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清華簡七《越公其事》讀札一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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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清華簡七《越公其事》讀札一則

（棗莊廣播電視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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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華簡七《越公其事》簡46-48有云：
王既必（比）聖（聽）之，乃品【46】坕（野）會。厽（三）品交于王府，厽（三）品年（佞）譸攴（扑）（毆），由臤（賢）由毀。又（有）爨歲，又（有）賞罰，善人則由，朁（譖）民則伓（背）。是以【47】懽（勸）民，是以收（賓），是以匓（勼）邑。【48】[1]
這段文字里有些不能通讀的地方。首先是整理者的斷句有些問題，所以有學者尋求新的斷讀，如ee先生認為：
“《越公其事》簡47疑讀為：三品年譸（籌）攴（枚） （數）。”[2]
暮四郎先生認為：
“我們懷疑應當斷讀爲‘王旣必（比）聖（聽）之，乃品。野會厽（三）品，交（效）于王府厽（三）品，年譸攴數，由賢由毀’（‘ 交’讀爲‘效’，參見第27樓‘心包’的意見）。”[3]
按：筆者認為這段文字暮四郎先生之讀是，當斷讀如下：
王既必（比）聖（聽）之，乃品：坕會厽（三）品，交于王府厽（三）品。年譸攴，由臤（賢）由毀。又（有）爨歲，又（有）賞罰。善人則由，朁（譖）民則伓。是以懽（勸）民，是以收（賓），是以匓（勼）邑。
下面將其文略作訓釋：
王既必（比）聖（聽）之，乃品：比，皆。鄭邦宏先生云：“我們認爲簡45與46之‘必’皆當讀爲‘比’，用爲範圍副詞，語義相當於‘皆、都’。關於‘比’的這一用法，清人王念孫、王引之父子早有論說。”[4]品，整理者注：“評價其等次。”此句意思是越王勾踐已經都聽取其情況，然後來時評定各級官員政績的等次。這裡說的“政績”主要是征集、收聚人口方面的成績。
坕會厽品： “坕”字，整理者括讀“野”，注云：“‘坕’字見於楚璽‘會亓坕鈢’（《古璽彙編》0253），清華簡《管仲》作‘’，當是一字之異，并讀為野，與都、縣相對應的行政區域。《周禮·司會》：‘掌國之官府、郊野、縣都之百用’，鄭玄注：‘野，甸稍也。甸去國二百里，稍三百里。’ ”按：清華簡六《管仲》此字所在文句是：“大夫叚（假）事（事）便俾（嬖）智（知）官事長，坕里（理）霝（零）茖（落），卉（草）木不辟（闢）。”【簡9】“坕”字原整理者徑釋“廷”。[5]這個字無論釋“廷”還是“野”都感覺不安，釋“廷”從文意上說更通一些，“廷里（理）”也是古書常見的詞彙，但從字形上無義可說。釋“野”尤扞格，古無“野里”以及國家舉行“野會”的說法，感覺很不順，此字是否是“野”恐仍存疑。
意者此字是從土刀聲，它可能本是《說文》“垗”的或體字，云：“畔也。爲四畤界，祭其中。”段注：
“畔者，田畍（界）也。畍（界）者，竟（境）也。……《商頌》：‘肈域彼四海’，《箋》云：‘肈當作兆，畍祭其中。’畍當作‘介’，介，畫也。从土兆聲，兆者，分也。形聲中有會意也。”
簡文此字當是從刀從土，會其劃分、分割土地義，從“刀”與從“兆”為“分”意正同，兼從刀聲。在此疑讀為“朝”，“刀”、“朝”（陟遙切）音同端紐宵部，“垗”、“朝”（直遙切）同定紐宵部，并音近。清華簡《管子》的“里”當即邑里、廛里、郊里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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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平民居住之地，則“朝里”猶後世所言“朝野”，指朝廷與民間；本簡文“坕會”可能讀為《左傳·僖公四年》“凡諸侯薨于朝會”的“朝會”，是古書里習見的詞語；注所引古璽文讀“會亓朝”也比較通順，即《詩·大明》說武王伐商“會朝清明”之“會朝”，《楚辭·天問》作“會朝爭盟”，就是“朝會”，利簋銘文言“武王征商隹甲子朝歲鼎克𦖫夙有商”（《集成》4131），此銘雖然有各種各樣的解釋，但根據傳世典籍記載看，分明應該讀為“武王征商，唯甲子朝歲（會），鼎克昏夙有商”，“甲子朝會”也就是《大明》的“會朝清明”，《毛詩正義》云“清明”就是“昧爽”，後世書或曰“朝”、或曰“旦”、或曰“晨”均一義。《逸周書·世俘》言：“越五日甲子朝，至接于商，則咸劉商王紂”，《史記·周本紀》里說“二月甲子昧爽，武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後漢書·西羌傳》說“及武王伐商，羌、髳率師會于牧野”，皆謂此事，是在牧野朝會諸侯而盟誓，“鼎”即《越公其事》簡74“丁伇孤身”之“丁”，訓“當”。
簡文的“會”既有會合義，也有即會計之義，《說文》：“計，會也。”《周禮·天官冢宰》：“月終，則以官府之敘受群吏之要。贊冢宰受歲會。歲終，則令群吏致事。”又曰：“歲終，則令群吏正歲會；月終，則令正月要；旬終，則令正日成。而以考其治。治不以時舉者，以告而誅之。”又《司會》：“以參互考日成，以月要考月成，以歲會考歲成。以周知四國之治，以詔王及冢宰廢置。”賈《疏》：“司會，鈎考之官，以司書之等，相參交互，考一日之成。一日之中計筭文書也。以月要考月成者，月計曰要，亦與諸職參互，考一月成事文書也。以歲會考歲成者，歲計曰會，以一歲之會計考當歲成事文書。”據這些記載可知，先秦時期每日、月、歲都要進行官員政績的評定，并以此來確定其“置廢”。本簡文所謂的“朝會”就是每年舉行的年終會計，可能在朝廷舉行，以評定各級官員的功勞政績。“品”是等級、檔次，“朝會三品”即朝會時的評定有三個等次。
交于王府厽品：“交”讀為“月計曰要”的“要”，是每月在王府里舉行的政績考評會，也有三個等次。
年譸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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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臤（賢）由毀：整理者讀“年”為“佞”，“譸”釋欺誑，“攴”讀“扑”，“”讀“毆”。按：“年譸”當即《周禮·大祝》中的“年祝”，“譸”、“祝”端、章準雙聲、幽覺對轉疊韻，音近可通。《大祝》云：“大祝：掌六祝之辭，以事鬼神示，祈福祥，求永貞。一曰順祝，二曰年祝，三曰吉祝，四曰化祝，五曰瑞祝，六曰策祝。”鄭司農注：“年祝，求永貞也。”鄭玄注：“求多福，歷年得正命也。”《疏》：“以祈永貞是命年之事，故知年祝當求永貞也。”按：此處的“年譸”疑是定期舉行的祝禱儀式，根據神示確定官員任職期限的長短，《書·召誥》：“今天其命哲，命吉凶，命歷年”，所謂“歷年得正命也”。
攴謱，ee先生讀“攴”為“枚”，讀“（謱）”為“數”，是也，“數”即卜筮，《史記·日者列傳》：“試之卜數”，《索隱》引劉氏云：“數，筮也。”《左傳·僖公十五年》：“筮，數也。”古人稱卜、筮均曰“數”，如《列子·湯問》言龍伯國大人從五神山下釣起六鼇，“歸其國，灼其骨以數焉”，是灼龜而卜亦曰“數”。“枚數”即枚卜、枚筮，《左傳·昭公十二年》：“南蒯枚筮之”，杜注：“不指其事，泛卜吉凶。”《疏》：“《尚書·大禹謨》舜禪禹，禹讓不受，請帝‘枚卜功臣，惟吉之從’，孔安國云：‘枚謂歷卜之，而從其吉。’彼謂人下一籌，使歷卜之也。”
由臤（賢）由毀，整理者注：“由，依據。賢，善。毀，損。此句申述或交於王府、或扑毆的理由。”按：“賢”訓“善”當是誇獎、讚揚的意思，“毀”即《說文》之“𡢕”，云：“惡也”，段注：“許意葢謂毁物爲‘毁’，謗人爲‘𡢕’”，即毀謗、批評的意思。《論衡·答佞》：“故曰：‘觀賢由善，察佞由惡。’”
年祝枚數，由賢由毀，這兩句是倒裝，意思是根據別人對官員的讚揚和批評，通過年祝和占卜來確定其評定的等次。《風俗通義·怪神》及《後漢書·第五鍾離宋寒列傳》皆言“會稽俗多淫祀，好卜筮”，是越人的遺風，故在考評官員時也要用祝禱和卜筮來確定。
又（有）爨歲，又（有）賞罰：“爨歲”與“賞罰”對舉，當也是一種獎罰的手段。本來“爨”、“竄”古音同，是流放、放逐之意，但“歲”不好解釋。意者此“歲”當讀為《左傳·昭公元年》“周公殺管叔而蔡蔡叔”之“蔡”，“蔡”、“歲”清、心旁紐雙聲、同月部疊韻音近。杜預注：“蔡，放也。”“蔡”應當是“竄”的假借字，《集韻·去聲七·十四泰》“竄”取外切，訓“逃匿也”，是與“蔡”同清紐月部，音近可通。《廣韻·去聲·換韻》：“竄，誅也、放也”是其義，故杜注訓“蔡”為“放”，古書也多言周公“放蔡叔”。故“歲”應該就是“竄”，那麼“爨”字很可能是一個與之含義相反的詞，猶“賞罰”然。疑讀為選賢之“選”，二字清心旁紐雙聲、同元部疊韻音近。“選”謂選拔使用（如果單就讀音上說，讀“竄選”亦可，“爨”、“竄”音同，“歲”、“選”同心紐雙聲、月元對轉疊韻音近）。故此二句當讀為“有選竄，有賞罰”，“選竄”蓋對政績評定好的官員予以選拔使用，對於政績評定差的官員則驅逐流放。
善人則由，朁（譖）民則伓：整理者注：“由，用。譖民，與‘善人’相對，猶‘譖人’。《詩·巷伯》：‘取彼譖人，投畀豺虎。’伓，讀為‘背’，棄。”按：《玉篇》：“譖，讒也”，“譖民”即古書習見之“讒人”，《詩·青蠅》：“讒人罔機，交亂四國。”《呂氏春秋·論人》：“讒人困窮，賢者遂興”是也。“伓”當讀為“否”，是對前一個動詞的否定詞，如《禮記·曲禮上》：“若仆者降等，則受；不然，則否”，“否”即“不受”；又《檀弓上》：“群居則絰，出則否”，“否”即“不絰”，等等。簡文此處的“否”即“不由”，即不用。
是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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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賓）：整理者注：“，疑讀為‘賓’。‘收賓’與下文‘匓邑’結構與語意相類。”按：此字從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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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677;聲，當是擯棄之“擯”的或體，古與“賓”通用，[6]《爾雅·釋詁》：“賓、協，服也”，郭璞注：“皆謂喜而服從。”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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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賓者，懷德而服也。《旅獒》云：‘四夷咸賓。’”這裡當是指從越國以外的地方前來歸附的人口，“收賓”可能是指收聚這些人，故與“匓邑”對舉，“匓（勼）邑”即“聚邑”，謂聚人而成邑。
由上所舉，這段簡文應該是：
“王既比聽之，乃品：朝會三品，要于王府三品。年祝枚數，由賢由毀。有選竄，有賞罰。善人則由，譖民則否。是以勸民，是以收賓，是以勼邑。”
 [1] 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柒）》，中西書局2017年，137頁。
[2] 《清華七〈越公其事〉初讀》（下簡稱《初讀》），簡帛網-簡帛論壇，http://www.bsm.org.cn/bbs/read.php?tid=3456 .29樓。日期：2017-04-25.
[3] 《初讀》113樓。日期：2017-04-30.
[4] 清華大學出土文獻讀書會（石小力整理）：《清華七整理報告補正》，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2017-04-23.
[5] 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陸）》下冊，中西書局2016年，111頁。
[6] 高亨纂著，董治安整理：《古字通假會典》，齊魯書社1989年，106頁【賓與擯】條。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爲2017年5月20日09：42。）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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