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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第七十二回写宋江上东京看灯时,提到宋都御街:
当下柴进、燕青两个入得城来,行到御街上,往来观玩,转过东华门外,见往来锦衣花帽之人,纷纷济济。
而后宋江四人“转过御街,见两行都是烟月牌”,便来到其中的李师师家。由于宋徽宗经常大驾光临,从御街到李师师家的那段岔路,竟也唤做“小御街”。小说继续写道:
出得李师师门来,穿出小御街,径投天汉桥来看鳌山,正打樊楼前过,
台城,“阙前御街,并为洪波”,梁武帝也只能束手待毙了。
而北宋东京的御街,就是出宫城(即大内)正南的宣德门笔直向南,经州桥(即天汉桥),过里城正南的朱雀门,到外城正南的南薰门为止的那段主干道。当时学者刘敞有诗赠友人说:“君居御街东,我居御街西,如何百步间,十日不相从。”似乎御街宽百来步。实际上,御街阔约二百余步,刘敞所说只是写诗时的约数。
出宣德门向南,直到州桥,御衔两边都是景灵东西宫、大晟府、太常寺和相国寺等重要建筑。仅有的几幢第宅,不是大臣,就是贵族所有。开国初,宋太祖曾为大将郭进在御街之东建造甲第,作为对他捍御契丹十余年的酬报。而据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每天一大清早,这一路段的御街上,趁着早市卖饮食与汤药的小贩,“吟叫百端”,交织成一片叫卖声。
过了州桥向南,两边就都是鳞次栉比的店铺与住家,例如街东的车家炭铺、张家酒店,其次则有王楼山洞的梅花包子、李家香铺、曹婆婆的肉饼铺和李四分茶。过里城从朱雀门到外城南薰门,是御街的南段。南薰门里,御街西侧有一座颇为雄伟的五岳观。南薰门
因正对大内,一般士民的殡葬车辆不得从这一城门出入。成为鲜明讽刺的是,开封城里每天屠宰的上万头猪都必须由此入城。据孟元老回忆,每天向晚,万余头的猪群,只有数十个人驱赶着,浩浩荡荡通过南薰门,倒也规行矩步,“无有乱行者”,成为御街上别具一格的风景。
御街两边都是御廊,原来允许市民商贩在其中做买卖。据文彦博奏议。王安石变法时,市易司也利用特权,抢先占据上好市口,在御街东廊下用杈子拦出数十间铺位,“差官监卖果实,分取牙利”。但自政和(1111-1118)以后,开封府派人在廊下安放黑漆杈子,御街中心又放上两排朱漆杈子,不让人马在御街中心来往,行人只能在廊下杈子外行走。杈子里用砖石砌出两道御沟,宣和年间(1119-1125),其中尽植莲花,两侧种上桃李杏梨,春夏之际,杂花相间,望去宛如锦绣。
不过,在新年期间,即便政和以后,御街还是向民众开放的。据《东京梦华录》记载,每年冬至以后到元宵节结束,宣德门前御街上就搭起山棚,上面镶嵌着大观、宣和之类硕大的金字年号,年号之后便是“与民同乐万寿彩山”八个大字。山棚下用刺棘圈出一个露天演艺
场,以控制游人的进入,故而叫做棘盆。入夜,棘盆照耀得如同白昼,演出也不中断。这一期间,御街两侧的廊下,“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十余里”。宋徽宗也会趁兴出宣德门,真的来个“与民同乐”。有两首词写出了元宵御街上这种狂欢的景象:
奏舜乐,进尧杯,传宣车马上天街。 君王喜与民同乐,八面三呼震地来。
宫漏永,御街长,华灯偏共月争光。 乐声都在人声里,五夜车尘马足香。
除了新年前后的个把月,一些重要的皇家活动也在御街上进行。据《宋史·礼志》,举行赐酺之典时,开封府各县与在京诸军的乐人,都在朱雀门到宣德门的御街上列队张乐;还“作山车、旱船,往来御道”。这时“观者溢道,纵士庶游观”;御道两侧的廊下,则“百货骈布,竞以彩幄
童队出皇城,等候在外的少年豪俊争先恐后地送上果品饮食,然后带着心仪的姑娘,让她戴上花冠,或作男子装束,骑上骏马,“自御街驰骤,竞逞华丽,观者如堵”,那感觉可真叫爽!
当然,在这风光旖旎的御街上,也会发生些香艳的情事。据《玉芝堂谈荟》,宋祁有一次在御街上恰遇大内宫嫔的车子经过,帘后有人惊喜地脱口道:“这不是小宋吗!”宋祁回去感慨地作了一首《鹧鸪天》:
画毂雕鞍狭路逢,一声肠断绣帘中。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金作屋,玉为笼,车如流水马如龙。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
这首词不久就传入宫廷,仁宗打听清楚是谁叫的小宋,就召来宋祁,笑着对他说:“蓬山不远。”把那个宫女赐给了他。
宣和年间,东京御街的豪奢繁华也到达了烈火烹油的顶峰。《水浒》里的宋江也应是宣和元年(1119)左右上东京御街闹元宵的。然而,七八年后,因金军南下,御街陡然从繁荣跌落入了悲凉。正如王庭珪诗云:
旄头彗
天天狗堕,一日中原作奇祸。 金竿突绕都城光,铁马横嘶御街过。
靖康二年(1127)正月初十,宋钦宗赴金营乞和,遭到扣押。按往常惯例,这正是皇帝在御街上与民同乐的日子。于是,从宣德门到南薰门的御街上,僧道做起了“迎圣”道场,父老百姓捧着香炉,冒着大雪,在南薰门前御街上跪拜哭泣了十余日,希望能感动金帅,放钦宗回来。当时,“雨雪大冻,饿死者无数”。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据《三朝北盟会编》记载,御街近南一带,士大夫妻子失踪的,也不可胜计。不久,金兵强行撤毁了御街上的道场,另立张邦昌做傀儡皇帝,部分册立仪式也在御街上举行。张邦昌步至宣德门外御街,在预设的褥位上北向金国拜舞,跪受册宝。有卫士讽刺说:“平时在这里看伶人演杂剧扮假官人,想不到今天张太宰却装假官家。”
紧接着,北宋灭亡,宋高宗建立南宋,一路南逃。留守东京的宗泽上奏高宗,说“已修正御街御廊护道杈子,平整南薰门一带御路”,一再吁请他还都抗金。但高宗决心偏安江南,改杭州为临安府,名为临时性行在,实为永久性都城,也在临安城里修起了大内与御街,坐视开封御街沦陷敌手。而比起开封来,
临安御街更显得奢华与繁荣。
南宋的皇城坐落在凤凰山上,京城主体在大内北面,故而出大内北正门和宁门是一条由南向北的御街。过朝天门,御街向西略有个小转折,随即再折向北,过万岁桥再折向西,直到景灵宫为止。据《咸淳临安志》记载,整条御街长一万三千五百余尺,“旧铺以石”,纵横共用石板三万五千三百多块,其中六部桥路口至太庙北这一路段,每遇大礼,都要特别整治。咸淳七年(1271),御街其他路段因“岁久弗治”,临安知府潜说友主持大修工程,更换了将近二万块阙坏的路板,使“跸道坦平,走毂结轸,若流水行地上”。
御街上举行的最隆重仪式,要算三年一次的明堂大典。在车马仪仗队中,大象依旧是万众瞩目的明星,走到太庙前,它仍会拜舞如仪,“其如鸣诺之势”,“御街观者如堵”。每逢这年,皇帝还要率百官前往景灵宫行恭谢之礼。这时,除了皇帝不簪花,文武百官们与教坊仪仗队按身份与等级,都要在帽沿上簪戴或大或小、或多或少的朱翠花朵。礼毕归来,络绎不绝的恭谢队伍远望如锦,其壮观景象正如姜夔的诗所说:
万数簪花满御街,圣人先自景灵
回。
不知后面花多少,但见红云冉冉来。
而这时的御街上,争着一睹“天颜”的看客自然不会少。正如当时另一首诗描写
每天一听到晨钟,御街上的吃食店就张罗开了早市的点心,六部前的丁香馄饨是遐迩闻名的小吃,其味“精细尤佳”。和宁门朱红杈子前的买卖也十分红火:满街满市都是高档菜蔬、时令水果和生猛海鲜,构成了这里交易的最大特色。南宋对御街实行开放式管理,连大内正门前都允许设立早市,似乎比北宋更具市场化与人性化。
临安御街的路况虽然好于东京御街,但街面比较狭窄,商店住家又相当密集,砖木建筑容易引发火灾。嘉泰四年(1204),粮料院失火,很快蔓延到太庙南墙外
铺大发利市的最佳时机。据《武林旧事》说,一到中秋节,御街店肆就陈列出诸如绒线、密煎、香料等货物,向路人夸多说好,谓之“歇眼”。所谓歇眼,大概就是留住顾客眼球的意思。入夜,御街“灯烛华灿”,买卖“竟夕乃止”。刘辰翁有一首《忆江南》:
梧桐子,看到月西楼。
醋酽橙黄分蟹壳,麝香荷叶剥鸡头。
人在御街游。
在中秋的明月下,坐在御街的食铺上蘸着香醋和橙汁,品尝大闸蟹;然后用清香的荷叶托着一捧菱芡,边走边剥着吃,写出了普通人逛御街的闲情逸致。
元宵节前后要过上五六天,比中秋节更长更热闹。御街上的商贩们推着用金属镶包的花盘架子车,花盘上簇插着闹蛾、灯彩等应景货品,歌叫喧阗,吆喝着买卖。固定的摊主对伙计也往往“使之吟叫,倍酬其值”。姜夔有诗描写元宵节御街的商卖:
贵客钩帘看御街,帝中珍品一时来。
帘前花架无行路,不得金钱不肯回。
夜阑更深
,还有人提着小灯在御街上寻找游人丢失的东西,当时谓之“扫街”。据《武林旧事》说,这是北宋御街的遗风,而居然“遗钿堕珥,往往得之”。当然,偶尔也会有“雨打上元灯”之类煞风景的事,御街上便是另一番光景,姜夔也有诗说:
正好嬉游天作魔,翠裙无奈雨沾何。
御街暗里无灯火,处处但闻楼上歌。
在当时,逛御街成为到过临安的官宦士民的赏心乐事,就好似现在人们好几年后还津津乐道当年游天安门逛长安街一样。著名诗人杨万里退居家山以后,就曾恋恋不舍吟诗道:“闻说都人竞出嬉,御街箫鼓倍年时。”此情不仅诚斋有,就是那位刘辰翁,也一往情深回忆说:“空回首,御街人买南京枣”;“雨枕莺啼,露班烛散,御街人卖花窠。”在他们看来,御街的一切都是美好的。而宋末诗人许棐则说“御街车马无行处,谁肯抽身觅退居”,在这里,御街已经转为滚滚红尘与功名利禄的代名词。
大约就在许棐面对着御街发出感慨以后不久,南宋灭亡。六十年后,元代词人萨都剌经过杭州,登上吴山,有诗云:“一代繁华如昨日,御街灯火月纷纷。”
似乎仍能透过历史的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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