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君人者何必安哉》“言不敢睪身”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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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君人者何必安哉》“言不敢睪身”考

（美和技術學院）
《上博七‧君人者何必安哉》簡6-8有一段話如下：

今君王盡去耳目之欲，人以君王為所以囂(夭)

[1]

。民有不能也，鬼無不能也，民作而思讙(觀)

[2]

之。君王雖不望年

[3]

，可也，戊行年七十矣，言(然)不敢睪身，君人者何必安(然)

[4]

哉！

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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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文句乃承上段所謂“三回(違)”之諫而來，范戊(乘)勸告楚王不要過度簡省君王該有的禮儀制度，以免違背先王之道，而引起人民非議。[5]范戊認為民眾已經私下批評楚王將遭到夭折早亡之禍，楚王自己不期望能長壽高年，雖然也可以，但何必如此呢？
如此段落大意已經很明顯了，但關於范戊“言不敢睪身”這一句話，仍需要進一步釐清其確切意義。關於“言”字，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生讀書會(以下簡稱「復旦讀書會」)認為當讀為“然”，[6]可從。至於“睪”字，整理者濮茅左先生考釋云：
“睪”，敗德。《集韻》“”、“斁”亦省作“睪”。《說文》：“，敗也。從歺，睪聲。《商書》曰‘彝倫攸。’”《玉篇》：“亦作斁。”《詩‧大雅‧思齊》：“古之人無斁。”“身”，自己、親自。《史記‧李斯傳》：“今身且不能利，將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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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治天下哉！”又《史記‧黥布傳》：“身負板築，以為士卒先。”意言不自毀。[7]
復旦讀書會則認為“睪”當讀為“懌”，“懌”當與下句“安”對應，是“悅懌”之義。[8]董珊先生將“睪”隸作“擇”，“擇”讀為“釋”，“言不敢擇身”即“言敢釋身”，因為年齡已甚老，所以說話時不敢顧及自己的身家性命安全。此是范戊的談話技巧。[9]單育辰先生贊同復旦讀書會，將“睪”讀為“懌”，認為“睪(懌)身”一詞又可見《上博三‧彭祖》簡6“心白身澤(懌)”之“身澤(懌)”。[10]孟蓬生先生同董珊讀作“擇(釋)”，但認為“擇(釋)身”猶言“放棄養身之道”，“不敢睪(釋)身”實際上是說“不敢放棄耳目之欲”。[11]
按：鄙意以為整理者將“睪”讀作“斁”或“”的意見較符合文義，“斁”有厭棄之意，如《書‧洛誥》：“我惟無斁其康事”，劉逢祿《今古文集解》：“斁，厭也。”《詩‧周南‧葛覃》：“服之無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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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傳》：“斁，厭也。”《禮記‧大傳》：“無斁於人斯”，鄭玄注：“斁，厭也。”“斁”又有敗壞之意，可通“”，如《書‧洪範》：“彝倫攸斁”，偽孔《傳》：“斁，敗也。”劉逢祿《今古文集解》：“《說文》引作，敗也。”《詩‧大雅‧雲漢》：“耗斁下土”，鄭《箋》：“斁，敗也。”[12]金文多有“無斁”之詞，如《史牆盤》：“昊照亡(無)睪(斁)”、《毛公鼎》：“皇天亡(無)睪(斁)”、《南宮乎鐘》：“玆鐘名曰無睪(斁)”。楚文字“睪”作 (郭店‧六徳)、(郭店‧語叢一)、 (郭店‧語叢三)、 (上博一‧緇衣)，或通作“斁”、“澤”、“擇”、“繹”等，本簡“睪”字甲乙本作 ，依據文義來看，當讀為“斁”。
因此，“言不敢睪身”猶“然不敢斁身”，即不敢厭棄己身之意。結合上文“君王盡去耳目之欲”、“人以君王為所以囂(夭)”、“君王雖不望年”來看，顯然楚王過度簡省禮樂、宮妾之制，有違王者之道，可能遭到夭折短命的禍害。相對之下，范戊舉自己為例，說自己“行年七十，然不敢斁身”，就是說自己年紀雖已經老邁了，但仍然不願厭棄己身，仍享有大夫該有的耳目娛樂禮制。所以勸告楚王不要過度省略王者該有的禮樂制度，仍然可以享有符合身份地位的禮樂、宮妾之制。但范戊深恐楚王因此矯枉過正，以為他是要鼓吹君王享樂，所以下文舉出桀、紂、幽、厲以及楚靈王等過度放縱享樂的昏君，提醒楚王只要謹守禮制，不要省略，也不必過度，就不會遭受這些昏君一樣的下場。
（編者按：[1]“囂”讀為“夭”，從單育辰、蘇建洲之說，參單育辰：《佔畢隨錄之七》文章下之補充貼文，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2009年1月1日；蘇建洲：《也說〈君人者何必安哉〉“人以君王為所以囂”》，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2009年1月10日。
[2]“讙”字簡文甲乙本形體作 ，從言從雚，單育辰先讀為“觀”，後改讀為“勸”，即“勸善罰惡”之“勸”。參單育辰：《佔畢隨錄之七》，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2009年1月1日；《佔畢隨錄之八》，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2009年1月3日。按：似應以前說為然，所謂“民作而思觀之”，“民作”可能指上文人民批評楚王“所以夭”之事，范戊在此提醒楚王必須“觀民心”，仔細體察民情，以免因不得民心而招致禍事。
[3]“望”字簡文甲乙本形體作 ，沈之傑隸定為從亡從人之“望”，孟蓬生進一步指出“望年”即“希望長壽”之義，其說可從。參沈之傑《讀〈上博七‧君人者何必然哉〉劄記一則》，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2009年1月2日；孟蓬生《〈君人者何必安哉〉賸義掇拾》，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2009年1月4日。
[4]簡文“安”，董珊讀為“然”，可從。參董珊《讀上博七雜記(一)》，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2008年12月31日。
[5]相關考釋，可參拙作《〈君人者何必安哉〉“州徒之樂”考》，武漢大學簡帛網2009年1月18日。
[6]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生讀書會(程少軒執筆)：《〈上博七‧君人者何必安哉〉校讀》，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2008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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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12月)，頁205。
[8]同注6。
[9]同注4。
[10]單育辰：《佔畢隨錄之七》，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2009年1月1日。
[11]孟蓬生《〈君人者何必安哉〉賸義掇拾》，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2009年1月4日。
[12]相關注解，可參宗福邦、陳世鐃、蕭海波主編：《故訓匯纂》(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年3月)，頁973。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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