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郭店簡《語叢二》“畮（謀）”字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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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郭店簡《語叢二》“畮（謀）”字解

（棗莊廣播電視台）
郭店楚簡《語叢二》50簡和51簡中各有兩句話（文用寬式）：
1.毋失吾，此得矣。（第50簡）
2.少（小）不忍，伐大。（第51簡）
其中的三個古文字形是同一個字，這點沒異議。此字左從，右邊是兩撇，隸定做“”，對於這個字的釋讀，目前主要有四種意見：
一是裘錫圭先生認為“此字疑是‘埶’之簡寫，在此讀爲‘勢’”；對於第二條文字認為“此條疑當讀為‘小不忍，敗大勢’。”[1]
二是湯余惠和吳良寶二位先生同意裘先生的釋字，但讀為“節”[2]
三是李家浩先生根據《古文四声韵》引《林罕集》之古文“未”字形“”（《六書通》注此字形出《古老子》）、“”，認為此字當釋“未”，在簡文中讀為“謀”，并認為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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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左旁當是“埶”之簡寫，并以之為聲旁[3]。
四是白于藍先生根據古文及相關銘文“社”字右邊從“”的現象，認為此字“似亦可理解爲一个與‘社’或‘土’字音近的字”，故釋為 “图画”之“图”，在簡文中借爲“图谋”之“图”[4]。
綜觀諸家釋讀，筆者比較傾向於李家浩先生的觀點，首先，這個“”字，應該就是《林罕集》中的那個古文“未”字，特別是和第二個字形最相近，唯一的區別就是古文右邊從彡，而簡文從兩撇。其次，這個字讀為“謀”在簡文中讀來文從字順，“毋失吾謀，此謀得矣”，“少（小）不忍，伐大謀”，均甚順暢。特別是第二句，就是古語中常見的“小不忍則亂大謀”（《論語·衛靈公》），李家浩先生已經指出此句中的“伐”當訓“敗”，“敗”是毀壞的意思，“伐大謀”即“敗大謀”，也就是“壞大謀”，和“亂大謀”的意思相似而義更勝，《禮記·緇衣》：“毋以小謀敗大作”，“敗”字與此簡之“伐”義同。故讀“謀”最切，讀為“勢”、“節”、“圖”等，均覺不恰當。但讀為“謀”總得有理由，現在最主要的問題是，我們目前只是根據文意來推測這個字該讀為什麽，或通過形聲來推求這個字該讀什麽音，卻沒能綜合地分析這個字的形、音、義，故對於這個字到底是什麽字，其本義是什麽我們不了解，所以說讀為什麽總覺缺少可靠依據。筆者不揣淺陋，這裡來綜合分析一下此字的形、音、意問題，冀能使此字得一合理的解釋。
首先是此字左邊所從的“”字，筆者不同意是“埶”的簡寫并以之為聲符的說法。“”是“杜”字當無疑義，它本義是封樹，是疆界的標誌，故有阻、塞義。在作為字的偏旁時每與“土”通用無別，在清華簡《程寤》中也用為社稷之“社”，因為土、杜、社三字古本通用，說詳拙文《申說楚簡中的“杜”與“牡”》[5]，茲不贅。
再說說“”字右邊所從的兩撇，裘錫圭先生認為此字乃“埶”之省形，是認為兩撇乃“丮”之簡省，然此在《古文四聲韻》里引此字形為“彡”，則恐非“丮”之省形，而當是彡之省形。白于藍先生言：“關於此兩撇，李家浩先生認爲即‘彡’字省寫。此說可信。《說文》：‘彡，毛飾畫文也。’漢字中與彩繪圖飾有關的字多從‘彡’旁表義。”白先生所言當是。段玉裁注“彡”字云：“《巾部》曰：‘飾者，刷也。’飾畫者，刷而畫之，毛者聿也，亦謂之不律，亦謂之弗，亦謂之筆，所以畫者也。其文則為彡，手之列多，略不過三，故以彡象之。”說明“彡”就是畫出來的文飾的象形，所以後來的字凡從彡者如彫、彬、彧、彯等字，多有文章義（“文章”或寫作“彣彰”，亦從彡）。
“彡”用三撇表示，這種三撇的字形，在古文字中作為構件含義不同，但都是可以省簡的。比如金文中的“易”字，多從三撇，而《師遽簋》、《買簋》的“易”字則從兩撇；“侃”字，金文中多從三撇，而《士父鐘》中的兩個“侃”字一個從三撇，一個從兩撇；“彭”字，金文中多從三撇，然《鄂君啟舟節》和《伯彭父卣》的“彭”都從兩撇；“廷”字，金文也從三撇（如《秦公簋》、《何尊》等），也有從兩撇者（如《師艅簋》、《柳鼎》），等等，說明這種三撇構形的字形雖然表示的意思不同，但都是可以省簡成兩撇的。“”字右邊所從的兩撇，應當也是這個意思，兩撇與三撇實無分別也。那麼可以推斷，這個字也當和畫有關，再結合封樹的功用，大概可以知道，這個字不是形聲字，而是一個會意字，它是用封樹、畫文的象形字組合在一起，表示規劃疆界的意思。
明白了這個字的含義，就得考察這個字相當於典籍中的什麽字。這裡有兩項資料可以給我們啟示：
一是李家浩先生已經舉出的《古文四聲韻》里用這個字為“未”的例子，此當非偶然，比如“味”字，本從口未聲，而《古文四聲韻》卷四引《古老子》之“味”作“”，左從口，右邊是從木、彡；據《說文》，“制”字从刀从未，《古文四声韵》卷四引《古孝经》作“”，又引《義云章》作“”，其所從之“未”均從木從彡，這個字形甲骨文中有之，釋為“杉（檆）”[6]，但是傳抄古文字中明顯是用为“未”字，這個字形應該是“”之省形，即省掉了左邊下面的“土”，可證“”用為“未”由來已久。“未”古音明母物部，“謀”古音明母之部，是二字雙聲、之物通轉疊韻，故“未”可讀為“謀”，一個佐證是《重訂六書通》卷四《下平聲·尤》引《古文奇字》“謀”字作“”，并引《古文奇字》云：“草創慮事於未然之意也”，此說不可信。這個字形是從艸、未、心，應當是從心苿（據《篇海》亦作“菋”）聲，“苿”字則從艸未聲，很明顯古音中“未”聲可讀如“謀”，同樣，“謀”聲也可讀如“未”。那麼我們可以推斷，“”這個字的讀音當是明母字，在之部或物部。
二是“畫”、“畺”、“界”三字的含義對解釋此字也有啓發，《說文》：“畫，界也。象田四界，聿，所以畫之”；又“畺，界也。從畕，三，其界畫也。”桂馥《義證》：“《廣雅》：‘畺，竟也。’《小爾雅·廣詁》：‘疆，界也。’《詩·楚茨》：‘萬壽無疆’，傳：‘疆，界也’，箋云：‘疆，畫竟界也。’《信南山》：‘我疆我理’，傳：‘疆，畫竟界也。’《周語》：‘畺有寓望’，韋注：‘畺，境也。’”又《說文》：“界，竟（境）也”，段注：“界之言介也。介者，畫也。畫者，介也，象田四界。聿所以畫之。介、界古今字。《爾雅》曰：‘疆，界，垂也。’按：垂，遠邊也。”“畫”是為田畫界的意思；“畺”是規劃出來的邊界，後來寫作疆、壃、疅等；“界”的本義是田界，引申為疆界。畫、畺、界二字都從田，是古人的“田”都是畫有疆界的，“畺”、“界”本來都是指田地的界限，後來國與國之間的界限也稱為“畺”、“界”。那麼“”這個字從杜為封樹有標誌疆界義，從兩撇或從彡有畫義，故此字當與規劃田土疆界有關。
根據以上兩項資料，再從形、音、義三方面推求，筆者認為“”應是“畮”字的本字，《說文》：“畮，六尺為步，步百為畮。秦田二百四十步為畮。從田每聲。畞，畮或從田、十、久。”段注：“十者，阡陌之制。”這個字後來作多寫作“畝”。段玉裁注“秦田二百四十步為畮”曰：“秦孝公之制也。商鞅開阡陌封疆，則鄧展曰：‘古百步爲畮，漢時二百四十步爲畮。’”由此可知，“畮”是古代計量土地的單位，至今猶然（今作“亩”），比如《說文》“畦，田五十畮曰畦”、“畹，田三十畮曰畹”，土地是以“畮”為單位，“畮”的大小周、秦不一樣。那麼“畮”最初必定不是一個計量單位，而應是規劃、界畫的意思，即根據一定的面積大小將田土規劃成一塊一塊的田地，這種規劃稱為“畮”，為動詞；規劃出來的一塊田地也稱為“畮”，為名詞（或量詞）。就像“步”字，本義是步行，是動詞，同時也把左右腳各邁出一次稱為“步”，用作計量長度的單位，為名詞（或量詞），用“步”來計量長度也稱為“步”，又為動詞。“畮”規劃出來的界線就是“畺（疆）”，故其字從“十”以象阡陌。《說文》：“田，敶也。樹穀曰田。象形。囗十，千百之制也。”段注：“此說象形之旨，謂囗與十合之，所以象阡陌之一縱一橫也。各本作阡陌。”阡陌就是其畮與畮之間的界限，或稱“畺”，或稱“界”。楚簡文字的“”就是從“杜”從“彡”會意，杜為封樹有標誌、疆界義，彡為畫文有規劃、界劃義，二者相合為“畮”之本字，所以，這個字筆者認為可以徑釋為“畮”，其本為規劃田土之義，故規劃事務也可稱“畮”，此必其初宜，後乃造“謀”字專用於規劃事務之字。後每以“謀”、“畫”連文，如《後漢書·馬援傳》：“帝乃召援計事， 援其言謀畫”；又《劉瑜傳》：“竇武欲大誅宦官，乃引瑜為侍中，又以侍中尹勳為尚書令，共同謀畫”，其實“謀”本有畫義也。
“畮”字從每聲，“每”從母聲，實際上“畮”就是從“母”得聲，也與“母”通假，如《書序》：“同畞（畮）異穎”，《史記·魯周公世家》作“同母異穎”，故在楚簡中也寫作上母下田的字形，如《上博二·子羔》之“甽（畎）畝”之“畝”作“”，《上博二·容成氏》第十四簡：“以三從舜於畎畝之中”的“畝”、第五十三簡“牧之埜（野）”的“牧”作“”，均為從田母聲，隸定作“”，皆“畮（畝）”字。“牧之野”之“牧”，《說苑·貴德》、《尚書大傳》并作“坶”，從土母聲，《說文》認為這個字就是“牧野”之“牧”的專字，段玉裁注言“《詩·大明》《正義》引鄭《書序注》云：‘《禮記》及《詩》作‘’”，《汗簡》卷下之二《土部》引《尚書》古文“牧”正作“”，是這個字也從土每聲，黃錫全先生指出母與每通，與坶古當一字[7]，是也，從母、從每無別；又古字從田與從土亦或無別，如“畂”字或從土究聲，“甽”字或作“圳”，“垙”、“場”、“域”字均或從田，等等，故此字很可能就是“畮”之或體。那麼我們可以明白，《周禮·地官·小司徒》：“乃經土地，而井牧其田野”、又《遂師》：“經牧其田野”之“牧”均當作“畮”，鄭玄註“經牧”為“制田界與井也”，“牧”即“制田界”的意思；“井牧”當即“井畮（畝）”，謂以井、畝為單位規劃其田野，《孟子·滕文公上》：“方里而井，井九百畝，其中為公田”，也是以井、畝為單位計量土地面積，鄭玄以“九夫為牧”釋之，恐不確。這也可證“”為“畮”本義為規劃田土疆界義是正確的。
但是，“”與“”當有分別，前者是原字形，是規劃田土之義，為動詞，故用為謀畫之“謀”；後者當是它被用作規劃好的田土單位之後又造的新字，專用為畎畮之“畮”，是名詞（或量詞）。可能在後來的應用中發生了混同，無論謀畫字還是畎畝字通行用“畮”，而“”這個字形甚少使用并逐漸被淘汰，故傳世典籍中不見實際使用了，即使是在出土的楚簡書中也少見使用。
通用“畮”字在意義上不好區分，所以後人又造了新字來代替謀畫的“”。據《說文》“謀”之古文作“”、“”，一個從口母聲，一個從言（實際應該是“心”）母聲，《六書統》引古文作“”，中山王鼎作“”，郭店簡其它的“謀”字與上博簡《彭祖》、《曹沫之陣》、《三德》等篇的“謀”字皆上母下心，即均從心母聲；《曹沫之陣》中“思者使謀”的“謀”作上母下口，與《說文》中的第一個古文字形相似（此字形在上博簡《周易·革》中用為“悔”），總之都是從“母”聲，這當是“”、“”混用之後，爲了加以區別，根據“畮”字另造的用於謀畫義的專字，其字皆從“母”聲就足證其前是通用“畮”字，因為根據楚簡文字知道它原來是寫作從田母聲的。再後又造從言某聲（“某”或作“槑”，即後之“梅”字，亦從“每”聲）的“謀”，失其初宜矣。
從讀音上看，畮、謀古音均明母之部，雙聲疊韻，讀音相似，二者可以通假固無疑問。《古文四聲韻》載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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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畮”字用為“未”，此乃雙聲通轉之故，上面引《重訂六書通》所引古文“謀”字從心苿聲，苿乃從艸未聲，此可證畮、謀、未三字音聲可通轉，故“畮”或假借為“未”實無足怪也。
總上所論，郭店簡《語叢二》中的“”字乃“畮（畝）”之本字，本義是規劃田土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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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亦被用為規劃事務義；規劃好的地塊也稱“”，為示區別乃造從田母聲的“”字表示，即後來的“畮（畞、畝）”字；再後來因二者混同，乃造從心母聲或從口母聲的字代替其規劃義以別之，入後更造從言某聲的“謀”字代之，其本字形幾廢，唯被古文假借為“未”，乃雙聲通轉之故。郭店簡《語叢二》里偶然使用了一下“”字用為“謀”，由於不知其造字之本義，無法正確認識，故致異說紛紜。因此郭店簡《語叢二》中的那兩段話應該讀為“毋失吾畮（謀），此畮（謀）得矣”、“少（小）不忍，伐大畮（謀）”。
（編者按：[1]荊門市博物館：《郭店楚墓竹簡》，文物出版社，1998年，第206頁。
[2]湯余惠、吳良寶：《郭店楚簡文字拾零（四篇）》，《簡帛研究 2001》，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1年，第199頁。
[3]李家浩：《關於郭店楚墓竹簡〈語叢二〉51號簡文的釋讀》，《新出楚簡國際學術研討會會議論文集(郭店·其他簡卷)》，武漢大學，2006年，第84頁。下引李先生說亦出此文，不另注。
[4]白于藍：《釋“”》， 華東師範大學中國文字研究與應用中心2011/6/9。下引白先生說均出此文，不另注。 http://www.wenzi.cn/Sh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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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icle.aspx?id=3&article_id=100
[5]王寧：《申說楚簡中的“杜”與“牡”》，簡帛網2011-9-17。 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1552
[6]劉釗、洪颺、張新俊編纂：《新甲骨文編》，福建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46頁。
[7]黃錫全:《汗簡註釋》，武漢大學出版社，1990年，第456頁。 (责任编辑：admin)

原文出处：http://his.newdu.com/a/201711/05/51378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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