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博（七）·凡物流形》散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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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上博（七）·凡物流形》散札

（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
（一）
其來亡宅（度），吾奚時（待）之A”（甲本６～７號，乙本5～6號）
A作：（甲本）（乙本）。整理者隸定爲“”，“塞”字异體，讀爲“賽”。孫飛燕先生《〈凡物流行〉札記》（稿本）指出A上部所從爲“六”，當從“六”得聲，此處似當讀爲“祝”，指用言語向鬼神祈禱求福。[1]李銳先生疑讀爲“竃”或“造”。[2]按，A上部所從與春秋、戰國、秦文字“深”字所從“罙”旁形似：[3]

疑即從“罙”，可隸定爲“”。疑當釋爲堂奧之“奧”。《說文》：“奧，宛也，室之西南隅。”又或直接訓爲“室”。[4]“奧”與居室有關，故從“土”。“奧”古書又多訓爲“深也”，[5]故從“罙（深）”。上古多穴居，“罙”從“穴”，[6]亦與“奧”義相關。簡本寫作從“六”，可能有變形音化的因素。“奧”屬影母覺部，“六”屬來母覺部，韵部相同，影母、來母也有相通之例。如《上博（一）·孔子詩論》以从“”（“鄰”字初文）聲之字表示“隱”，“”屬來母，“隱”屬影母。[7]“奧”是室內尊處，常用來祭祀神靈。如：
《論語·八佾》：“與其媚于奧，寧媚于灶。”
《詩·召南·采蘋》“于以奠之，宗室牖下”，《正義》：“《箋》知‘牖下，戶牖閑之前’者，以其正祭在奧西南隅。”又引王肅說：“此篇所陳皆是大夫妻助夫氏之祭，采蘋藻以爲菹，設之于奧，奧即牖下。”
《詩·大雅·鳧鷖》“旨酒欣欣，燔炙芬芬。公尸燕飲，無有後艱”，《正義》：“宗廟正祭在奧，繹在門。”
《詩·大雅·抑》“尚不愧于屋漏”，鄭箋：“禮，祭于奧。”
《禮記·曾子問》“何謂陰厭、陽厭？”，鄭注：“祭成人，始設奠于奧，迎尸之前，謂之陰厭。”
《禮記·曾子問》“是謂陰厭”，鄭注：“是宗子而殤祭之于奧之禮。”
《儀禮·少牢饋食禮》“司宮筵于奧”，鄭注：“布陳神坐也。室中西南隅謂之奧。”
李銳先生讀“時”爲“待”，[8]可从。簡文“其來亡度，吾奚待之奧？”是問：鬼神往來無定所，我爲什麽專在“奧”這個地方進行祭祀呢？
（二）
一言而禾不窮，一言而又（有）衆。（甲本20，乙本14）[9]
“一言而禾不窮”，整理者釋讀“豸（貌）言而和不侌（陰）”，“意思是對虛僞文飾的話附和者不少”。按，首字當從沈培先生改釋爲“一”，[10]末字當釋“窮”。[11]劉剛先生指出：“竆字从今声，今属侵部。簡文此二字的寫法是冬、侵二部關係密切的又一證據。”[12]“窮”從“躬”聲，《詩·邶風·穀風》“我躬不悅”，《禮記·表記》引“躬”作“今”，是其證。“禾”字整理者讀爲“和”，可從。《說文》：“和，相應也。”《大戴禮記·曾子立事》“人言不信不和”，王聘珍曰：“和，聲相應也。”孔廣森曰：“和，讀唱和之‘和’。”[13]“和”字用法與簡文同。《韓詩外傳》卷二“應物而不窮”，簡文“和不窮”即應言而不窮。《鶡冠子·泰錄》：“用一不窮，影則隨形，響則應聲。”“用一”之“一”似與簡文多次强調之“一”含義相關，“用一不窮”可與簡文“一言而和不窮”參看。
（三）
墻而豊，屏氣而言，不其所然。故曰：禾倗，和氣室聖，好色（甲本27號）[14]
關于“墻而豊”，已經有學者指出：[15]
可與《左傳》昭公七年“一命而僂，再命而傴，三命而俯，循墻而走”對讀。（楊伯峻注：循墻，避道中央。）則“豊”或可讀為“履”，“行”的意思，與下句“屏氣而言”之“言”相對為文。“一命而僂，再命而傴，三命而俯，循墻而走”也見于《莊子·列禦寇》，疏云：“傴曲循墻，幷敬容極恭，卑退若此，誰敢將不軌之事而侮之也。”“循墻而走”和“屏氣而言”都是極言謙恭卑退。另外，“”字從“尋”得聲，或即讀爲“尋”，“尋”有“隨著；循著”的意思。
其說可信。簡文“屏氣而言”也可以和古書對讀，如《宋書·謝瞻傳》：“一家尊卑，感皭至性，皆納履而行，屏氣而語。”
“”字整理者釋爲“”，讀爲“失”。按此字作：，本篇“”字多見，兩者相較，前者“羊”形上面尚缺一“止”形，並非“”字。“”字見于包山卜筮祭禱簡用以紀年之事“大司馬悼愲楚邦之師徒以救郙之歲”（226、232、234、236），讀爲“將”。此處疑當讀爲“將”或“壯”，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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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所然”，所認可者，見於《莊子·秋水》“因其所然而然之”。“不將其所然”，蓋猶《論語·子罕》“毌固，毌我”之意，《集解》：“無可無不可，故無固行。述古而不自作，處群萃而不自异。”此與上文“墻而履，屏氣而言”一樣，皆謂敬慎謙卑也。
“”字從“力”，與“勥”字從“力”同意，大概是堅强之“堅”的專字。 “禾”作，整理者釋“和”，何有祖先生已經指出該字與下文“和”字寫法不同。[17]按，此恐仍是“禾”字。戰國文字中，如果字形筆畫集中在右上方而導致左下方較爲空廓者，往往會加一小撇以爲填充，[18]如：
“反”（葛陵簡乙四100、零532、678）
“夕”（同上甲三134、108）
“肖”（《古璽彙編》0895）
“畋”（《古陶文彙編》4.52）
所以“禾”字左下加撇，幷不奇怪。另外，也可能是因爲用法特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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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有意與正常寫法的“禾”相區別。此處“禾”疑當讀爲“折”。“禾”屬匣母歌部，“折”屬章母月部，韵部對轉，聲母方面舌音章組和喉牙音可以發生關係。如《說文》“唐”字古文作“啺”，商湯之“湯”古文字作“唐”；“啺”、“湯”從“昜”聲，從“昜”聲的“殤”、“觴”屬章組書母，“唐”從“庚”聲，“庚”屬見母。《易·說卦》“離爲科上槁”，《釋文》說“科”字虞本作“折”，[19]“科”從“禾”聲，[20]是其證。“倗”字或改釋爲“凥”。[21]按，釋“倗”可從。其形體作：，與郭店簡《緇衣》45號“堋”字作：，可以比較。“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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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當讀爲“冰”，“倗”屬幷母蒸部，“冰”屬幫母蒸部，音近可通。[22]《太平御覽》卷二一引《六韜》》曰：“冬冰可折，夏條可結。”[23]冰硬可謂之“堅”，如《易·坤》：“履霜堅冰至。”故曰“堅折冰”，意思是其堅可以折冰。
季旭昇先生以“室聖好色”爲句，讀爲“窒聲好色”。[24]范常喜先生把“室”改釋爲“”，讀爲“令”。[25]我們認爲釋“室”無誤，疑當以“和氣室聖”爲讀。或讀“聖”爲“聲”，[26]似不必，當從整理者釋“聖”。“室”疑讀爲“致”，兩字皆從“至”聲，故可相通。《藝文類聚》卷十二、《太平御覽》卷八四引曹植《文王赤雀贊》曰：“西伯積德，天命攸顧。赤雀銜書，爰集昌戶。瑞爲天使，和氣所致。”“和氣所致”可與簡文“和氣致聖”參看。“和氣致聖”與《禮記·大學》“格物致知”句式相同，大概是說：和其氣則能招致聖德。“聖”、“知（智）”都是古人崇尚的品德，列爲“五行”（仁、義、禮、智、聖）。季旭昇先生認爲“好色”應理解為“保持和悅的臉色”，[27]可從。“和氣”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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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對言，意謂和其氣而好其色。“好色”下文不明，大概也是說“好色”可以帶來某種好的結果。這兩句和“堅折冰”可能是相反的意思，“堅折冰”大概是比喻固執己見、妄自尊大一類不好的行爲。
（編者按：[1]下注2李銳文注釋[六]引。
[2]李銳：《〈凡物流形〉釋文新編（稿）》注釋[六]，confucious2000網站，2009年12月31日。
[3]湯餘惠主編：《戰國文字編》737頁，福建人民出版社，2001年12月。
[4]宗福邦、陳世鐃、蕭海波主編：《故訓匯纂》499頁，商務印書館，2003年7月。
[5]宗福邦、陳世鐃、蕭海波主編：《故訓匯纂》499頁。
[6]不過從古文字材料來看，“罙”本從倒“皿”，倒“皿”省寫爲“宀”形，古文字中“宀”、“穴”常常通用，故又寫作從“穴”，參看于省吾主編：《甲骨文字詁林》2668～2671頁引蔡哲茂先生說，中華書局，1996年5月。不過“罙”寫作從“穴”未必沒有字義上的關聯，段玉裁《說文解字注》“罙”字說：“有穴而後有淺深，故字從穴。”
[7]裘錫圭：《中國出土文獻十講》305～306頁，復旦大學出版社，2004年12月。
[8]李銳：《〈凡物流形〉釋文新編（稿）》注釋[六]。
[9]“一”字之釋，從沈培：《略說〈上博（七）〉新見的“一”字》，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2007年12月31日。“窮”字之釋，從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生讀書會：《〈上博七·凡物流形〉重編釋文》，同上，2007年12月31日；劉剛：《讀簡襍記·上博七》，同上，2007年1月5日。
[10]沈培：《略說〈上博（七）〉新見的“一”字》，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2007年12月31日。
[11]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生讀書會：《〈上博七·凡物流形〉重編釋文》，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2007年12月31日。
[12]劉剛：《讀簡襍記·上博七》，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2007年1月5日。
[13]黃懷信等：《大戴禮記匯校集注》473頁，三秦出版社，2005年1月。方向東：《大戴禮記匯校集解》444頁，中華書局，2008年7月。
[14]“墻”、“室”，從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生讀書會：《〈上博七·凡物流形〉重編釋文》。“色”，從沈培：《〈上博（七）〉殘字辨識兩則》，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2007年1月2日。
[15]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生讀書會：《〈上博七·凡物流形〉重編釋文》下2009年1月4日“小學生”跟帖。
[16]宗福邦、陳世鐃、蕭海波主編：《故訓匯纂》603、455頁。
[17]何有祖：《〈凡物流形〉札記》，簡帛網，2009年1月1日。
[18]李家浩“戰國文字概論”講義，北京大學，2004年。
[19]高亨：《古字通假會典》669頁，齊魯書社，1989年7月。
[20]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493頁，中華書局，1984年6月。
[21]何有祖：《〈凡物流形〉札記》。
[22]高亨：《古字通假會典》43頁。
[23]卷二七引《文子》同文。
[24]季旭昇：《上博七芻議（二）：凡物流形》，簡帛網，2009年1月2日。
[25]范常喜：《〈上博七·凡物流行〉“令”字小議》，簡帛網，2009年1月5日。
[26]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生讀書會：《〈上博七·凡物流形〉重編釋文》。
[27]季旭昇：《上博七芻議（二）：凡物流形》。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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