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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肩水金關漢簡所見《詩》類文獻輯證
(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
肩水金關漢簡是1972-1974年出土於漢代張掖郡肩水都尉所轄的金關遺址,其內容大多爲簿籍、信函、政令、司法等類的官私文書,書籍簡相對少見。肩水金關漢簡中有少量《詩》類文獻,常燕娜先生率先進行輯録,指出肩水金關漢簡中的簡73EJT31:102、73EJT31:141等三枚屬於《詩》類簡。[1]尉侯凱先生在《肩水金關漢簡(伍)》中檢出簡73EJC:607,指出其內容與《詩經》關係密切。[2]本文擬對73EJT31:102、73EJT31:141、73EJC:607三枚《詩》類簡作補充討論。
一詩曰題積令載𪂏載鳴我日斯邁而月斯

文化-肩水金關漢簡所見《詩》類文獻輯證
蚤興夜未毋天璽所生者唯=病=乎=其勉=之= 73EJT31:102A 八十二 73EJT31:102B
本簡1973年出土於居延肩水金關遺址(A32)第三一探方。簡長22.8釐米,寬1.15釐米,契口位於簡左側,從圖版看只有末一個契口清晰可見,位於倒數第四字“乎“字的左側。第四字下至第九字上左側稍殘,不影響簡文釋讀,經紅外綫攝像,字跡清晰。簡背有數字,不知其具體所指。簡文共33字,內容完整,釋文、圖版見於《肩水金關漢簡(叁)》[3]。
簡文內容分爲兩部分,第一部分爲引《詩》,引文見於今本毛詩《小雅·小宛》第四章,與今本及文獻引《詩》有異文。第二部分“唯病乎其勉之”六個字是對本詩主旨的解釋,不見於傳世文獻。
簡文“題積令”今本《毛詩》作“題彼脊令”,《潛夫論·讃學》引作“體彼鶺鴒”,《中論·貴驗》引作“相彼脊令”,敦煌倫敦伯希和藏《詩經》殘卷2978作“題彼鶺鴒”。按,段玉裁《説文解字注》謂以爲詩中“題”乃“𧡨”之借字,可信。簡文脱一“彼”字。積、脊古音皆爲精母錫部,可通。“積令”古書又作“脊令”、“鶺鴒”、“䳭鸰”或“即令”。𪂏,《集韻·末韻》“鳥名,或書作𪂞”,《玉篇·鳥部》有“𪁹”字,亦鳥名。𪂏、𪂞、𪁹乃一字之異體,簡文中借作“飛”。簡文“毋”與今本同,《韓詩外傳·卷八》、《大戴禮記·曾子立孝》、《孝經·士章》、《潛夫論·讃學》引《詩》,以及敦煌倫敦伯希和藏《詩經》殘卷2978 “毋”皆作“無”。璽,傳世本皆作“爾”,敦煌倫敦伯希和藏《詩經》殘卷2978作“尔”。
《小宛》一詩的主旨的意見。關於本詩的主旨《毛序》云:“大夫刺幽王也”,王先謙《三家詩義集疏》云:“三家詩義不詳”,其實三家的詩義見於其引《詩》,現將各家引詩摘録如下:
魯詩説: 此士所以日夜孳孳,修學敏行,而
不敢怠也。譬若鶺鴒,飛且鳴矣。(《文選·東方朔<答客難>》)
《詩》云:“題彼鶺鴒,載飛載鳴。我日斯邁,而月斯征。夙興夜寐,無忝爾所生。”是以“君子終日乾乾,
進德脩業者”非直爲博己而已也,蓋乃思述祖考之令問,而以顯父母也。(《潛夫論·讃學》)
《詩》曰:“相彼脊令,載飛載鳴。我日斯邁,而月斯征。”
遷善不懈之謂也。(《中論·貴驗》)
齊詩説: 子曰:“可人也,吾任其過;不可人也,吾辭其罪”《詩》云:“有子七人,莫慰母心。”子之辭也。“夙興夜寐,無忝爾所生。”言
不自舍也。不恥其親,君子之孝也。(《大戴禮記·曾子立孝》
韓詩説 昨日何生?今日何成?必念歸厚,必念治生;
日慎一日,完如金城。《詩》曰:“我日斯邁,而月斯征。夙興夜寐,無忝爾所生。”(《韓詩外傳·卷八》)
從引文中可見,漢代其他三家引《小宛》這一章均用其勤勉精進之義,而没有毛詩所言諷刺批評的意味。通過對毛詩和三家詩關於《小宛》詩義的對比可知:毛詩以爲本詩乃刺詩,而三家詩義皆以其爲勉勵人精進不要懈怠的勸誡之言。南宋朱熹作《詩集傳》批評《毛序》説:“此詩之辭最爲明白,而意極懇至。説者必欲爲刺王之言,故其説穿鑿破碎,無理尤甚”,又闡明詩義云:“此大夫遭時之亂,而兄弟相戒以免禍之詩”。可見朱熹認爲《毛序》的“刺幽王”乃穿鑿之説,將此詩主旨理解爲“兄弟相戒”,與三家説法大同。今人高亨先生説:“這首詩的作者當是周王朝的一個小官吏。他生在黑暗時代,爲生活而奔忙,但常受到統治者的迫害,因作此詩以自傷,并勸告他的兄弟。[4]應該是高先生認爲詩中的感情有兩種,一面是“自傷”,一面“勸告”,是最接近詩篇原意的。
常燕娜先生將簡文的論《詩》評語讀爲“唯病乎其勉之”,并認爲簡文與魯詩説法相同,與韓詩有別,爲勸人“遷善不懈”之意。從上文的引述,魯、齊、韓三家關於詩義的理解應該大致相同,並不存在牴牾。
對於簡文“唯病乎其勉之”,我們認爲有兩種讀法:第一種讀爲“唯病乎!其勉之!”唯,表示肯定。《管子·牧民》“如地如天,何私何親,唯君之節”,尹注:“言人君親下,當如天地日月之無私也”。病,訓爲“憂”、“患”,例如《論語·雍也》:“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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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其猶病諸”,皇侃疏:“病,猶患也”;《禮記·樂記》:“病不得其眾”,鄭玄注:“病,猶憂也”。“唯病乎”語指詩文中的“早興夜寐,毋忝爾所生”,是説夙興夜寐勤勉精進,唯恐辱没父母先人。“其勉之”古书習見,或作“子其勉之”、“爾其勉之”,“……(某人)勉之”或徑作“勉之”,獨立成句,是勸誡勉勵人的話。如此,簡文對所引《小宛》詩句的理解,既不同於毛詩所説“刺幽王”,又不全同於三家之精進不懈之義,多了一重憂勤之意,因怕辱没先人,故而勤勉奮進。這種對詩的理解不見於文獻,是四家以外的説法,值得關注。
又可讀爲“唯病乎?其勉之。”唯,用作句首助辭,無實義。病,可理解爲指責,責備,如《禮記·表記》:“是故君子不以其所能者病人,不以人之所不能者愧人”,鄭玄注:“病、愧,謂罪咎之”。簡文“病”即《毛詩》所言之“刺”。乎,句末語氣詞,表疑問。其,代詞,代指上文所引詩句。勉,即勉勵。之,理解爲代詞,代指讀詩者,或理解爲句末語辭,如裴學海《古書虛詞集釋》“之猶焉也,語已詞也”。[5]“唯病乎?其勉之。”可理解爲:難道(詩義)是諷刺么?詩文表達的應該是勸勉。那麼簡文對於《小宛》的理解是不同於毛詩,而同於三家的,並且對毛詩的説法提出疑義,帶有一種懷疑和否定的口吻。我們今天所見兩漢三家詩的詩學文獻幾乎全都是散見在文獻中,後經清代學者搜羅輯佚才使今人見三家之大旨,然而像這樣以三家今文詩學的立場,反對毛詩見解的文字是極其罕見的。
原簡文中最後兩句詩“題【彼】積(脊)令,載𪂏(飛)載鳴”,以及論詩的簡文“唯病乎!其勉之。”,除了兩個虛詞“者”、“乎”以外,每個字下皆有標識符號“=”,該標識符號在戰國秦漢出土簡帛中常用作重文符號。這裏“=”顯然不是重文符號,根據“=”出現的位置,我們認爲書寫者用標識符號的用意是重點提示,以及强調。根據以上對簡文的釋讀,在第一種讀法中,簡文“病”所表示的“憂患”之義主要是根據“蚤(早)興夜未(寐),毋天(忝)璽(爾)所生”這兩句詩文。在第二種讀法中所突出的“勉勵”之意也主要是通過最後兩句詩表達出來的。因此,我們認爲抄寫者乃是强調後兩句詩在理解詩義中的重要作用,並且强調對詩義的理解。這種表示强調作用的“=”在戰國秦漢簡帛中也是罕見的。這條簡文無論是從內容,到形式都不同於傳統文獻,值得我們重視,并給予更深入的研究。現將整理斷讀後的簡文釋寫如下:
詩曰:“題【彼】積(脊)令,載𪂏(飛)載鳴。我日斯邁,而月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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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蚤(早)興夜未(寐),毋天(忝)璽(爾)所生”者,唯病乎!其勉之。73EJT31:102A
二《行葦》,則兄弟具尼矣。故曰:“先之以博愛,而民莫遺其親”。·百廿七字 73EJT31:141
本簡1973年出土于居延肩水金關遺址(A32)第三一探方。上端完好,下端殘斷,殘簡長17.9釐米,寬1.2釐米。釋文和圖版見於《肩水金關漢簡(叁)》,原釋文未加標點。[6]簡文共29字,前一部分內容是典型的“詩序”性質的文字,揭示《行葦》一詩的主旨。“故曰”後的簡文見於《孝經·三才章第七》。簡末用圓墨點隔開,墨點後有計數文字,不知具體所指。
《行葦》見於今本毛詩《大雅》,《毛序》云:“《行葦》,忠厚也。周家忠厚,仁及草木,故能內睦九族,外尊事黄耇,養老乞言,以成其福禄焉。”又《左傳》隱公三年:“雅有《行葦》、《洞酌》,昭忠信也”,《毛序》所言“忠厚”大概是來源於《左傳》的“忠信”之説。現將漢代三家詩遺説謄録於下:
魯詩 君聞昔者公劉之行乎?羊牛踐葭葦,惻然爲民痛之。恩及草木,豈欲殺不辜者乎!(《列女傳·辯通》)
“古者,天子守在四夷”,“自彼互、羌,莫不來享”,普天思服,行葦賴德。況近我民蒙禍若此,可無救乎?(《潛夫論·救邊》)
公劉仁德,廣被行葦,況含血之人,己同類乎?一人吁嗟,王道爲虧,況滅没之民百萬乎?(《潛夫論·邊議》)
《詩》云:“敦彼行葦,羊牛勿踐履。方苞方體,惟葉握握。”又曰:“鳶飛厲天,魚躍于淵。愷悌君子,胡不作人?”公劉厚德,恩及草木,羊牛六畜,且猶感德。(《潛夫論·德化》)
齊詩 慕公刘之遗德,及行苇之不伤。(班彪《北征赋》)
韓詩 公劉慈仁,行不屢生草,運車以避蒹葭。(《吳越春秋》)
王先謙云:“三家以此爲公劉之詩”,“漢人舊義大同,蓋公劉舉射饗之禮,出行有此故事,詩人美之,因以名篇。《毛序》删之特以示異於眾。”今所見三家詩遺説的關注點皆在於公劉慈仁,德被草木,而《毛序》採用了《左傳》的説法,并加以發揮。將“忠厚”落實在“仁及草木”上,此爲因;而“睦九族”、“事黄耇”、“成福禄”乃爲其果。《左傳》中的“忠信”一説是比較古老的説法,《毛序》“忠厚”乃沿用其説,其關注點當與三家詩相同,都集中的公劉仁厚,德被行葦這一點上。《行葦》全詩八章,只有首章的內容與公劉德被行葦明顯相關,《毛序》“忠厚也”之後,當是後人根據全詩其他章節旨趣增益之,以求全備。簡文“兄弟具尼”,具,《詩·小雅·頍弁》:“兄弟具來”,鄭玄箋“具猶皆也。尼,《説文·尸部》“從後近之”,段注云:“尼訓近,故古以爲親暱字”。“兄弟具尼”猶言“兄弟皆親”。常燕娜先生説“本簡總結《行葦》詩旨也在於厚德、博愛,因此與四家詩皆相通,難以準確判斷其屬性。不過其詩旨除强調厚德、博愛外,還尤其指出‘兄弟’及‘民莫遺其親’,强調厚德以‘親親’爲核心,如此則似乎與《毛詩》‘內睦九族’之説相合更多。”[7]常先生認爲簡文對詩旨的看法是很合理的。但是這樣横向比較比較還不足以反映《詩》學史上對《行葦》詩旨詮釋的發展脈絡,我們認爲有關本詩詩旨的詮釋,從《左傳》的“忠信”説到簡文“兄弟具尼”的評論,應該是環環相扣,一脈相承的。
《左傳》説、《毛序》序首説,以及三家説是較早的説法,解詩的關注點在於第一章“敦彼行葦,羊牛勿踐履”這一句。而《毛序》續申之詞乃後人所增益,加入了“睦九族”、“事黄耇”、“乞言”等因素,簡文“兄弟具尼”則取《毛序》續申之詞中的“睦九族”一説,《毛序》的續申之詞是舊説與簡文之説的中間環節。我們發現文獻中對《行葦》這首詩的詮釋有一條清晰的發展綫索:

文化-肩水金關漢簡所見《詩》類文獻輯證
根據三家詩遺説及《毛序》(1)、(2)兩種説法都在於讚美歌頌“周家”或“公劉”之仁德,具體指向古聖先王。而(3)、(4)兩種後期的説法則以古聖先王爲榜樣,目的在於教化民眾,使其兄弟和睦。雖然《詩》自從經典化以後就被賦予了“刺上”和“風下”的職責,但是隨著中央集權的加强,尤其是到了漢代,《詩》在現實的使用中“刺上”作用越來越小,而“風下”作用越來越大,甚至成爲統治階級用來教化下民的重要工具。《詩》學史上對詩旨的詮釋也遵循這樣的軌跡,關於《行葦》的詩旨,我們以上所勾勒出的釋經綫索則這種現象的一個明顯的例證。簡文“故曰”之後引《孝經》,將《詩經》與《孝經》有機地結合起來。張英梅先生指出:“政府通過將《孝經》中親人之間不遺棄的博愛和《詩經》中兄弟之間相互愛護、尊敬之情結合在一起,來傳达孝悌的思想。”[8]是可信的,我們認爲之所以詩旨的詮釋發生變化,是因爲《詩經》在現實功用的變化,這種變化主要體現在統治者對《詩經》“化下”功能的加强。
基於以上對簡文內容的探討,可見“兄弟具尼”是經過對兩漢四家詩進行加工改造的,以推行孝悌觀念,達到教化民眾的目的。其出現的時期當是在四家詩説全部形成之後,這也有助於爲本簡年代的判定。
三●子贛曰九變復貫知言之篡居而俟合憂心橾=念國之虐子曰念國者橾=呼衡門之下 73EJC:607
本簡1973年出土於肩水金關以北的莫當隧,是一枚採集簡。上下平齊,簡長18.7釐米,寬1.3釐米。上下兩個契口清晰可見,位於簡左側,第一契口位於第五字下方,末一契口位於倒數第三字上方。簡文共33字,內容完整,開頭有圓墨點,文中兩處重文符號“=”,天頭地腳不留白。圖版和釋文見《肩水金關漢簡(伍)》,整理者釋文未加標點。[9]
“子赣”見於上博簡《魯邦大旱》、《君子爲禮》等篇,即子貢,孔子弟子。本簡內容爲子貢與孔子的對話,對話中孔子、子貢引用、化用《詩經》中語句。尉侯凱先生指出這條簡文與《詩》有密切關係,他説:
此簡所記不知出自何書,而“憂心橾橾,念國之虐”,見於《詩·小雅·正月》:“憂心慘慘,念國之爲虐。”橾、慘皆爲齒音,當可通用。“九變復貫,知言之篡”,不見於今本《詩經》。《漢書·武帝紀》引《詩》云:“九變復貫,知言之選。”應劭曰:“逸詩也。陽數九,人君當陽,言變政復禮,合於先王舊貫。知言之選,選,善也。”孟康曰:“貫,道也。選,數也。極天之變而不失道者,知言之數也。”臣瓚曰:“先王創制易敎,以救流弊也,是以三王之敎有文有質。九,數之多也。”師古曰:“貫,事也。選,擇也。《論語》曰‘仍舊貫’,此言文質不同,寬猛殊用,循環復舊,擇善而從之。瓚説近之也。”可知簡文中子贛所言“九變復貫,知言之篡”,亦爲逸詩。篡從算得聲,《説文》:“篡,屰而奪取曰篡。從厶,算聲。”而“算”與“選”通,《論語·子路》“何足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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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鐵論·雜事》、《漢書·公孫劉田王楊蔡陳鄭傳贊》“算”皆作“選”,故“篡”、“選”可以通用。《論語》“何足算也”,定州漢墓竹簡《論語》則作“何足數也”,可知“選”、“算”、“數”三字音義相近。《説文》:“選,遣也。從辵、巽,巽,遣之,巽亦聲。一曰選,擇也。”段注:“《邶風》‘不可選也’,毛曰:‘物有其容,不可數也。’《小雅》‘選徒囂囂’,毛云:‘維數車徒者爲有聲也。’數與擇義通,選與算音同。《周禮》注曰:‘算車徒,謂數擇之也。’”故孟康訓“選”爲“數”,與顏師古訓“選”爲“擇”,並無多少差異。[10]
王楚寧、張予正先生認爲本條簡文原系《齊論語》中的一條,并有如下闡述:
簡三“九變”章,章首冠以“子曰”,當屬《齊論》。文前有分章符號“·”,簡尾平齊,保存完整,應是較完整的章句。“九變複貫,知言之篡”見於《漢書·武帝紀》“詩云‘九變複貫,知言之選’”,顏師古《漢書注》引應劭語“逸詩也”;“憂心橾橾,念國之虐”見於《詩經·小雅·正月》“憂心慘慘,念國之爲虐”;“衡門之下”見於《詩經·陳風·衡門》“衡門之下,可以棲遲”。 [11]
“九變復貫,知言之篡”出現於《漢書·武帝紀》所載元朔元年的詔書中,其言云:“朕聞天地不變,不成施化;陰陽不變,物不暢茂……《詩》云‘九變復貫,知言之選’。”應劭注云所引爲逸詩。貫,孟康注:“道也。”選,顏師古注:“擇也。此言文質不同,寬猛殊用,循環復舊,擇善而從之。”篡,初母元部;選,心母元部;二者聲母同屬齒音,韻部相同,音近可通。結合兩句逸詩的出處及歷代注家的注釋,這兩句的大概意思是主政者命令雖然多變,卻要因循常道,對於各方言論需擇善而從之。
簡文“居而俟合”頗疑是“居而俟命”之訛。“合”、“命”形近易混。俟,待也。“俟命”、“待命”古書習見,意爲等待命令,或聽任天命。“居而俟命”見於後代《易》學家所引佚書《子夏易傳》,其言云“居而俟命,則利往”。又《禮記·中庸》“故君子居易以俟命”,鄭注“俟命,聽天任命也”,《大戴禮記·曾子本孝》“故孝子之事親也,居易以俟命”。結合兩句逸詩,可知子貢意爲雖然君主政令多變,但仍舊會回歸常道,並且會擇善言而從之,君子處於多變之世需要等候天命。
簡文“憂心橾=,念國之爲虐”源於《詩·小雅·十月》,今本毛詩作“憂心慘慘,念國之虐”。簡文“橾”當讀爲“懆”,《説文·心部》“懆,愁不安也”,《詩·小雅·白華》“念子懆懆”,陸德明《釋文》:“亦作慘慘”,《小雅·北山》“或慘慘劬勞”,陸德明《釋文》“慘,字亦作懆”。可知“慘”、“懆”乃異文,慘、懆二者古音同屬清母,韻母一屬侵部、一屬宵部,韻母相隔甚遠,或不當爲音近通假,可能屬形近訛混。《毛序》云:“大夫刺幽王也”,鄭箋:“時賢者在朝廷,道不行無所樂,退而窮處,又無所止也”,孔疏:“上章教王求賢,而王不能用,故此章言賢者不得其所……己爲之憂,而心中慘慘然,念國之爲虐也。言王政暴虐,賢人困厄,己所以憂也。”三家無異義。簡文引詩主要用到其“賢人困厄”、“退而窮處”之義。結合以上對簡文的疏證,對話中子貢的大意爲:天下即使遇到大變亂,終究會回到正常的秩序,善言終究會被知曉採用。賢人君子雖處亂世不爲所用,需要靜待天命,並且爲動亂暴虐的時局哀慟憂心。對於亂世賢者不被重用子貢的態度是要等待天命,保持對國計民生的憂勞之心。現將考釋後的簡文釋寫如下:
●子贛(貢)曰:“‘九變復貫,知言之篡’,居而俟合<命>,憂心橾(懆)=(懆懆),念國之虐。子曰:“念國者橾(懆)=(懆懆)呼(乎)衡門之下。 73EJC:607
孔子答復中的“衡門”亦源於《詩經》,《陳風·衡門》首章“衡門之下,可以棲遲”,毛傳:“衡門,横木爲門,言淺陋也”,鄭玄箋:“賢者不以衡門之淺陋,則不游息於其下”。“衡門”本指簡陋的房屋,後世文獻中借指隱者所居。原詩首章後兩句“泌之洋洋,可以樂饑”,“棲遲”、“樂饑”皆指賢者在亂世不被重用,仍能夠自得其樂。子貢的態度是哀慟憂勞,而孔子則進一步教誨子貢,固然需要心懷天下,但是賢者能夠在陋室中自得其樂。孔子曾稱讚顏回云:“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與簡文所表達的思想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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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是一致的。
王楚寧、張予正兩位先生認爲這枚簡的內容屬於《齊論語》,可備一説。不過雖然這種孔子及門人對話的體裁是《論語》的主要形式,但這類體裁也大量出現在《禮記》、《孝經》等其他典籍中。根據《漢書·藝文志》的記載和學者們的研究,《齊論語》失傳的大致時間在漢末,至遲到魏晉之際。而在《漢書·武帝紀》應劭對“九變復貫,知言之篡”的注釋中只云“逸詩”,應劭之時《齊論語》還未失傳,而注釋中並未提到這兩句逸詩見於《齊論語》。孟康其時《齊論語》可能仍有流傳,即使已經亡佚,但距其注《漢書》之時當相去不遠,而在孟康的注釋中也没有提到逸詩見於《齊論語》。故此,我們認爲這個問題有待探討。
附表:肩水金關漢簡《詩》類簡紅外圖版
73EJT31:10273EJT31:14173EJC:607

文化-肩水金關漢簡所見《詩》類文獻輯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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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撰寫過程中蒙魏振龍兄提供幫助之處甚多,謹致謝忱!
[1] 常燕娜:《居延書籍簡分類整理與研究》,西北師範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5年5月,第44頁。該文所舉的73EJT6:92的簡文內容不太好理解,常燕娜先生根據出現在簡文中的“乾餱”二字,推斷簡文“可能與《詩經·小雅·伐木》有關”。方勇先生曾經對其進行過考證,根據其考證該簡文應該與《詩經》無關。參見方勇:讀《肩水金關漢簡(壹)》小札(二則),簡帛網(http://www.bsm.org.cn)2013年6月10日。
[2] 尉侯凱《<肩水金關漢簡(伍)>有關的<詩>、<書>的兩條記載》,簡帛網簡帛論壇2016年8月28日。(http://www.bsm.org.cn/bbs/read.php?tid=3391);又見《讀<肩水金關漢簡>零札七則》,《西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
中国历史故事200司马光
7年第1期,第36頁。
[3] 甘肅省博物館等編:《肩水金關漢簡(叁)》中西書局2013年,上册第223頁,中册第223頁,下册第131頁。
[4] 高亨:《詩經今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5月第2版,第291頁。
[5] 裴學海:《古書虛字集釋》,中華書局2004年11月第2版,第731頁。
[6] 甘肅省博物館等編:《肩水金關漢簡(叁)》中西書局2013年,上册第227頁,中册第227頁,下册第135頁。
[7] 常燕娜:《居延書籍簡分類整理與研究》,西北師範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5年5月,第43頁。
[8] 張英梅:《試探<肩水金關漢簡(叁)>中所見典籍簡及相關問題》,《敦煌研究》2015年第4期,第112頁。
[9] 甘肅省博物館等編:《肩水金關漢簡(伍)》中西書局2016年,上册第244頁,中册第244頁,下册第124頁。
[10] 尉侯凱《<肩水金關漢簡(伍)>有關的<詩>、<書>的兩條記載》,簡帛網簡帛論壇2016年8月28日;又見於《讀<肩水金關漢簡>零札七則》,《西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1期,第36頁。
[11] 王楚寧、張予正:《肩水金關漢簡<齊論語>的整理》,《中國文物報·文物考古周刊》2017年8月第6版。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爲2017年10月19日23:19。) (责任编辑:admin)
原文出处:http://his.newdu.com/a/201711/05/512496.html
以上是关于文化-肩水金關漢簡所見《詩》類文獻輯證的介绍,希望对想了解历史故事的朋友们有所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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