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嶽麓書院藏秦簡（肆）》雜説一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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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讀《嶽麓書院藏秦簡（肆）》雜説一則

（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

《嶽麓書院藏秦簡（肆）》第二組簡127至131，[1]我們在學者釋讀基礎上，謄録釋文如下：
·金布律曰：禁毋敢以牡馬、牝馬高五尺五寸以上，而齒未盈至四以下，服䡞車及豤（墾）田、爲人127就（僦）載，及禁賈人毋得以牡馬、牝馬高五尺五寸以上者載以賈市及爲人就（僦）載。犯令者，皆128貲各二甲，没入馬縣官。有能捕告者，以馬予之。鄉亭嗇夫、吏弗得，貲各一甲；丞、令、令史貲129各一盾。馬齒至[2]四以上當服䡞、豤（墾）田、就（僦）載者，令廏嗇夫丈齒令、丞前，久（灸）右肩，[3]章曰：當乘。130不當乘，竊久（灸）及（詐）[4]僞令人久（灸），皆䙴（遷）之，没入馬縣官。131
通過閱讀和分析這段律文，我們可以得到秦代關於馬匹管理方面的一些新的認識。
（1）“禁毋敢以牡馬、牝馬高五尺五寸以上，而齒未盈至四以下，服䡞車及豤（墾）田、爲人就（僦）載”，説明秦對馬匹達到何種條件可以役使是有明確規定的。正如《齊民要術》卷六“養馬牛驢騾”：“服牛乘馬，量其力能。”[5]可以役使的條件，既包括馬匹身高——“高五尺五寸以上”，[6]也包括馬匹年齡——“齒未盈至四以下”（即齒盈至四）。這兩個條件中，恐怕年齡是決定馬匹能否役使的基準條件。
《吕氏春秋·恃君覽》：“古之善相馬者，寒風是相口齒。”古人較早掌握了通過口齒來相馬的技術，即依據口齒特征來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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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匹的年齡老弱。《齊民要術》卷六“養馬牛驢騾”：“一歲，上下生乳齒各二。二歲，上下生齒各四。三歲，上下生齒各六。四歲，上下生成齒二。成齒，皆背三入四方生也。五歲，上下著成齒四。六歲，上下著成齒六。……十四歲，下中央六齒平。……二十歲，上下中央六齒平。……”[7]《司牧安驥集》卷一“口齒論”之“三十二歲口齒訣”：“一歲駒齒二。二歲駒齒四。三歲駒齒六。五歲成齒四。六歲肉牙生。……十四歲咬下中區六齒平。……二十歲咬上下盡平。……”[8]一般而言，從初生至年老，以齒的換生、磨面的形狀（“區”、“臼”或“平”）與齒質的變黃至白等特征來推定馬齡。公馬切齒凡12枚，馬駒出生后六個月駒齒即全長出，古書相馬口齒所謂“一歲，上下生乳齒各二。二歲，上下生齒各四”或“一歲駒齒二。二歲駒齒四”，是不正確的。[9]因此，簡文“齒未盈至四以下”中“齒”，不是指馬的實際牙齒數，而是指馬的年齒、年齡。按秦律，馬滿四歲才能夠役使，這是出於對正在生長中未形成最佳畜力的馬匹的保護。
（2）“禁賈人毋得以牡馬、牝馬高五尺五寸以上者載以賈市及爲人就（僦）載”，似乎説明秦在有意識地限制商賈對馬匹的使用。結合前面律文，馬匹未滿四歲是不能役使的，那麼商賈所能使用的馬匹只能符合年齡、不高於五尺五寸的馬匹。而五尺五寸作爲衡量馬匹是否能夠役使的條件，應該也只是一般的馬匹接近役使年齡該有的身高。換言之，按秦律規定，商賈能夠役使“載以賈市及爲人就（僦）載”的是身高有限的瘦矮馬。對比漢初的情況，漢高祖九年令賈人毋得乘騎馬。《漢書·高帝紀》：“（九年）春三月，令……賈人毋得衣錦繡綺縠絺紵，操兵，乘騎馬。”顏師古注：“乘，駕車也。騎，單騎也。”從簡文來看，秦律只是限制商賈以一般身高馬匹謀利，言外之意還是允許商賈使用馬匹的。這方面對商賈的限制並没有漢代規定得嚴苛。
（3）“鄉亭嗇夫、吏弗得，貲各一甲；丞、令、令史貲各一盾”，整理者“鄉亭嗇夫吏”未斷讀，今點斷。鄉亭嗇夫，鄉亭負責人。《漢書·百官公卿表上》：“大率十里一亭，亭有長。十亭一鄉，鄉有三老、有秩、嗇夫、遊徼。”
“犯令者，皆貲各二甲，没入馬縣官。有能捕告者，以馬予之”，從這兩句來看，律文針對的私人馬匹。“没入馬縣官”、“以馬予之”都不應該是對官有馬匹採取的措施。
“馬齒至四以上當服䡞、豤（墾）田、就（僦）載者，令廏嗇夫丈齒令、丞前，久（灸）右肩，章曰：當乘”，整理者謂“丈齒”作丈量檢測馬的年齡身高。《左傳》襄公九年：“巡丈城。”杜預注：“丈，度也。”所謂“丈齒”，就是查驗馬齒判斷馬齡是否已經四歲。馬已成年，即便身高未達標，也是能役使的，因爲律文僅僅説的是“馬齒至四以上當服 、豤（墾）田、就（僦）載者”，並未言及身高。“令廏嗇夫丈齒令、丞前，久（灸）右肩”句，學者有不同看法，[10]我們從整理者斷讀。這裏第一個“令”應當是祈使動詞，第二個“令”置於“丞”前，爲官名。“令廏嗇夫丈齒令、丞前，久（灸）右肩”是説到達年齡可以役使的馬匹讓廄嗇夫當着令、丞面查驗核實馬齡，爲馬灸上標識。這兩個步驟應該應當都是在公開場合、有相關吏員的互相監督下完成，目的是爲防止不法的舞弊詐僞發生。
（4）“不當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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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久（灸）及（詐）僞令人久（灸），皆䙴（遷）之，没入馬縣官”，説明現實當中對馬匹的使用存在着不從令的情況。幼馬過早役使是不利於馬匹的成長和健康的，最終會減損馬匹的使用壽命。官方以法律條文對此進行規範、監督，足見對馬匹的重視程度。從睡虎地秦簡《廄苑律》、《秦律雜抄》中相關律文可以知曉，秦對官牛馬的管理細緻且嚴格，恐怕過早役使馬匹的行爲較難出現。但“竊久（灸）及（詐）僞令人久（灸）”等違令行爲還是存在，恰恰側面説明，這些是民間行爲，而律文針對的就是私馬。因爲或許迫於生產、生活需要，或者由於個體馬匹生長狀況的不同，百姓並不一定認可統一、没有彈性的律文規定，的確有“竊久（灸）及（詐）僞令人久（灸）”的可能。總的看來，馬匹作爲一種極爲重要的力畜，即便是私馬也是在秦官方的控制和管理之下，生長到什麼程度才能役使、什麼人役使怎樣的馬，都要得到官方確認和許可，並非百姓可以自由支配的。
附記：小文匆匆草成後，得謝坤兄提供多處修改建議，在此表示感謝！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爲2016年3月26日20：36。）
[1]朱漢民、陳松長主編：《嶽麓書院藏秦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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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第110-111頁，上海辭書出版社，2015年。
[2]“至”，整理者原釋“盈”，今從雷海龍兄改釋（網名“落葉掃秋風”）。説見《<嶽麓書院藏秦簡（肆）>初讀》，簡帛網簡帛論壇2016年3月24日。
[3]“久”，整理者原讀“炙”，今從方勇先生改讀“灸”。説見《讀<嶽麓書院藏秦簡（肆）>札記一則》，簡帛網2016年3月25日。
[4]“”，整理者逕釋“詐”，今從雷海龍兄改訂。説見《<嶽麓書院藏秦簡（肆）>初讀》。
[5]賈思勰撰，繆啟愉校釋：《齊民要術校釋》第381頁，中國農業出版社，1998年。
[6]簡文“高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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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五寸”應即肩高，而非馬自頭至足下距離。秦簡中有對馬匹役使的另一個身高標準“五尺八寸”。睡虎地秦簡《秦律雜抄》簡9：“驀馬五尺八寸以上，不勝任，奔摯（縶）不如令，縣司馬貲二甲，令、丞各一甲。”整理者認爲，“驀馬，供乘騎的軍馬”。參看睡虎地秦簡整理小組：《睡虎地秦墓竹簡》第81-82頁，文物出版社，1990年。戴世君先生不認可此説，“驀”僅有騎乘義，而“驀馬”之“馬”也並無迹象顯示是軍馬。參看戴世君：《雲夢秦律新解（六則）》，《江漢考古》2008年第4期。睡虎地簡馬是執行官方任務的，不論是否爲軍馬，性質似應是官用馬匹。結合嶽麓簡中馬“高五尺五寸”，可以看出兩種身高標準下的馬匹執行任務强度不同，睡虎地簡中官用馬匹的要求和標準更高。這種對役使馬匹身高要求上的差異，或許反映的是馬匹官私性質的不同。當然，也有可能官私馬匹“高五尺五寸”均能役使，但官馬並非始役就能執行任務“勝任”，中間有一段時間的操練過程。《荀子·哀公》：“弓調而後求勁焉，馬服而後求良焉。”“高五尺八寸”或許是一般經過官方餵養訓練後的馬匹身高。因此，官馬在應該能“勝任”、“奔摯（縶）如令”的條件，未能達到上述要求，所以要懲處相關人員。
[7]賈思勰撰，繆啟愉校釋：《齊民要術校釋》第397-398頁。
[8]李石撰，鄒介正、馬孝劬校注：《司牧安驥集》第21頁，農業出版社，1959年。
[9]參看李石撰，裴耀卿語釋：《司牧安驥集語釋》第48-49頁，中國農業出版社，2004年。
[10]林少平先生將“令丞前”與“久（灸）右肩”連讀。此處“令”字與前文“令廄嗇夫”之“令”相同，此丞乃是廄嗇夫之丞。《周禮·春官·巾車》：“木路前樊”。注：“前，讀爲緇翦之翦，淺黑也。”《正韻》：“淺黑色。”故“前久”類似於“黑灸”。參看《<嶽麓書院藏秦簡（肆）>初讀》文後跟帖，簡帛網簡帛論壇2016年3月24日。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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