妥协条件,这种情况说明,蒋、孔二人虽公私关系均极为密切,但二人之间在对日态度上仍存在相当大的差异。卢沟桥事变后,孔祥熙在伦敦致电蒋介石,分析美、英、苏三国的对华态度,反对立即抗战,电称:“中日事件,如非确有把握,似宜从长考虑。”“应付日本,仍须以自身能力为标准”。[31]21日,蒋复电称:“情势日急,战不能免。”30日,孔祥熙再次致电蒋介石,询问“中央今日作何主张”,蒋电复称:“中央必决心抗战,再无回旋之余地矣”。8月3日,孔再次电蒋,以“我军处处失利”为忧,蒋则复电表示:“战事果起,弟确有把握,请勿念,一时之得失不足计较也。”这些地方,说明二人间在对日抗战问题上确有分歧。1995年,我在《孔祥熙与抗战期间的中日秘密交涉》一文中,曾判断“蒋介石思想中,抗战成分较孔祥熙为多”。现在看来,这一看法还是可以成立,但是,当时我认为孔的议和活动“显然得到蒋的默认和支持”,这一看法需要修正。[32]
蒋早年追随孙中山革命,是一个民族主义者。20世纪20年代,蒋强烈反对英国对中国的侵略,后来又反对日本侵略。1928年的济南惨案,不仅是日本帝国主义者对中国国家主权的侵犯,也是对蒋介石个人威权的羞辱。当年5月,蒋日记云:“倭军入城后,将我徒手兵及伤兵尽行射死,发炮二千余颗,人民死伤二千余,有一家尽死于一弹者,城内延火甚惨。呜呼!济南七日记之耻辱惨痛,甚于《扬州十日记》。凡我华人,能忘此仇乎?”[33]又云:“倭寇第一要求为总司令谢罪。呜呼!国耻身辱,其可忘乎!”[34] 因此,蒋有抗日的思想基础。但是,他又患有恐日症,认为中国不是日本的对手,因而长期对日采取妥协政策,总想尽可能推延对日作战时间。卢沟桥事变爆发,平津接着沦陷,这就将蒋逼到了“最后关头”。他深知,如果他再不抗战,必将受到人民的强烈反对,南京国民政府会处于全民的对立面。他也深知,如果他与日本议和,签订新的丧权辱国条约,他也必将遭到全民反对。1937年11月5日,蒋介石曾经“很机密地”告诉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假如他同意那些要求,中国政府是会被舆论的浪潮冲倒的,中国会发生革命。”[35] 这确是蒋的肺腑之言。他在同年12月29日的日记中写道:“外战可停,则内战必起。与其国内大乱,不如抗战大败。勉之,勿惑众议。”[36],所谓“外战”指的是日本帝国主义者的侵华战争;所谓“内战”,即指包括中共在内的各爱国力量会起而推翻他的统治。1938年1月22日,蒋又在日记中写道:“宁对外大败,毋使国内大乱。如国内大乱,则四分五裂,外侮更无已时而国灭矣!”[37]可见,蒋对这一问题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在长期和日本打交道的过程中,蒋介石认识到:日本帝国主义者完全不讲信义,日本政府和军部之间存在矛盾,政府完全缺乏控制军部强硬派的能力,因而与日本虽可达成协议,但都时时有被撕毁的危险。1938年8月,蒋自记称:“倭非待其崩溃与国际压迫至不得已时,决不肯放弃其华北之特权,而中倭和平非待至国际干涉,共同会议则不能解决,故对倭不可望其退让求和,如其果有诚意,则必须其无条件自动撤兵之后方能相信也。”[38] 卢沟桥事变前,蒋介石虽有恐日症,但卢沟桥事变后,他在对日作战的实践中却逐渐认识到,日本是个资源小国,其国力、军力与其不断鼓胀起来的野心之间存在着不可克服的矛盾,外虽强而中干,有其的虚弱一面。此外,蒋介石也看到了日本的野心终将驱使其和英美冲突,世界大战必将爆发,只要中国“苦撑待变”,抗战的胜利终将属于中国。1938年1月,正是南京失陷,中国抗战最艰苦,最难以看到希望的时候,蒋在日记中写道:“不患国际形势不生变化,而患我国无持久抗战之决心。”又写道:“只要我能抗战到底,则国际形势到底必变,倭寇到底必败。”[39] 所谓“国际形势”,指的就是英、美、苏联合,国际共同干涉,以至出兵对日作战。以上,都是蒋介石阻遏孔祥熙谋和活动的思想原因,也是促使蒋在卢沟桥事变后的八年中,没有和日方达成任何妥协协议,将抗战坚持到最后胜利的思想原因。
一切战争都有两种解决办法。一种是作战到底,直至敌方完全被消灭或投降,一种是双方谈判,达成“和平”协议,适可而止。至于“和平”协议,又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有利于敌,丧权辱国,一种是有利于己,无损或基本上无损国家主权。以上种种,都需要具体分析,不可一概而论。1941年之前,蒋介石长期陷在战与和的矛盾中,举棋不定。蒋曾寄希望于国际共同干涉或第三国调停,以和平方式解决中日战争,也有过直接和日方秘密谈判,在相对有利的条件下结束战事的幻想。这就是蒋虽对孔的谋和活动有所阻遏,但又显得力度不足的原因,也是蒋虽批评孔谋和,但又长期付以国家行政重任的原因之一。档案资料证明,蒋本人也亲自掌控过几次对日谈判,有关情况,请见本组论文的第3篇,《蒋介石亲自掌控的对日秘密谈判》。[40]
[1] 《事略稿本》,1938年10月23日。
[2] 《事略稿本》,1938年10月23日。
[3] 何以之:《致彦超(萧振瀛),1939年9月31日。“蒋档”。
[4] 何以之:《致彦超》,1939年10月4日。“蒋档”。
[5] 孔祥熙:《致介兄》,1939年10月6日。“蒋档”。
[6]《革命文献》,1939年10月9日。《蒋中正总统档案》。
[7]《困勉记》卷56,1939年10月9日。
[8] 《冯玉祥日记》(5),1939年5月29日,江苏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660页。 参见高兴亚:《冯玉祥将军》,北京:北京出版社,1982年,第187页;施乐渠:《蒋介石在抗战期间的一件投降阴谋活动》,《文史资料选辑》第1辑,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67页,
[9]《严斥汪逆卖国降敌》,《先总统蒋公思想言论总集》,《谈话》,台北:中国国民党党史会,19
观后感辉煌的中国历史故事
84年,第126页。
[10]《孔令侃为呈再晤何一之给孔祥熙的密电》,《历史档案》1992年第3期,第75页。
[11]《盛升颐为呈评述日方和谈条件由给孔祥熙的密电》,《历史档案》1992年第3期,第77页。
[12] 《敌情报告录呈参考》,“蒋档”。据贾存德回忆,以上五条由板垣以铅笔亲自书写,交王子惠转贾。见《孔祥熙与日本“和谈”的片断》,《孔祥熙其人其事》,第128页。
[13] 贾存德:《孔祥熙与日本“和谈”的片断》,《孔祥熙其人其事》,第128页。
[14]贾存德:《孔祥熙与日本“和谈”的片断》,《孔祥熙其人其事》,第129页,参见孔祥熙《致介兄书》,1940年8月24日。“蒋档”。
[15] 《敌情报告录呈参考》,1940年7月,“蒋档”。
[16] 孔祥熙:《致介兄书》,1940年8月24日。“蒋档”。
[17] 转引自戴笠《报告》,1940年9月10日,“蒋档”。
[18] 戴笠:《报告》,1940年9月10日,“蒋档”。
[19] 炽章(张季鸾):《致布雷先生》,1940年9月19日,“蒋档”。
[20] 孔祥熙:《致介兄》,1940年9月22日。“蒋档”。
[21] 张季鸾:《致布雷先生》,1940年9月21日晨。“蒋档”。
[22] 《陈布雷日记》,1940年9月22日,内部排印稿,“国史馆”藏。
[23] 转引自孔祥熙:《致介兄》,1940年9月22日,“蒋档”。
[24]《困勉记》,卷62。1940年9月22日。
[25]孔祥熙:《致介兄》,1940年9月30日。 “蒋档”。
[26] 孔祥熙:《致介兄》,1940年9月30日。“蒋档”。
[27] 参见拙作《蒋介石亲自掌控的对日秘密谈判》,《中国社会科学院学术咨询委员会集刊》第2辑。
[28] 贾存德:《孔祥熙与日本“和谈”片断》。
[29] 日本外务省档案,S487号,中译文见《孔祥熙其人其事》,第135-136页。
[30] 戴笠:《报告》(1940年8月12日):“有胡鄂公者,籍隶鄂省,曩为国会议员,嗣与李大钊等加入共党。民国廿三年间,经生处在汉破获拘禁,旋奉经准予自首,并交由生处运用。”见“蒋档”。
[31] 本电及以下各电,均见《蒋中正总统档案》,台北“国史馆”藏光碟,07A-00085。
[32] 《近代史研究》1995年第5期,收入拙著《蒋氏秘档与蒋介石真相》,第450-452页。
[33] 《蒋介石日记》手稿复印本,1928年5月12日。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藏,第6盒。
[34] 同上,1928年5月18日。
[35]《陶德曼致德外交部》,《德国外交文件》第1卷,第780页,中译文见中国史学会编《抗日战争》,《外交》(上),第164页。
[36] 《困勉记》卷45,1937年11月29日。
[37] 《困勉记》卷46,1938年1月22日。
[38] 《事略稿本》,1938年8月18日。
[39] 《困勉记》卷46,1938年1月10日、13日。
[40] 《中国社会科学院学术委员会集刊》,第2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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