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論簡、帛《五行》章句的重要差異(中) ,对于想了解历史故事的朋友们来说,儒家-論簡、帛《五行》章句的重要差異(中)是一个非常想了解的问题,下面小编就带领大家看看这个问题。
原文标题:論簡、帛《五行》章句的重要差異(中)
(香港)
修訂版說明:本論文共分上、中、下三篇,在簡帛研究網首發。今轉載於此,之前各篇內容都經過不少或大或小修改和補充。
(四)
論說至此,就要談到本文早所設定關於竹簡《五行》為子思氏作品的論據,好方便去論說簡、帛《五行》於章句、章節上的各種差異,例如本節會談到的何以簡、帛《五行》之言「聖」及「五行」的序列,見各有不同。
竹簡《五行》云:「德之行五,和謂之德。四行和謂之善。善,人道也;德,天道也。」由文中知,天道自有其德。這樣的認知,是來自聖人的「知天道」。而這重要的是,聖人能因此生出「配天」的「德義」之行,《五行》就有謂「知而行之,義也。行之而時,德也」,並認為聖人德性的能「博長而厚大」(辭見郭店簡《大常》第27-28簡),是關乎聖人天道成物的無妄中得着了優資,有所謂「大施諸其人,天也」。而聖人又知所「弘道」,能臻達「幾而知之,天也」之境。「故大德者必受命」(《中庸》第17章)。對此,《五行》是嘗引《詩》改字謂「『上帝賢汝(原詩句見《大雅.大明》,稱“上帝臨汝”),毋貳爾心』,此之謂也」(《五行》第48簡);《說》則稱「選貴者,無私焉」(第262-263行)。則知所謂「德之行五,和謂之德」,乃是子思的設說於天道之言。
而對上天的行道,人能大啟其功德的,孔子是嘗本《周易》而稱之作「大人」,曰:「大人者,聖明德備也。」(《易緯.乾鑿度》)竹簡《五行》則稱「仁、義、禮、智、聖」的「形於內謂之德之行」;《大戴禮記.盛德》亦說「能理功能德法者為有德(盧辯注:『有德謂外內善也。』見王聘珍《大戴禮記解詁》),能行德法者為有行」。而聖人的所「得」[1]則可信是得天之大者,如孟子所說「聖人之於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謂命也」(〈盡心下〉)。
故知在子思看來,「五行」乃是「天命之謂性」此性體的五種天道德法,是「性之德」,也是《中庸》所謂「故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這「至誠」的所本。
但對天的有「德」,聖人又是如何能得此一體認?
如上所述,先聖生具優資,故其道當涵有不假外求的內修之知。對此,《五行》是這樣說:「聞君子道,聰也。聞而知之,聖也。聖人知天道也。」這話示出聖道之知是內發的。它原來共有三個層次:
第一層次是知「仁」。這仁是始於人性中的愛(《性自命出》:「唯性愛為近仁」),由天性「博長」出。其體基本上還包括「義」道和「禮」道,都是仁愛的精微處,有所謂「仁之思也精,精則察,察則安」(見第5章)。這是說仁的思要精到,察於深微,知道仁道只講「寬裕温柔」並不夠,還要做到不偏不倚,無過不及;[2]而且要能持恆,即「恆其德」,無論順境逆境,皆不變其氣質。到此便是所謂「察則安」。故文中的言「安」於仁,是有謂:「安而敬之,禮也。」(第28簡)有謂:「安而行之,義也。」(第31簡)但聖人雖生具優資,「聖人之性與中人之性,其生而未有別之(『別』字釋文從李學勤先生說)」(郭店簡《大常》第26簡)。意即天無私選,聖人並非秉天命而生。聖人之性生來未有與眾不同。故聖人雖在天道無妄中得着優資,也須「深造之以道」,得經長久的努力(例如「智之思也長」),始能昭顯性道中「仁」與「智」的德法,才得臻「聞而知之」之境。而對「道」的這種「顯諸仁」,在孔子是視作「直道而行」(〈衛靈公〉),又有稱作「率法而強之,資仁者也」(〈禮記.表記〉);思、孟學派則謂為「盡其性」;在荀子則曰「人無師法,則隆性矣(〈王制〉:『中庸民不待政而化。』這是指聖人的化性起偽);有師法,則隆積矣」,「涂之人百性,積善而全盡,謂之聖人(指後聖,與先聖有『隆性』與『隆積』的分別。這也是荀子要把竹簡《五行》『聖』之『不形於內謂之德之行』中的『德之行』改為『行』的主因)」(〈儒效〉)。但先聖的道,初先是只有優質類中的仁,始能精察自得,而自我呈現,見有謂:「仁者安仁。」(《論語.里仁》)有謂:「仁形於內謂之德之行。」有謂:「仁者見(現)之謂之仁。」(《易.繫辭上》)有謂:「仁者自愛。」(《荀子.子道》)而孔子所說的「生而知之者,上也」(《論語.季氏》),《中庸》所說的「誠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是故君子誠之為貴」(第25章),也相信都和這樣的「仁」有關,且可包括其「進之」之道以為說。不過這樣的仁,由於智與聖尚未養成,故其時「不聖」的所知,是並不包括能辨義別禮。直到優質類中的「智」經「仁」得有所養成(故孔子有謂「上智不移」),「見賢人,明也;見而知之,智也」,有所謂「同﹝之見﹞也,獨色然辯於賢人,明也。明也者,智之藏於目者」(《說》,第282行),「仁」體的義禮始能得辨,成所謂「智形於內謂之德之行」,由是而又有「智」之「不形於內謂之行」,意即智復能辨知外在的義禮並知所和合(《荀子.正名》:「知有所合謂之智」),蔚成心上之知。所以「大智」的舜,「尊德性而道問學」,也就能「明於庶物,察於人倫,由仁義行,非行仁義也」(《孟子.離婁下》),如《語叢一》說的:「仁生於人,義生於道。或生於內,或生於外」,「皆有之」(此章章句從李零的編聯)。孟子就嘗云:「大舜有大焉,善與人同,捨己從人,樂取於人以為善。」(〈公孫丑上〉)故知能「自明」乃是為賢為智者所以「進之」以立達的大道,是人由內而外的「正己」。而仁道若此,也就是「君子道」的由天道之成到人道的初具。蓋「形於內謂之德之行」的仁、義、禮,乃是天造人設的德法。而智對「仁,義禮所由生也」這一體認,雖形成君子道,但此道的本質,也即謂君子道的所具,卻仍繫於性道仁體上。因此《說》是既稱君子道為「天之道」或「天道」(分見第273及347行),又於釋「君子集大成」時,有曰:「﹝成也﹞者,猶造之也,猶具之也(按:『具之』例如上所說的『仁者安仁』等是)。(帛書整理小組曰:『造,成也。具,備也。』)」(第304行)「造之」就是指智之自「仁」中析出義、禮,合而為「君子道」這所「造」來說。所以《語叢二》有稱:「其所之同,其行者異。」(第52簡)所異處是:「見而知之,智也。知而安之,仁也。安而行之,義也。行而敬之,禮也。」(《五行》第30-31簡)若這樣的君子道再加上「聖智」之道的薰陶,則是所謂「君子集大成」,是「易、簡之善配至德」(《易.繫辭上》)。而《說》對此之釋有云:「大成也者,金聲玉振之也。唯金聲﹝而玉振之者﹞,然後己仁以人仁,己義而以人義。」(第304-305行)這也是所謂「金聲而玉振之者,動﹝之於內而﹞形善於外,有德之謂」(《說》第231-232行)。所以《語叢二》又有語謂:「有行而不由,有由而不行。」(第54簡)前者是指「不形於內謂之行」,例如所謂「居仁由義」的「行仁義」。後者則指「形於內謂之德之行」,例如舜的「由仁義行,非由仁義也」。是以《五行》稱:「善弗為無近,德弗志不成,智弗思不得。」因此孔子嘗道:「未知(智),焉得仁?」(《論語.公冶長》)又對「行」之教,有語謂:「知(智)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莊以涖之,則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莊以涖之,動之不以禮,未善也。」(〈衛靈公〉)故《五行》的說「聞君子道,聰也」,當知為內聖之道的始萌,正如《說》之所謂:「聰,聖之始也。」(第243行)故《說》對此一「聞知」的釋辭是:「同之聞也,獨色然辯於君子道。道者,聖之藏於耳者也。」(第279行)耳為聞之器,道既是聖之藏於耳,則所聞的自是有關對「至內者之不在外也」(第227行)這性體之所知,是為所謂「聖之思也輕,輕則形,形則不忘,不忘則聰,聰則聞君子道」(見《五行》第7章)。「聖之思」之所以謂「輕」,一因其為內聞之知。對此,《詩.大雅.烝民》嘗設言形容:「德輶如毛,民鮮克舉之。」蓋云人中的聖哲,對於天道德法其在人身上的「輕」若,幾乎令人感覺不到它的存在;獨聖哲能自察覺而得知。所以《說》之釋「輕」,是曰「輕者,尚也」。這「尚」乃「尚德」之意(辭見《論語.憲問》);郭店簡《尊德義》則謂「尚思則無為」。[3]因此荀子說:「操而得之則輕,輕則獨行(在《說》他則有謂『言至內者之不在外也。是之謂獨。獨也者,舍體也』),獨行則不舍(通『捨』,與前一『舍』字之解作『居』有不同),則濟矣!」(〈不苟〉)。二因為能「輕」,則物事雖輕如靜音,也可以聞知;而若能「輕」如靜音,則又可不着迹而自然地去到,成為「德音」。故帛書《德聖》有謂「聖者,聲也」,「其謂之聖者,取諸聲也」。此亦所以《五行》要曰「玉音,聖也」(第19簡)。因所謂「聖形於內謂之德之行,不形於內謂之德之行」,是皆可因此以喻之。
是知聖人在「聰明聖智」形成之先,其「深造之以道」的所自得,尚是一渾然天成的仁體,並未至於能「取之左右逢其原」(《孟子.離婁下》),而制義出禮(《左傳》桓公二年:「名以制義,義以出禮,禮以體政,政以正民」);也即尚未能慎思明辨到仁體之道是除了指「愛」之不曲私,還包含了它的無過不及即「義」道之所宜,以及「恆其德」也即「禮」道的持仁義以敬。此三者的「德法」雖異,卻是三位一體。《五行》就有云:「仁,義禮所由生也。」而於「仁、義、禮」,《五行》又見有自「中心」而「外心」的「正」道於一體的貫通之言(見第19、20、21章)。而末章亦有語謂:「聞道而悅者,好仁者也。聞道而畏者,好義者也。聞道而恭者,好禮者也。」這是說的由悅道而效學,又畏失而恭守之,成其三「心」一氣(「以其中心與人交」、「中心辯然而正行之」、「以其外心與人交」)的三位一體。因此就算帛書《五行》是把「仁,義禮所由生也」改為「仁義,禮智之所由生也」,表面似是對原說的立論組織造成破壞,但其實這卻是更深層義的演繹,既暗示了「智」可知聖(「不聖不智」、「見而知之,智也」),又能顯出「聖」的內知之修於第二層次上,與「仁、義、禮」關係的密切,且是由此而得進於「聖智」之域,有所謂「聞君子道則玉音,玉音則形,形則聖」(見第7章)。事實由《說》之釋仁、義、禮是嘗用上「仁氣」、「義氣」、「禮氣」的辭稱(見第289-291行),又稱「君子道」為「天之道」(《說》,第273行),便知荀子也認同「仁、義、禮」之三位一體。它是子思於「五行」之外,又據「參和為仁」所造的另一「幽隱而無說」的精微之思。
故「聖」內知的第二層次是知「智」。這既是「聞而知之」的要繫之一,也是「聖人知天道也」的所本。正如《中庸》所說:「苟不固聰明聖智達天德者,其孰能知之。」(第32章)
而「智」的本修不但能知仁體,且因了智的「德法」是具有分析、明辨、反思自知等的能力,有自知之明和自明之知,能「文理密察,足以有別也」(《中庸》第31章),故便能深入察知洞悉仁體的精微之思,有所謂:「智之思也長,長則得,得則不忘,不忘則明,明則見賢人,見賢人則玉色,玉色則形,形則智。」(第6章)這「不忘」當是上承於「仁之思」而指不忘於仁。能不忘於仁,便能自知而明於義道與禮道,由是而有所謂「知者利仁」;有所謂「知者見之謂之知」;有所謂「知者自知」。而能自明便也能自賢,例如「行賢而去自賢之行」(《莊子.山木》篇語)。這在孔子就有謂「吾有知乎哉?無知也」;在孔門就是所謂「有若無,實若虛」(《論語.泰伯》)。故「明」便能見到賢人。而類此的由內見來之知,如《說》所謂的「明也者,智之藏於目者也。……明,智之始也」(第242-243行),當也是「見而知之,智也」的一要義。
對於智之自仁體析出義、禮,這所涵具的意義,《五行》是以「進之」言之,有所謂:「能進之為君子,弗能進也,各止於其裏(『裏』字從李零讀)。」(第42簡)按此處的「裏」,當是指「天命之謂性」的性體來說。這也即能起性道的仁體。但這仁體中的義、禮,因尚未被智所析出使得成「仁義忠信,樂善不倦」的「天爵」(《孟子.告子上》),自然也未有「聖智也,仁義也,忠信也」(郭店簡《六德》)這「六德」之形成,未見如《忠信之道》所稱的「仁之實」、「義之期」的忠信之道,未能有謂「目而知之謂之進之,喻而知之謂之進之,譬而知之謂之進之」(《五行》第47簡),也未見得能「致忠信,箸仁義,足以竭人矣」(〈王霸〉),未成為「道貫」,未得立為道統,故也未足稱為「禮義」。是以《五行》之《說》有謂:「不知所愛則何愛?言仁之乘智而行之。」(第244-245行)故除非有義、禮之道經析出,天性仁體,始可變身成為所以「隆禮義」的先決條件,也即荀子所說的 「先王之道,仁之隆也」(〈儒效〉)。故《中庸》要說:「成己,仁也;成物,知也(例如智從仁中析出義禮,則智之教,是『有如時雨化之者,有成德者』);性之德也,合外(『仁』、『義』、『禮』之『不形於內謂之行』)內(『仁形於內謂之德之行』)之道也,故時措之宜也。」(第25章)
聖之內知的第三層次是「知天道」,是「聞而知之,聖也」的最高範疇,有所謂「聖者知(智)。聖之智知天」(《德聖》);有所謂「唯天下至聖,為能聰明睿知(智),足以有臨也」(《中庸》第31章)。
對聖的內聞之知得臻此一極境,《中庸》是稱作:「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也。誠之者,擇善而固執之者也。」(第20章)聖人就是由內聞而悟知「天」不但有德,而且有意志。天道的無私正是對萬物給出了考驗。所以孔子說「畏天命」。而聖人此一「知天道」,最重要處是既能生出自知之明,不但能認知天有其德,還能認知天道的德是有其仁有其義有其禮有其智和有其聖;故《說》對此有謂:「夫五夫為〔一〕心也,然後德之。一也,乃德也。德猶天者,天乃德已。」(第224行)且聖人又能由自知之明而生出自明之知,例如能發現而知天所示於人的道尚有不足處。因天道的無妄於人道而言,是同時會帶來毀滅性。所以孔子嘗有所警惕以示地說:「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小人反是。」(《論語.顏淵》)故《說卦傳》要強調「立人之道曰仁與義」。這「義」,就是指行仁須先由義,有所謂「仁以愛之,義以正之」(《禮記.樂記》);有所謂「君子義以為質」,要知事之所宜。故聖人除知所體行天道的無妄私外,還懂得以人道配天道。所以《中庸》說:「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是為人體順「天心」最正確的做法。所以《語叢一》說:「仁生於人,義生於道。」(第22簡)這相信是指天道的仁乃經人所知而立;人並能因此體認性體且以立人的仁道,「義道」也即此而產生。故孟子說:「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盡心下〉)
因此《中庸》要指出:「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第27章)又謂:「唯天下至聖,為能聰明睿知,足以有臨也。寬裕溫柔,足以有容也。發強剛毅,足以有執也(按:孔子嘗有『執禮』之語。此句或指禮道之立)。齊莊中正,足以有敬也(按:此句或指義道之立。《性自命出》有『義,敬之方也』一語)。文理密察,足以有別也。」[4]
在思、孟看來,還有甚麼物「道」較此一既能「宅天心」,又能以人為本的「至道」為更真更善更美?
是以《中庸》有云:「故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第27章)
而原則上,荀子也認為這「聖智」之道很重要,故〈儒效〉篇有謂:「先王之道,仁之隆也,比中而行之。曷謂中?禮義是也。道者,非天之道,非地之道,人之所以道也,君子之所道也。」
是為內聖之知所臻的極境。
荀子甚至視此道德之知為「全道德」(〈王制〉),而有曰:「君子養心莫善於誠,致誠則無它事矣,唯仁之為守,唯義之為行。誠心守仁則形,形則神,神則能化矣。誠心行義則理,理則明,明則能變矣。變、化代興,謂之天德。」(〈不苟〉)
此所以竹簡《五行》特重於言仁、智、聖。三者中又以「仁」之居首為天經地義的事,因其正為天人關係的樞紐,重要性可想而知。
而荀子之把「智」次居「仁」後卻位列「義」前,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智」經「仁」之體,發現了「義」和「禮」,所以《五行》又有說「不智不仁」[5],《荀子.子道》則載顏回謂「智者自知,仁者自愛」。
故知簡、帛言「五行」的序列,是都各有本理。而「五行」因是指德的行法有五,所以這「行」字也不宜從「品行」的「行」音來讀。
由面而歸到點,下面我們將對「聖」與「智」的問題,作更深層義的探討;並論《五行》可信是子思的作品。
首先,要分析竹簡《五行》「聖形於內謂之德之行,不形於內謂之德之行」這兩句話的結構及其含義。
前已述過,仁、義、禮、智、聖五者乃天道所成而為人的五德法,有所謂「大施諸其人,天也」,可表「天」的道是無曲私的愛,能無過不及,又能恆其德。而天對其「知」是既有自知之明,又能生自明之知(《五行》:「幾而知之,天也」),而以不言之教行。是則所謂「德,天道也」這「德之行」的「形於內」,當是指人形體「內在」那以天性為本的「心」來說。而由於天性是自於上天的中道,故這內在的心,又稱「中心」或「內心」。
對於性與「中道」的關係,孔子是嘗這樣的以不言之教設喻,曰:「誰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論語.雍也》)這是以户之「中」開,喻出性的出乎中道。所以子貢有謂「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論語.公冶長》)。
而《五行》既有言「中心」,自也有言這中道,曰:「簡,義之方也。匿,仁之方也。剛,義之方也。柔,仁之方也。『不強不梂,不剛不柔』,此之謂也。」(第40-42簡)對此,《說》的釋文有謂:「義之盡,間(簡)也。仁之盡,匿也。」(第299-300行)這是說,人以義道上配天的仁道,補其不足處。故義之盡處是在人能以人道,行天道的簡大廣容。而「仁之盡」處則在體行不言之教。因天雖不言,但對萬物一樣有着「無名」的影響力。故若然仁者能令人產生行仁之心,甚至有「欲罷不能」者,便是所謂「仁之盡,匿」。
《說》又曰:「《詩》云:『不勮不〔言求〕,不剛不柔』,此之謂也。勮者,強也。(言求)者,急也,非強之也,非急之也,非剛之也,非柔之也,言無所稱焉也。此之謂者,言仁義之和也。」(第301-303行)這是荀子的明白子思心意,同樣以「不言」的方式,來說「中正」之道,以「宅天心」。因上天中道的成物,既無偏又無過與不及,是為中正無妄。而無過不及則為所以適「時」適「中」之道,這又是荀子的「幽隱而有說」。例如《詩》之所謂「不剛不柔」,這便已涵中正的大道。「不剛不柔」是既不偏剛,不偏柔,又無過於剛與柔,也無不及於「不剛」、「不柔」。故這樣的「不言之教」或「不教之教」,便是所謂「言無所稱焉」。這與孔子對「逸民」於言行上的「言中倫」、「行中慮」、「身中清」、「廢中權」,卻道:「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論語.微子》),理趣直情一致。所以《說》又曰:「此之謂者,言仁義之和也。」這就是說,「義」乃道「正」的「無過不及」,能使「仁」得成其中和之道。這也就是筆者在本文(上)篇所論到的,《五行》所謂「聖人知天道也。知而行之,義也」,這天道當是指「仁」。而聖人能以人道的中正行之,故曰「知而行之,義也」。
上述的說理,相信有助於理解「中心」乃是以天性為本的心。而下面要續談的,則是「中心」也是「天命之謂性」這性體的「性心」。
《性自命出》有云:「凡人雖有性,心無定志,待物而後作,待悅而後行,待習而後定。喜怒哀悲之氣,性也。及其見於外,則物取之也。性自命出,命自天降。」(第1-3簡)又說:「凡性為主,物取之也。金石之有聲,〔弗扣不鳴也。人〕雖有性心,弗取不出。」(第5-6簡)
這裡指出天性是主體,心之由性出,可比若金石之有其聲一樣。而這性與心的關係,又有若道與德:道為德之體,德為道之用。故若就天性言之,性亦為心之體,心則為性之用。但由於心之與外在事物的接觸,又可自有其心知心性,故「中心」便又可成心的物性之體,其既有「內在」的天性,也有「在內」的心物之性。[6]故心之於天性與心性,可謂體而有用,而用之中又有其體。且以《性自命出》之言為例,「喜怒哀悲之氣,性也」,這裡指出天性是「氣」的存在,故心的「喜怒哀悲」是為其用。又「好惡,性也」(第4簡),這則是體而有用之外,又可見用之中的有體(例如孔子有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
對人性可分天性和後天的心性,孔子早有言之,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因此《五行》重視「中心」與「外心」的稱說(《禮記.禮器》的言「內心」和「外心」,辭義與此同),有云:「中心辯然而正行之,直也。」又:「以其外心與人交,遠也。」對於「外心」,帛書整理者注曰:「《禮記.禮器》:『禮之以多為貴者,以其外心也』,鄭玄:『外心,用心於外,其德在表也。』」而《說》於「不遠不敬」句之釋「遠」有云:「遠心也者,禮氣也。…遠者,動敬心,作動心者也。」(第239-240行)[7]所謂「動敬心,作動心」,當指作動心物,而心物是有繫於禮者。故知「外心」當是謂「中心」的以仁、義、禮氣而行遠。所以《說》對「外心」的釋言是:「外心者,非有他心也,同之心也,而有謂外心也,而有謂中心。中心者,其(言耎)然者。外心者也,其愿(言郭)然者也,言之心交遠也。」(第265-266行)帛書整理者謂「(言耎)然」乃「局縮不伸之貌」,又謂「(言郭),義與廓近,開擴。(言郭)然,廓落在表之貌」,[8]皆為得要之言。人天性之體其本性正是「局縮不伸」,須由物所引出。而物有外物與心物,皆所以引性者。當心物其存仁行化的力量勝於好利嗜欲的心性,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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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孔子答顏回所說的「克己復禮為仁」(《論語.顏淵》)。所以顏回有謂「仁者自愛」(《荀子.子道》);荀子則稱「是以不謗於譽不恐於誹。率道而行,端然正己,不為物傾側,夫是之謂誠君子」(〈非十二子〉)。故《說》很重視「外心」這一「廓落在表」,「言之心交遠也」。由是亦知,「中心」之就「習相遠」來說,當是內有天性,外有在內的心物之性,都是「內」的一心。此心既可使之以治「內在」,也可使之治「在內」,而同時亦可因外而有所治,可謂一內一外俱逢其源。而這內、外有別,在《五行》「能『差池其羽』,然後能至哀」一句,《說》的釋「至哀」,已隱見言及,曰:「言至內者之不在其外也。」此言「哀」出自至內的天性,非在心物上,故曰「不在衰絰也」。事實羽毛或喪服的凌亂,正就是所謂「舍(捨)則亡」。孟子嘗謂:「孔子曰:『操則存,舍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鄉。』惟心之謂與?」(〈告子上〉)此所以《說》之釋「君子慎其獨」,其言見有如是曰:「言舍夫五而慎其心」(第223行),而不是曰「慎其心而舍夫五」。
又心物乃為無意識的精質,是「中心」的通過耳目竅骸而與外物接觸所形成的心上事物,本身並無心性的思考功能,而其為物的誘性若得散發,則經「中心」的作用,便可起「心知」。所以《禮記.樂記》說:「夫民有血氣心知之性,而無哀樂、喜怒之常,應感起物而動,然後心術形焉。」而荀子言性亦有謂:「生之所以然者謂之性。性之和所生精合感應,不事而自然謂之性。」(〈正名〉)是以《大學》的兩言「故君子必慎其獨也」,都是心與性一并言之。[9]而心物既為外在事物的內化,便是「可以意致」的精質(例如金錢的內化為心物),則受物所引出的天性,便隨時會受到影響(那最早熟的物欲之性尤其如此)。因此認同子思「五行」說,而力主性善的孟子(《荀子.非十二子》中所說的「子思倡之,孟子和之」除指「五行」之說外,主要就指「性善說」),遂由「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則得之,舍則失之』」(〈告子上〉),進一步以言「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於心」(〈盡心上〉),以言「聖人之於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謂命也」(〈盡心下〉)。蓋謂,聖人在天道無妄下生得好命,天資優厚,但這是聖人的事。性的本質人都一樣(《性自命出》:「四海之內,其性一也」),則性分的定位雖有天故(〈盡心上〉:「分定故也」),但君子卻可重視對善性的培養,這可不是「命」來。這是君子的自強,「行仁義」,非「由仁義行」。因心物的重要性是在它的「下愚不移」,隨時可讓「中心」把天性引出。故君子便要強化並擴充仁義禮智之道,有所謂「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公孫丑上〉),以講求「四行成,善心起」(《德聖》);若進一步能植根於心,則便是《說》之所謂「源〔心〕之性則巍然知其好仁義也」(第333-334行),便能「四行形,聖氣作」。至於「五行形,德心起」的「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孟子.公孫丑上》)這「克廣德心」(《詩.魯頌.泮水》),則是「聖者智」的聖人之事了!
而「不形於內」,則是指「『內在』之外」,這是意謂「善」行始先非由本性啟發生出。但這卻不等於「形於外」。因若謂「形於外」,意就是承前語而指德性的事來說。《語叢一》有云:「人之道,或由中出,或由外入。」(第19-20簡)「由外入」,這可分外入於己與外入於人兩方面。外入於己,例如「仁、義、禮、智、聖」之道的「不形於內謂之行」等是,有所謂「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這既要有心之治,也所以治性(《性自命出》:「善、不善,性也」)而「行仁義」。至於外入於人,例如「聖」之「不形於內謂之德之行」。這除了指聖人善治其心,能以人道補天道所顯所示之不足外,還能以其智正德利用厚生,弘揚性道,例如制禮作樂;例如以「不教之教」(《呂氏春秋.君守》),無為之治,成其「有德」之行,開出「金聲而玉振之」這若成「外王」的大道。
其二,竹簡《五行》之重「聖智」,是有心強調「先聖後聖,其揆一也」(《孟子.離婁下》語)這一思維及其重要性。
《五行》第8簡有云:「智弗思不得。」這「智」,本指聖人既知天道,復能以逆向思維,反進於道,成其「人道」的「大」,而有所謂「知而行之,義也」。孔子就嘗因此譽堯,而有曰「唯天為大,唯堯則之」,又稱「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論語.泰伯》)。是知「聖智」的至重要處,在能建立逆向思維。而人要獲得和加強這樣的智慧,就須重視反省、反思和「以問」(〈泰伯〉:「以能問〔探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有若無,實若虛,犯而不校」;《中庸》:「舜其大智也與!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事實孔子的說「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說「吾有知乎哉?無知也。有鄙夫問於我,空空如也,我叩其兩端而竭焉」(《論語.子罕》),說「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中庸》),就正表出智者是要具有正、反「兩端」之思。
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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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思的道「聖」、「智」,是分開「聞而知之」與「見而知之」言之。前者所以知仁知智而知天,後者所以知賢和知聖。故《說》有謂「聖始天,智始人。聖為崇,智為廣」(第244行)。而正因「智」的功能之一在發「明」,能有自知之「明」和自明之知,有所謂「見賢人,明也。見而知之,智也。知而安之,仁也。安而敬之,禮也」(第17章);則於說理上,上述這話就當指智是可從聖的以「義」道配天道而行仁處,得到所「安」所「敬」之道。
又因智者是從對「仁、義、禮」三德法的知與行,作為益智進德之階,有所謂「見而知之,智也」;有所謂「目而知之,謂之進之」;而對聖道有若「博喻」的所「喻」處,智者又能「喻而知之,謂之進之」;本身行教也能體道於「不言」處,而知所罕言,以譬於大道是為喻(《禮記.學記》:「罕譬而喻」),開出「譬而知之謂之進之」之道;故位賢的智者(《孟子.盡心下》:「智之於賢者也」),是足具成為後聖的條件。因此《五行》的稱「聖形於內謂之德之行,不形於內謂之德之行」,這除了是暗說內聖外王之道外,也隱示了此同時是「智形於內謂之德之行」的思要所繫之一。至於「智」的「不形於內謂之行」,則例如知以「參和為仁」為居仁由義之修即是。
所以竹簡《五行》又說:「見而知之,智也。知而安之,仁也。安而行之,義也(啟道的聖人則是『知而行之,義也』,明見先後的不同)。行而敬之,禮也。仁,義禮所由生也,四行之所和也。和則同,同則善。」(第18章)因「智」是所以知「仁」又所以知「聖」,故稱「四行之所和」是曰「和則同,同則善」。
但聖的由聞於智道,復可因這「君子道」而反知於天道,還不過是「知」;而若謂「聖」之「不形於內謂之德之行」,則這「德之行」實已逸出原來輕思的範疇,致所暗示的「外王」之道,於說理上便有所自違。
因此孟子之言「五行」,不見曰「聖之於天道也」,而是稱「聖人之於天道也」(〈盡心下〉)。這相信也就是荀子謂他「按往舊造說」的所指。但他這樣一改,便又變得與子思原來所言的「五行」,明顯見有出入有相違處!
故荀子乃對思、孟言「五行」的此一自違與相違,重加批判為「甚違」(按:另一「甚僻違」則關乎他對孟子「道性善」的批判)。
所以荀子要把「聖」之「不形於內謂之德之行」中的「德之行」改為「行」。這除了可消弭矛盾的表述外,更大的意義是「不形於內謂之行」此一思想領域,可給他學說中所重視的由禮入聖之道,提供了更多的發揮空間。例如他所說的「夫行也者,行禮之謂也」(〈大略〉),所說的「正義而為謂之行」(〈正名〉),就都莫不與此一思要有關。事實對於子思的以「大施諸其人,天也」來明示大聖的生具優資,荀子的言「聖」是並不取這點作出發,而有強調「夫人雖有性質美而心辯知」(〈性惡〉,即看重「心」的開發,例如《五行》的所謂「中心辯然而正行之,直也」。在他,性非本善;相反,人性是易趨於惡;因好利惡害和嗜欲之心是最先成熟也最易滋長。若不加節制和善導,則貪性的無厭,人欲的橫流,「性質美」不窒息致死才怪!此所以荀子特重「禮義」之為說。
其三,子思於《五行》獨強調「智弗思不得」,因只有「智」的思維向度可知「兩端」其正、反相成的重要。郭店簡《尊德義》開篇明義就有稱:「尊德義,明乎民倫,可以為君。去忿戾,改惎勝,為人上者之務也。」這話充分反映出逆向思維有其切實的重要性。這是「明主之道」,也是《五行》持論立說的要方。
我們又來看看郭店簡《魯穆公問子思》此一章:
魯穆公問於子思曰:「何如而可謂忠臣? 」子思曰:「恒稱其君之惡者,可謂忠臣矣。」公不悅,揖而退之。成孫戈見,公曰:「向者吾問忠臣於子思,子思曰:“恒稱其君之惡者,可謂忠臣矣。”寡人惑焉,而未之得也。」成孫弋曰:「噫,善哉言乎!夫為其君之故殺其身者,嘗有之矣;恒稱其君之惡者,未之有也。夫為其君之故殺其身者,效祿爵者也。恒〔稱其君〕之惡者,〔遠〕祿爵者也。〔為〕義而遠祿爵,非子思,吾惡聞之矣。」
子思認為「恆稱其君之惡者,可謂忠臣矣」。這特立獨行的話,主導的當是他的逆向思維。而說話所造成的反應包括反思(「成孫弋曰」的一段話可見),正深刻反映出此一思維的重要性。因了它,人道始能德配天道成其「大」(《中庸》第31章:「故曰『配天』」)。所以《五行》有謂「不簡不行」(第37簡);又說「簡,義之方也」(第40簡)。這「義」當同「聖人知天道也。知而行之,義也」的「義」;也是《語叢三》所說的「義,德之盡也」、「義,德之方也」(分見第24、25簡)和「義,處之也」(第36簡)。因「簡,大也」(《爾雅.釋詁》)。而簡之為大,當本於「坤以簡能」(《易.繫辭上》)。蓋「地無私載」,故能因「悠遠」而生出大能,由「一撮土之多,及其廣厚,載華嶽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洩,萬物載焉」(《中庸》第26章)。故《大戴禮記》亦有謂:「夫道不簡不行。」(〈小辨〉)而「能行德法者為有行」(〈盛德〉);又說「道小不通,通道必簡」(〈小辨〉)。此「簡」就是「不以小道害大道,簡也」(《五行》第35簡)。而這「小道」當同帛書《德聖》所說的「化而知之,?也(?,帛書整理小組注曰:『短也』)」,這是相對於「化而弗知,德矣」而說的道。「化而弗知」是謂「有德者化育萬物,而不自以為知」,有所謂:「得道者必靜,靜者無知,知乃無知,乃可言君道也。」(《呂氏春秋 .君守》)[10]否則,「化而知之」,執心知以役物,必不能上通於「大中」之道,只限小道來。
所以《說》之言「簡」,有云:「間則行之大。大者,人行之恆然者也。(按:前後兩補缺,是分別參照《說》接下之文所引世子說的『人有恆道』,也即『大常』,以及『簡則行矣』這兩文句的句義而補上)」(第294行)。
又《說》之釋「不以小道害大道,間(簡)也」,亦有語謂:「間(簡)也者,不以小〔愛害大〕愛,不以小義害大義也。」(第259-260行)有曰:「間(簡)也者,不以小害大,不以輕害重。」(第238行)曰:「間為言,猶衡也。」(第298行)對此,龐樸之釋有謂:「衡,秤杆。『衡誠懸矣,則不可欺以輕重』(《荀子.禮論》),故此處云不以小害大,不以輕害重。」[11]
而帛書《五行》又謂「有大罪而大誅之,簡」(第203行)。《說》對此雖無釋,但我們大可從《中庸》載孔子所說的話「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篤焉。故栽者培之,傾者覆之」去加理解。因福善禍淫乃天地間興替盛衰的大精神。
不過《說》雖沒釋此句,卻有一堪玩味處,就是在《說》部竟見把這句言「簡」的話,改置於其下文(第297行)「簡之為言猶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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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句之後,似有意表示帛本《五行》之成,乃「中懸衡焉」(《荀子.解蔽》),因這亦「簡」之所以為「大」也!
至此我們來到本節最後一個論題:竹簡《五行》可信為子思的作品。
《孔叢子.公儀》載稱子思「好大」。子思曰:「大非所病,所病不大也。凡所以求容於世,為行道也;毀道以求容,道何行焉?」
這段話的思路理脈,與上引子思答魯穆公之言,如出一轍。故荀子有云:「性傷謂之病。」(〈正名〉)君子若捨「矜不能」和未能「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只知率性而為,卻不修道不治心不養性,則正是「君子去仁,惡乎成名」。故子思又有曰:「自大而不修,其所以大,不大矣!」(《孔叢子.居衛》)
由上所論,知《魯穆公問子思》章與竹簡《五行》的關係,非比尋常矣!
(五)
順竹簡之文本而比較簡、帛《五行》章句的差異,第二項要談論的,是「不明不聖」之一句。在竹書《五行》第20-21簡的「不聰不明」和「不聖不智」之間,於帛本是多了「不明不聖」此一句。而此句本身又見殘缺。
對此,裘錫圭先生有按語謂:「帛書本也有可能作『〔不聰不明,不明〕不聖』,則簡文『不明』『不聖』四字當皆脫去重文號。」對此,郭沂說:「從帛本的行文和殘缺字數看,裘先生的推斷是正確的。但是否可據此推測簡文『不明』、『不聖』脫去重文號呢?恐怕還有推敲的餘地。」因他認為,「『不明』、『不聖』四字……為帛本所妄增」。[12]
審視下來,筆者還是同意裘先生的說法。下面試加論証。
續由聖人對天道的體認這問題說起。
如上節的論述,先聖是先本於自身之修,始由對仁(包括義、禮),復由對「智」,而生出所以內聖之聰;是所謂「聰也者,聖之藏於耳者」也,是所謂「聰則聞君子道」,以進於「形於內謂之德之行」的「聖」;由是而形成所謂「知人道曰知(智),知天道曰聖」的「內聖」之道。這例如能「行賢而去自賢之行」,正如《說》之所謂:「己有弗為而美者也。」(第231行)此指「有德者自己有德而不自以為美」。[13]故孔子就嘗這樣的譽堯:「蕩蕩乎,民無能名焉。」(《論語.泰伯》)這是說堯雖有大德之行,民卻無任何言教可從,也不知如何執著去稱頌。孔子又這樣的譽舜和禹:「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與焉。」(〈泰伯〉)舜和禹都能表現出無專制無霸道於天下的善美之德,《乾.文言傳》載孔子是稱這種若「龍」之隱現的善行作「善也而不伐」、「德博而化」。所以孔子又云:「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夫何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論語.衛靈公》)而聖人亦正因能成此素行,如孟子稱「舜明於庶物,察於人倫,由仁義行,非行仁義」(〈離婁下〉),乃得悟到並証出上天也自有其德。是知「聖」和「智」必須互動,始能相得益彰,盡性而知天。但若論「知天道」的先後,則是「不聰不明,不聖不智」。「智」之內明,是還須有聖聰的聞知,始然後能因聖的體悟上契,而得明天道。故《說》也因之而有「聖始天」和「聖為崇」的釋語(第244行)。因此帛書《德聖》云:「知天道曰聖。聖者,聲也。聖者知(智),聖之知(智)知天。其謂之聖者,取諸聲也。知天者有聲:知其不化,知也。化而弗知,德矣。化而知之,?也。」(第454-455行)這裡,「知其不化,知也」的「知」,不讀「智」;其與接下之文的「化而弗知」及「化而知之」的「知」同。「知其不化,知也」,這是指聖者經體認而得知天對所自知的,能自明其善,即所謂「聖明德備」,而不有改變,一若無知(《五行》:「幾而知之,天也」),也即能「恆其德」。[14]故此下句說「化而弗知,德矣」。故孔子也因此而有「予欲無言」的証道之言(《孟子.盡心下》:「若孔子,則聞而知之」),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這是說,「天道使“四時行”,“百物生”,但卻不是靠發號施令來實現的」。「在孔子看來,“天”並不是以“言”而以“行”而來影響萬物的」。[15]故孔子又曰:「有德者必有言。」(《論語.憲問》)這是因為就算不言之教,說的也是「德音」。莊子就嘗稱此作「言無言」(〈寓言〉)。而言教有時又可含不言之教的成分。[16]故《觀卦.彖傳》有云:「觀天之神道,而四時不忒。聖人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矣!」
對於聖人是由內聞而知天,《觀卦》六三爻辭說有這樣的話:「觀我生,進退。」這裡的「生」,讀為「性」,「蓋謂自省其本性,以為進退之所據,故未失乎道也」。[17]而這個於《觀》卦〈坤〉下三陰爻之終位所繫之「生(性)」字,其所言的「進退」,當為《五行》「能進之為君子,弗能進也,各止於其裏[18]」之義的所本,字亦與九五「觀我生,君子無咎」的「生」同(不讀百姓之「姓」)。《小象》說得好:「『觀我生』,觀民也。」這話恰到地發揮了《觀.九五》之辭義。因九五正為聖人行不言之教之處所,故境地所涵「利見大人」的義理,正要教在位者得體順「天心」,「恤民為德」,棄去專制、獨裁、霸道,這便不會有殘民以逞的事故發生,自然民心歸附。而依荀子所說的「志意致修,德行致厚,智慮致明,是天子之所以取天下也」(〈榮辱〉),亦大可說明何以「觀我生」的「生」宜讀為「性」。
而人於仁、義、禮、智、聖這五德法,子思認為,最重要的是對「智」的體認,有云:「善弗為無近,德弗志不成,知弗思不得。(按:此三句與《荀子.榮辱》的『志意致修,德行致厚,智慮致明』,思想關係密切。尤其二者皆是於眾德中獨舉出『智』來言說。荀子有以子思《五行》作補充及輔助教材,此又一要証)」(第7-8簡)。若深言之,由仁善之為到聖德之成,是要繫於「智之思」。所以《說》有謂「智始人」和「智為廣」(第244行)。這「智」不但能究天人之際,且可自當下而通古今上下之變。今試據簡帛《五行》及《說》,述其重要性,有下列數端:
其一,「智」成於仁、義、禮,故能內見而知仁並析出義、禮(《說》,帛書第289行:「智者,言由所見知所不見」),而為智的自知之「明」;也是《大學》引《書》所說的「『克明德』、『克明峻德』,皆自明也」;亦為人所以「能見其過而內自訟」和「中心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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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正行之,直也」的所本(故竹簡《五行》第19、20、21章的「仁也」、「義也」、「禮也」,是緊貼於以「智、仁、義、禮」言「四行和」的第18章之後)。
其二,「智」能讓具「聞而知之」這功能的「聖」,因內聞於智之明而得上通天道,這也是帛本《五行》所說「不明不聖」的第一層義。而「智」因此亦能從聖之方面體認「無為」之道(例如行不言之教)。因這原是「智」所內知於仁體而有的素質。如荀子知所說的:「仁者之行道也,無為也。」(〈解蔽〉)對此,《五行》是說有這樣的話:「見賢人,明也。見而知之,智也。知而安之,仁也。安而敬之,禮也。」這是指「智」是能明賢德知賢行。而本此以視另一段話:「見而知之,智也。知而安之,仁也。安而行之,義也。行而敬之,禮也。」這話則具兩方面的含義,一是指「智」的內知於仁體,是可有仁、義、禮之知與行;二是「見賢人,明也。見而知之,智也」的智,是可有對聖道之知而得以反輔於仁體,有所謂「庸德之行,庸言之謹,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餘不敢盡」(《中庸》第13章),是亦為孔子所說「知(智)者利仁」的一要義。因此孟子有說:「盡其心者,知其性也(按:〈告子上〉曰『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則可想君子要盡於心的,當為『仁之思』、『智之思』和『聖之思』。故曰『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盡心上〉)
其三,「智」亦可由對內、外所見,而有「自明」之知;又在明於「知天道」的聖後,復能產生出逆向思維,仁的「義道」也相應而產生。這也是所謂「義形於內謂之德之行」的一要義。故《五行》又有謂「不智不仁」(第21簡)。因此孔子要敬畏以大德行大道的聖人(「畏大人」),有所謂「大人者,『聖』、『明』德備也」;又說「道二,仁與不仁而已矣」,並以「智」來言正向與逆向的思維,曰:「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不可以長處樂。仁者安仁,知(智)者利仁」(《論語.里仁》);《五行》則說「聖人知天道也。知而行之,義也」;《性自命出》亦曰「惡類三,唯惡不仁為近義」;孟子則謂「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離婁下〉);而荀子亦稱「禽獸有知而無義;人有氣有生有知,亦且有義,故最為天下貴也」(王制)。
其四,「智」又能明於「知天道」後的「聖」(《說》:「見之而遂知其所以為之〔者也〕,智也」[19]),再因所內見的「中心之憂」,而又有「中心之智」;這遂使「聖」也因得聞而生出「中心之聖」,是為「不明不聖」這一思維的第二層義,也是所謂「明明,智也;赫赫,聖也(按:《五行》第25簡此句原作『虩虩,聖也』。『虩虩』為恐懼貌,[20]正切孔子說『畏天命』之意。而定州漢簡《文子》亦有云:『刑而知擇行,故聞而知之,聖也。』[21])。『明明在下,赫赫在上』,此之謂也」的所指。故《說》對此的釋辭是:「明者,始在下;赫者,始在上。『明明』、『赫赫』者,[22]謂聖知(智)也。」(第277-278行)而聖、智的這一互動,遂使聖人由對「畏天命」進而知以「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孟子.盡心下》)的人道,上配於天道的「中正」無妄。
其五,「智」於逆向思維外的另一偉大發「明」,是由通過知聖而體認到天不但有主宰,而且有「德義」,即具道德意志與德法功能(這在人身上,於荀子就是〈性惡〉篇中所稱的「仁義法正之質」與「仁義法正之具」,也是所謂「性質美」;而這在〈榮辱〉篇則稱作「夫天生蒸民,有所以取之。志意致修,德行致厚,智慮致明」;〈天論〉言之亦大略相同)。故「天」所賦予萬物的「性」,自始至終都是「亡意,亡固,亡我,亡必」地行「無妄」,「無物不物,皆致焉」(《語叢三》第64-65簡),也因此而對萬物給出了無間的考驗。
準此可知,若然在「不聰不明」與「不聖不智」之間,缺掉了「不明不聖」此一句,則作者特重於「智」之一環這思要,便得不到表達。而文內這於「五行」中所獨言的「智」,之與「四行和謂之善」的「善」,及「德之行五,和謂之德」的「德」所並言,而有所謂「智弗思不得」;這話將也因此而不能給出充分的理解。
故筆者是完全同意裘先生的說法,也認為簡、帛《五行》原來就有「不明不聖」這麼的一句。
綜上所論,人的「至道」見於竹簡《五行》正向思維的,就是以「聖智」為主,有關「聖,形於內謂之德之行,不形於內謂之德之行」這「先聖後聖,其揆一也」的內聖外王之道。而逆向思維所成的本要,則是:「不聰不明,不明不聖,不聖不智,不智不仁,不仁不安,不安不樂,不樂無德。」(第20-21簡)
所以郭店簡《大常》說:「昔者君子有言曰『聖人天德』何?言慎求之於己,而可以至順天常矣。」
(編者按:[1]《管子.心術上》:「德者,得也。得也者,其謂所得以然也。」
[2]「無過不及」乃中道成物的「正」,是所謂「義」,也是「宜」之道。故《語叢一》第105簡有云:「物各止於其所,義行。」丁四新說此句「把“義,宜也”的釋義表達得更具體、更嚴格了。物各止於其所,止於其所當然,這就是義。過與不及,皆是非義」《郭店楚墓竹簡思想研究》,第231頁。東方出版社,2000年)。《管子.心術上》就有語謂:「義者,謂各處其宜也。」
[3]見拙文「《義德義》篇“尚思則无為”論」。簡帛研究網,2005/6/13。
[4]龐樸謂《中庸》這段話正是指《五行》的聖、仁、義、禮、智。(說轉引自郭齊勇《再論“五行”與“聖智”》一文。簡帛研究網站。)筆者大致同意此一看法。但認為所成的對應或應是:聖、仁、禮、義、智。
[5]《五行》第4章第9簡亦有謂「不仁、不智」,但那是就並列關係而言,不同此處的因果關係。
[6]有關筆者的談「內在」和「在內」,亦可參看「論《易.乾》所表的“天”有中道之修」第(三)節。簡帛研究網,2006/2/5。又「《公羊傳.桓公十三年》:“行其意也。”何注:“以己從人曰行。” 」(見魏啟鵬著:《簡帛“五行”箋釋》,書第10頁,「不形於內謂之行」句下案語引),這亦可視作「不形於內謂之行」乃是指由外而內這「在內」的關係來說。
[7]轉引自郭沂《郭店竹簡與先秦學術思想》,第176及第191-192頁。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年。
[8]同上引書,第192頁。
[9]拙文《「君子慎其獨也」涵義之新探釋》(下),第(三)節。簡帛研究網,2005/8/10。
[10]魏啟鵬著:《簡帛“五行”箋釋》,第137頁。萬卷樓圖書有限公司,民國89年。
[11]龐樸《竹帛“五行”篇校注》,《說》11,注(6)。簡帛研究網站。
[12]引書同註〔22〕,見第172頁之〈考証〉。
[13]陳來:《竹簡“五行”篇與子思思想研究》,註〔12〕。簡帛研究網,2006/12/1。
[14]見拙作《簡帛“五行”天道思想再探討》,簡帛研究網,2006/7/15;武大簡帛網,2006/7/26;www.confuclus2000.com,2006/7/25。
[15]周可真:《儒家學說中關於“天”的觀念和信仰及其歷史演變》(原載《周易研究》2004年第2期)。簡帛研究網站。
[16]見拙作《新論「孔子誅少正卯」──孔子辯誣之二》,第13節。www.confuclus2000.com,2006/9/2。
[17]黃沛榮:《周易彖象傳義理探微》,書第153-164頁。漢京文化事業有限公司,民國73年初版。
[18]「裏」字從李零讀。見氏書《郭店楚簡校讀記》。
[19]引語所據之書同註〔22〕,書第180頁。
[20]參考之書同註〔25〕,資料見第31頁。
[21]同註〔35〕。
[22]這是筆者依據《說》之文所作的補文。蓋上文有謂:「赫赫,聖也。」(第276行)而此前之《說》亦有云:「聖始天,智始人。」(第244行)則依前後及上下之文理,可作此推設。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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