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经-读简帛散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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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读简帛散札

（首发）
在平时阅读各种简帛类文章著作时，笔者偶有心得体会，便记诸一侧。现检出以下诸条，稍事增改，缀成小文，以读书札记的形式质诸同好。行文力求简扼，考证问题仅列出最直接的证据，庶免烦琐之讥。祈四海方家，不吝赐教，后学所深幸也。

一、告犯

《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四）·昭王毁室》第二简有如下一字（下文以△代替）：

第二简简文宽式隶定如下：
“君王始入室，君之服不可以进。”不止，曰：“小人之告△，将专于今日，尔必止小人，小人将约寇。”稚人弗敢止。
△字原考释者陈佩芬先生隶定为，以为：《说文》所无，字待考。[1]若是原考释者分析不误，此字右上部确是从象简化字的“灭”形作，严格隶定为“”，此字还可以进一步分析。左部“糹”旁常常作形符用，右下部“生”字虽不明其于此何义，但作为声符的可能性很小，且左部有“糹”，在古文字中一般不会是会意符号，所以很可能右上部“”是个声符。
《说文》有“”字，云“瑙盖也。象皮包覆瑙，下有两臂而夊在下。读若范”。《广韵·范韵》“錽，马首饰”，和《说文》同作“亡范切”。而“马首饰”之义又与“瑙盖也”类同，盖施之于人谓“瑙盖”，施之于马则谓“马首”。若“”字形分析不误，确从“”得声，则其形似当与“”有关，下部“口”“又（手）”同为人体部位，与“”字“下有两臂而夊在下”类同。如此，其字音也当读若“范”，在简文中可以读为“犯”。《说文》：“犯，侵也。”“告犯”犹言“告罪”，表示这位“君子”在将要做出硬闯昭王宫室这种违法犯禁的事情时说的客气话。

二、“一”字为语助

《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五）·季庚子问于孔子》第一简：
季庚（康）子问于孔子曰：“肥从有司之后，不知民务之安在。……”
其中“”字上从“羽”下从“能”，是楚简中一个常见字，常读为“一”。原考释者濮茅左先生读为“抑”，以为：音同“一”，在句中表示转折。[2]
濮先生以为表示转折恐不确。今学者们仍多读为“一”，但对其在句中的作用说法不一。今观姚维锐《古书疑义举例增补》有“一字不成词则加语助例”条云：
“一”字亦语助也。《昭二十年·左传》“君一过多矣”；《庄子·大宗师》篇“回一怪之”；《燕策》“此一何庆吊相随之速也”；诸“一”字皆用如助语，所以配其词也。“一”或作“壹”。《礼记·檀弓》篇“子<予>壹不知夫丧之踊也”；《大学》“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大戴礼·小辩》“吾壹乐辩言”；《成十六年·左传》“败者壹大”；《襄二十一年·左传》“今壹不免其身以弃社稷”：诸“壹”字皆助语，无意可言，只用以配成其词而已。而或训为“专壹”，或“决定”之意，俱不得其说而为之辞。[3]
其中《礼记·檀弓》篇中“子<予>壹不知夫丧之踊也”与简文句式全同。姚氏云“一”字为语助，是也。王引之《经传释词》卷三“一，语助也”词条下早已言之，姚氏此说似袭王引之之说。然姚氏认为其在句中没有丝毫实际意义也还值得商榷。杨慎《檀弓丛训》曰：“壹，犹独也。”[4]“一”在传世古籍以及简文中似乎具有加强语气的作用。

三、呈训平

拙文《上博（五）几个固定词语和句式补说》曾将《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五）·三德》简17中的“敬天之（敔），兴地之弡（矩？），恒道必”的“”字释为“呈”，读为“浧（盈）”，以为：
“盈”训“满”，引申而有“多”、“溢”、“过”等义。“恒道必盈”即“常道必满”，似是说任何平常的道路都会有越来越多的践行者，最终必然会塞满这种平常的道路。[5]
此虽能自圆其说，但终嫌迂曲牵强。若字形考释不误，“呈”在这里似无需读为“浧（盈）”。《说文》：“呈，平也”；“平，语平舒也”。则“呈”字在简文中可取义平易舒缓，指“恒道”不疾不厉，且“呈”字恰与“恒”字意义相因。“恒”训“常”，简文即是说作为常道必定是平易舒缓、容易做到的。

四、艾陵之战与“漆”地

湖南慈利战国墓出土楚简的部分内容可以与传世的《国语·吴语》比勘。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张春龙先生在2000年8月于北京举办的新出简帛国际学术研讨会上提交了《慈利楚简概述》一文，对慈利楚简的发掘以及整理情况作了详细的介绍。文中有一段内容说：
和《国语·吴语》对照，简文基本见于今本，可按照今本进行排列，然有部分简文字风格特点，同于《吴语》简，内容亦与之甚为密切，但不见于《吴语》，应为《吴语》之佚文无疑。简文中音同文字随意替代现象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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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遍。吴王夫差北向争霸与齐人发生的艾陵之战，简文中“艾陵”作“”。[6]
按张先生所说，则以“”字为“艾陵”的同音替代字，非是。“”字实为“”字，当是艾陵之战涉及的一个具体地理位置。《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五）·鲍叔牙与隰朋之谏》8号简有“雩（雨）坪（平）地至（<）”，“（隶定为<）”字左上部与“”左部同从“桼”作，可以比勘。此字何有祖先生引裘锡圭先生之说释为“漆”，是也。同时认为是指“漆”地，对其地理位置有详细考证，可以参看。[7]
《左传》记载鲁哀公十一年齐吴有艾陵之战。《国语·吴语》：“十二年（指夫差十二年），遂伐齐，齐人与战于艾陵，齐师败绩，吴人有功。”《史记·伍子胥列传》：“吴王不听，伐齐，大败齐师于艾陵，遂灭邹鲁之君以归。”所说皆为同一战役。如《史记》所载，则艾陵之战具体位置当距“邹”不远。《说文·邑部》：“邹，鲁县，古邾国，帝颛顼之后所封。从邑，刍声。”段玉裁注：“周时或云邹，或云邾娄者，语言缓急之殊也。周时作邹，汉时作驺者，古今字之异也。邾娄各本无‘娄’，今依《韵会》所据正。……今山东兖州府邹县县东南二十六里有古邾城。赵氏岐曰：邹本春秋邾子之国，至孟子时改曰邹。此未知其始本名邹也。”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云：“邹，今山东兖州府邹县。邹者，邾娄之合音。战国时穆公改号邾娄为邹，后为楚所灭。”据此说，邹与邾又为不同名称的同一封地。《左传·襄二十一年》：“邾庶其以漆、闾来奔”。杨伯峻注：“漆在今山东邹县东北，闾丘又在漆东北十里。”[8]《说文·邑部》：“，齐地也。从邑，桼声。”桂馥《说文解字义证》：“，齐地也者，通作漆。”江永《春秋地理考实》引《汇纂》：“今邹县北有漆城，即漆乡也。”[9]凡此皆可证明漆地为邹的一个附属地。
综上所说，《史记》表明艾陵之战发生的位置距离邹不远，而传世的典籍又充分证明漆地附属于邹，故慈利楚简所见发生艾陵之战的具体地理位置“”为“（漆）”地无疑。

五、马王堆汉墓帛书《周易》“

易经-读简帛散札

”字

今本《周易·讼》上九爻辞作“或锡之鞶带，终朝三褫之”。马王堆汉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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帛书《周易》同一爻辞中与“褫”对应的字作如下形：[10]

马王堆汉墓帛书整理小组隶定为“”，左部从手，右部从，只是下部多了很重的一横笔，是也。[11]右上方所从“”即“虎”字。汉隶“虎”字的下部率从“巾”形作。《经典释文》：“褫，本又作，音同。”具体字形还可以参看马王堆汉墓帛书中出现的其它“（虎）”字以及汉熹平石经“（虎）”字。[12]所以有的学者也直接写作“”。[13]


由于“”字所从“（虎）”下部的“巾”形和下部的一横连在一起书写，加上帛书漫漶不清，很难分辨，故常引起误会。学者们或释作“”，[14]或释作“”，[15]皆不确。对于此字和今本《周易》中“褫”字的关系，解释上也多有偏差。
若将右下方的一横笔看作无意义的羡笔，则“”字即是“”字（也即“”字）。《龙龛手鉴·手部》以“”为“搋”的俗字，《正字通》亦以“”或“”为俗“搋”字,则马王堆汉墓帛书《周易·讼》所见的“”也可看作“搋”的俗字，“搋”和“褫”具有同一个谐声偏旁，两者自然可以相通。无论如何理解，右上部从“虎”作都是毫无疑问的。
马王堆汉墓帛书《周易·旅》卦有“”字，右部亦从“虎”作，今本《周易》与其对应的字作“號”，整理者以“”为“號”之误字。[16]如其说，则当是书手涉“號”字的“虎”形而误。

六、《离》卦有网象

安徽阜阳双古堆一号汉墓出土的《周易》最重要的特点就是在卦爻辞后附有卜事之辞。对于这些卜事之辞，李学勤先生有很精辟的分析。从李先生的分析确实可以看出卦爻辞为吉，卜事之辞亦说吉。李先生的最终有一段结论性的文字（为避免断章取义，最后三段全引）：
当然，还有一些简文，作者本来是怎么想的，现在不很清楚，如《离》卦辞“利贞，亨，畜牝牛吉”，简文认为“居官及家，不吉；罪人，不解”，这或许是由于对“牝牛”有我们不知道的看法。但从上面举出的多数例子看，简文只是对《周易》卦爻辞作非常浅薄简单的理解和推论。
这样，双古堆简《周易》实际完全不属于《系辞》讲的“设卦观象”的传统。本书前面各章已经证明，“观象”的传统渊源甚早，《左传》、《国语》中的筮例都是以此判定吉凶的。双古堆简《周易》的“卜事之辞”，看其词语体例，恐难早于秦世，很可能就是汉初编制的，却脱离了“观象”，这并不是《周易》的早期形态，而是一种退化的产物。
在孔子及其弟子以后，易学已成体系，而且与数术分别开来。像双古堆简《周易》这类的占术，尽管仍用《周易》经文，和易学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只是一种简易的占书。为了区别起见，似乎称之为《易占》更符合其性质。[17]
李先生以为这些卜事之辞和《周易》卦爻辞有对应的关系无疑是确切可信的，但结论认为“双古堆简《周易》实际完全不属于《系辞》讲的‘设卦观象’的传统”却值得商榷。
我们仅从李先生感到费解的《离》卦卦辞“利贞，亨，畜牝牛吉”来作些卦象上的考察。《离》卦卦象（离下离上），依据象数易学“辞由象生”的原则来解释，《离》卦卦象含有“牝牛”象。《左传·昭五年》有“纯《离》为牛”之说，则《离》卦含“牝牛”象是可以肯定的。同时，《离》卦有“网”象。汉人虞翻佚象中有《离》“为罔，为罟”。[18]《说文》：“网，庖牺所结绳以渔。从冂，下象网交文。罔，网或从亡。”“罟，网也。从网，古声。”马王堆汉墓帛书《周易》中对应《离》卦的正为《罗》。《说文》“罗，以丝罟鸟也”，“罗”亦为“网”之属。无论为“罔”为“罟”还是作“罗”，皆可称“网”。
《离》卦既有“网”象，则“牝牛”在“网”中，以“网”来畜养“牝牛”，可以用于繁庶，自然是“畜牝牛吉”。但“网”施诸人事则不然，因为古人的观念中“网”常和“罪”联系在一起。《说文》：“罪，捕鱼竹网。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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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非。秦以罪为辠字。”“辠，犯法也。从辛，从自。言辠人蹙鼻苦辛之忧。秦以辠似皇字改为罪。”依许慎所说，“网”和“罪”观念相联系似是秦朝才有的，实际上非如此。如《诗·大雅·瞻卬》：“罪罟不收，靡有夷瘳。”“罪罟”与“瘳（训病愈）”连言。毛传：“罪罟，设罪以为罟。”《诗》中将“网”与“苦痛”相联系，这说明“网”和“苦痛、罪”等观念相联在先秦早就存在了。
既然“网”和“罪”观念相联，阜阳汉简《周易》中对应《离》卦的卜事之辞也就很容易理解了。“居官及家”遇到“网”，所以是“不吉”，“罪人”在“网”中，自然是“不解”。如此解释，当可释李先生之疑。同时也可以说明，阜阳汉简《周易》卦爻辞后附的卜事之辞并没有完全脱离“观象”的传统。

2006年11月初初稿
【补记】：此文完成于06年11月初，本是为提交系里组织的“研究生论坛”讨论之用。11月中旬在华南师大参加“中国古文字研究会第十六届年会暨国际学术研讨会”期间，发现杨泽生先生《读〈上博四〉札记》一文（《古文字研究》第二十六辑，第336－337页，中华书局，2006年11月第1版），已引《说文》“

”字对本文第一条中的字进行了考释，但字读为“窆”，与拙说不同。杨先生之说当时以为确论，但回来后细寻简文之意，又觉未必然。——《说文》“窆”意为“棺下葬”，把下葬日期讣告亲友叫做“告窆”，而简文“仆之父之骨在于此室之阶下”明言此“君子”之亲人早已下葬，读为“告窆”似于理不合。且若此“君子”之亲人去世，正当“告窆”之时而尚未下葬，昭王似亦无由“毁室”。因此，第一条姑存原说。

2006年11月22日补记
（编者按：[1]陈佩芬：《昭王毁室释文考释》，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四）》，第183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12月第1版。
[2]濮茅左：《季庚子问于孔子释文考释》，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五）》，第201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12月第1版。对简文“一”字加以讨论的如季旭昇先生《上博五刍议(上)》，简帛网(06/02/18)；王贵元先生《上博五札记二则》，简帛网(06/03/03)。
[3]姚维锐：《古书疑义举例增补》，《古书疑义举例五种》，第278页，中华书局，2005年4月第2版。其中“子”为“予”字之误。
[4]杨天宇：《礼记译注》，第157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4月第1版。
[5]参拙文《上博（五）几个固定词语和句式补说》，《新出楚简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上博简卷》，第179页，武汉大学，2006年6月。
[6]张春龙:《慈利楚简概述》，《新出简帛研究》，第8页，文物出版社，2004年12月第1版。
[7]何有祖：《上博五释字二则》，《新出楚简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上博简卷》，第157页，武汉大学，2006年6月。
[8]杨伯峻：《春秋左传注》，第1055页，中华书局，1981年第1版。
[9]江永：《春秋地理考实》，《皇清经解》第2册，237—259页，上海书店影印本,1988年第1版。
[10]陈松长：《马王堆简帛文字编》，第497页，文物出版社，2001年6月第1版。
[11]马王堆汉墓帛书整理小组：《马王堆帛书〈六十四卦〉释文》，《文物》，1984年第3期。
[12]陈松长：《马王堆简帛文字编》，第199页，文物出版社，2001年6月第1版。马衡：《汉石经集存》，图版八八，科学出版社，1957年12月第1版。
[13]高亨、董治安：《古字通假会典》，第467页，齐鲁书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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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7月第1版。又如张立文先生《帛书周易注译》，第52页，中州古籍出版社，1992年9月第1版。张先生隶定从原释，疑作或，引《正字通》曰：“或为俗搋字。”
[14]陈松长：《马王堆简帛文字编》，第497页，文物出版社，2001年6月第1版。
[15]邓球柏：《帛书周易校释（增订本）》，第94页，湖南出版社，1996年8月第2版。又如何琳仪老师：《楚竹书<周易>校记（上）》，《安大史学·第二辑》，第6页，安徽大学出版社，2006年5月第1版。
[16]马王堆汉墓帛书整理小组：《马王堆帛书〈六十四卦〉释文》，《文物》，1984年第3期。
[17]李学勤：《周易溯源》，第300—301页，巴蜀书社，2006年1月第1版。
[18]林忠军：《象数周易演义（一）》，第237页，齐鲁书社，1999年4月第1版。 (责任编辑：admin)

原文出处：http://his.newdu.com/a/201711/05/51486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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