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輿名試説(二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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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車輿名試説(二則)

（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
輚
在隨州曾侯乙墓竹簡車名用字中，有一字不易釋讀。記作“～車”的見于31號、60號、143號、162號、163號、171號諸簡，記作“乘～”的見于4號、122號、170號簡，記作“～軒”的見于26號、28號、129號、172號簡和簽牌。[1]裘錫圭、李家浩先生在給竹簡作釋文、注釋時，將此字隸寫作“”，解釋説：《汗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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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上之二肉部引《尚書》“類”字與簡文所從相似，當是一字。26號簡作“”，從“邑”。[2]又62號簡有字從“外”，作“卿事之車”，裘錫圭、李家浩先生認爲所從“應即‘’的異體”。[3]由于對應的199號簡作“卿事之車”，“”爲“”字異寫的判斷當可憑信。在天星觀楚簡中，多次見有從“外”從“車”之字。[4]蕭聖中博士認爲這是曾侯乙簡“”、亦即“”字的省寫。[5]
“”、“”均應從“外”得聲。我們知道，楚簡中的“外”除了用作“內外”之“外”以外，也還用作“閒”字的聲符。上博竹書《容成氏》6號簡説“丹府與藋陵之閒”，《莊王既成》3號簡説“四與五之閒”（二見），葛陵甲一22號簡“有良閒（病癒）”、甲二28號簡“良有閒（病癒）”，“閒”字均從“門”從“外”作。《説文》“閒”字古文亦然。
由此著眼，我們懷疑先前被釋爲“內外”之“外”的字，有的也許是用作“閒”的。包山卜筮祭禱簡210號簡云：“恒貞吉。少有慼于躬身與宮室，且外有不順。”217號簡云：“恒貞吉。少有慼于躬身，且外有不順。”這兩個“外”都可能用作“閒”，指時閒短暫。《孟子·盡心下》：“爲閒不用，則茅塞之也矣。”趙岐注：“爲閒，有閒也。”《呂氏春秋·去私》“居有閒”高誘注：“閒，傾也。”簡文中“閒”與“少”正好相對爲文。包山199號簡云：“恒貞吉，少外有戚，志事少遲得。”“少閒”亦指時閒短暫。《大戴禮記·武王踐阼》記矛之銘曰：“造矛造矛！少閒弗忍，終身之羞。”宋真德秀《大學衍義》云：“少閒，謂須臾也。”《尉繚子·兵教下》記武王問太公望曰：“吾欲少閒而極用人之要。”《晏子春秋·內篇諫上》：“公湎而不聽。少閒，公出，晏子不起……”兩處“少閒”也當如此解。[6]以此看待包山199號簡文，也很妥帖。又新蔡葛陵甲三10號簡云：“少有外言，慼也。”。《國語·晉語一》：“且夫閑父之愛而嘉其貺，有不忠焉。”韋昭注：“閒，離也。”《孟子·離婁上》：“政不足閒也”，趙岐注：“閒，非也。”簡文“外”恐亦用作“閒”，“閒言”指離閒或非議之語。[7]
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第七册中刊發的《武王踐阼》10號簡記云：“位難得而易失，士難得而易也。”這個在天星觀簡中曾用作車名的“”字，整理者讀爲“外”，訓爲“遠”。[8]如果將其釋爲從“車”從“閒”得聲之字，讀爲“閒”，訓爲離閒，也是很通順的。
通過以上分析可見，天星觀簡中的“”和曾侯乙簡中的“”，或許是一個從“閒”得聲的字，可以姑且釋寫爲“”。
睡虎地秦簡《爲吏之道》敘“吏有五失”説：“五曰賤士而貴貨貝”。岳麓書院藏秦簡《爲吏》對應之語作“五曰閑士貴貨貝”。[9]賤、閒都是元部字，古音相近，故可通假。有見于此，我們猜想用作車名的“”應該讀作同樣從“戔”得聲的“輚”或者“棧”。
《周禮·春官·巾車》：“服車五乘：孤乘夏篆，卿乘夏縵，大夫乘墨車，士乘棧車，庶人乘役車。”鄭玄注：“棧車，不革鞔而漆之。”《儀禮·既夕禮》：“賓奠幣于棧左服”，鄭玄注：“棧，謂柩車也。凡士車制無漆飾。……今文‘棧’作‘輚’。”《左傳》成公二年：“丑父寢于轏中”，杜預注：“轏，士車。”孔疏云：“轏與棧，字異音義同耳。”是棧也可寫作輚或轏。[10]在士車和柩車之外，輚（棧、轏）的用途還另外有臥車、兵車等説法。臥車，見于《後漢書·班固傳》“于是后宮乘輚路”李賢注引《埤蒼》、《左傳》成公二年“丑父寢于轏中”陸德明釋文引《字林》，兵車見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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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韻·產韻》“輚”字條。簡文中“”有“車”、“乘”、“軒”三種形式，或許正與輚（棧、轏）之用途的多様性有關。
轎
信陽楚簡2-04號簡，在“一良圓軒”、“一良女乘”之後，記有“一乘良A”和“二乘𦂁B”。[11]望山2號墓15號簡記云：“一桍。一C，約，紡屋……”[12]我們要討論的這三個字的具體寫法，看下表：

A
B
C



A、B二字，劉雨先生均釋爲“軿”。[13]劉國勝博士亦視爲一體，認爲左從車；右旁上從“雨”，下從二“毛”，同于郭店竹書《老子》甲組25號簡中相當“脆”的字，從“雨”，“毳”省聲。他認爲此字似當讀爲“輴”，看作載柩車名。[14]
C，李家浩先生釋作“一毳（下從巿）”，指出二字緊接。[15]劉國勝博士看作一字，與上文“一桍”連讀；認爲這個字的上半見于《子羔》1號簡，似應分析爲從“巿”從“”聲，疑讀爲“橇”或“輴”，作車名，與A、B大概是同一個詞。[16]
劉信芳先生認同劉國勝博士對A字的釋寫，讀爲“橇”，謂即《史記·河渠書》、《漢書·溝洫志》所記“泥行”所乘的“毳”。至于B字，劉信芳先生認爲其右部從雨丂聲，讀爲“轎”或“橋”，是見于《史記·河渠書》、《漢書·溝洫志》“山行”用具。對于望山簡，劉信芳先生在李家浩先生釋讀基礎上，認爲“毳（從巿）”與信陽簡的A對應；而其前“一桍”的“桍”亦從“丂”聲，與信陽簡的B對應。[17]
今按，信陽2-04書寫最後四字的那一段竹簡右側明顯有殘泐，這幾個字的右邊筆劃均不復可見。從剩餘部分看，B的右旁與A的右旁并無二致，當即一字。劉國勝博士的釋寫應該比較可靠。這两個字與C均從“毳”得聲，很可能實指一事。
其實際所指，劉國勝博士、劉信芳先生均以爲是“橇”。《史記·夏本紀》“泥行乘橇”集解引孟康曰：“橇形如箕，擿行泥上。”又引如淳曰：“謂以板置泥上以通行路也。”正義曰：“橇形如船而短小，兩頭微起，人曲一脚，泥上擿進，用拾泥上之物。今杭州、温州海邊有之也。山行乘檋。”看這些描述，古代的“橇”與今天的雪橇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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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一種結構比較簡單、在特殊環境下使用的代步工具。至于楚簡中的從“毳”之字，從望山簡所記看，構造比較複雜，裝飾也比較講究。，疑讀爲“”。《周禮·春官·巾車》：“王之喪車五乗，木車，蒲蔽，犬，尾櫜，疏飾。”鄭玄注引鄭司農曰：“犬，以犬皮爲覆笭。”鄭玄自注云：“犬，白犬，皮既以皮爲覆笭，又以其尾爲戈之弢。”賈公彥疏云：“云‘犬以犬皮爲覆笭’者，古者男子立乗，須馮軾，軾上須皮覆之。故云犬。……云‘犬白犬皮’者，以喪無飾，明用犬之白者。是以《士喪記》‘主人乗惡車白狗幦’是也。”曾侯乙墓竹簡第45號有“豻”，裘錫圭、李家浩先生考釋說：“簡文所記的‘’有‘豻’（45號、48號、71號、73號）、‘狸’（70號）、‘虎’（115號、117號）、‘𢇍’（119號）、‘貂與緑魚之’（55號、106號）等。毛公鼎、番生簋等銘文記車馬器有‘虎冟’。‘’從‘冟’聲。簡文的‘虎’當即金文的‘虎冟’。孫詒讓謂金文‘冟’字當讀爲‘’。……‘冟’、‘冥’并從‘冖’聲，得相通借也（《籒述林》7.9上）。……簡文‘豻’蓋指以豻皮作的。”[18]望山簡“約”疑當讀爲“豹”，“約𦃼”指豹皮作成的。如果這一理解不誤，則我們討論的對象具有軾一類的構件，[19]并且在它的上面覆蓋豹皮。屋，指車蓋。《史記·項羽本紀》“紀信乘黃屋車”，正義引李斐曰：“天子車以黃繒爲蓋裏。”《文選·張衡〈東京賦〉》“朱旄青屋”，薛綜注：“青屋，青作蓋裏也。”“紡”是一種絲織品。《儀禮·聘禮》：“賓裼，迎大夫賄，用束紡。” 鄭玄注：“紡，紡絲爲之，今之縳也。”“紡屋”或即用紡作成的車蓋。由此可見，我們討論的對象，有車輿、車蓋一類構造，應該不是那種比較簡陋的“橇”。
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容成氏》49號簡記云：“高下肥毳之利盡知之”。李零先生注釋説：“毳，從文義看，似應讀爲‘磽’。案：‘毳’有二音，一同‘脆’，爲月部字；一同‘撬’，爲宵部字。這裡可能是後一種讀法。”[20]《子羔》1號簡“使亡有小大肥竁”，“竁”字馬承源先生認爲“古音當與‘磽’字相近。”[21]從“堯”得聲的字，與從“喬”得聲的字多可通假，如趫與獟、矯與撓、蹻與翹。[22]這樣，信陽、望山簡中的這個字，其實可以讀爲“轎”或“橋”。
俞正燮《癸巳類稿·轎釋名》指出：“轎者，車深輿無輪有後轅者也。《漢書·嚴助傳》‘輿轎而隃嶺’，爲‘轎’字初見。注臣瓚云：‘今竹輿車也。江表作竹輿以行。’下云‘人跡所絕，車道不通’，蓋過山兜籠，今過嶺者多用此。……《史記·河渠書》云禹‘山行即橋’，集解徐廣云：‘橋，近遙反。直轅車也。’當即是轎。其或作梮，作欙。”[23]所云大致當是。信陽、望山簡中的從毳之字，大概就是這種代步工具。
在河南固始侯古堆東周大墓的隨葬坑中，發現有3乘肩輿。[24]這是先秦使用“轎”的實物遺存，可與以上分析相呼應。應該特别指出的是，固始侯古堆東周大墓和望山2號墓的墓主均爲女性。她們都使用乘輿，大概跟性别有關。
至于望山簡中的“桍”，由于缺乏相關記載，斷讀也還有歧异，有待進一步探討。就目前情形看，其同時爲“轎”或“橋”的可能性應該并不存在。
附記：小文草成後，曾呈沈培、孟蓬生先生和劉國勝、蕭聖中博士審看，得到指點或補全數據，謹致謝忱。
（本文原載于《古文字研究》第28輯，中華書局2010年。）
（編者按：[2]《曾侯乙墓》附錄一“曾侯乙墓竹簡釋文與考釋”，上册第506頁。129號簡所記亦從“邑”作，看陳偉等：《楚地出土戰國簡册[十四種]》，經濟科學出版社2009年，第360頁、362頁注釋21。
[3]《曾侯乙墓》上冊第518頁。
[4]滕壬生：《楚系簡帛文字編》，湖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1121頁。
[5]《曾侯乙墓竹簡釋文補正暨車馬制度研究》，武漢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5年，第79頁。
[6]《漢語大詞典》舉“少閑”這一義項的文例遲至《朱子語類》，失檢。
[7]《禮記·曲禮上》：“外言不入于梱，內言不出于梱。” 鄭玄注：“外言、內言，男女之職也。”簡文顯然不是這一類意思。
[8]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61頁。
[9]陳松長：《岳麓書院所藏秦簡綜述》，《文物》2009年第3期。
[10]《集韻·産韻》：“輚，或作轏，通作棧。”集中説到這一點。
[11]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信陽楚墓》，文物出版社1986年，第129頁（釋文），圖版一二○。乘，彭浩先生釋（《信陽長台關楚簡補釋》，《江漢考古》1964年第2期）。𦂁，李家浩先生釋（《信陽楚簡“樂人之器”研究》，《簡帛研究》第三輯，廣西教育出版社1998年）。
[12]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北京大學中文系：《望山楚簡》，中華書局1996年，第58（圖版、摹本）、109（釋文）、121頁（考釋）。𦃼，從劉國勝博士釋。
[13]《信陽楚墓》第129頁。
[14]《楚喪葬簡牘集釋》，武漢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3年，第16-19頁。
[15]《望山楚簡》第109頁。
[16]《楚喪葬簡牘集釋》，2005年修訂本，第104、111頁。
[17]劉信芳：《信陽楚簡2-04號所記車馬器研究》，《古文字研究》第26輯，中華書局2006年。
[18]《曾侯乙墓》，上册，第516頁。
[19]軾，一般認爲是車輿前的橫木，立乘時依憑（可參看《左傳》莊公十年“登軾而望之”孔穎達疏）。《莊子·盜跖》“據軾低頭”成玄英疏：“車前橫木，憑之而坐者也。”這表明軾也可在跽坐時依憑。
[20]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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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頁。
[21]《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二）》，第185頁。此句簡文斷讀，參看拙文《〈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二）〉零釋》，《武漢大學學報》第57卷第4期（2004年7月）。
[22]參看張儒、劉毓慶《漢字通用聲素研究》，山西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238-239頁。
[23]商務印書館1957年，第513-514頁。
[24]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固始侯古堆1號墓》，大象出版社2004年，第73-79頁。 (责任编辑：admin)

原文出处：http://his.newdu.com/a/201711/05/51392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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