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凡物流形》從“少”的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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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大學中文系)
《凡物流形》有兩個從“少”的字很值得注意，一是甲乙兩本共出現23次的“”字，二是甲乙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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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各出現一次的“”字。我們曾在《〈上博七〉補說》（以下簡稱《補說》）一文中對前者作過討論[1]，現在對此二字都有了一點新的思考結果，故寫出來向大家請教。
一、“”應讀作“執”
“”字整理者隸定作“”，認為是“識”字異體，其構形是在“戠”上加注“少”聲。復旦讀書會沿用整理者的隸定，但懷疑此字讀為“守”或“執”，[2]。廖名春先生從整理者釋為“識”，讀為“得”，認為簡文“識道”即“得道”[3]。何有祖先生說此字“言上作三筆較為明顯，或寫法近似‘少’”，“從少的寫法，只是其中的變體”，該字寫法與郭店簡作、之形的“察”字接近，當釋為“察”，指體察、諒察[4]。徐在國先生肯定整理者認為該字從“少”是“完全正確的”，但“簡文‘’字應分析為從‘言’，‘（截）’聲，疑‘詧’字異體”，讀為“察”，郭店簡舊讀為“察”的那個字“仍是從‘言’‘截’聲之字，‘詧’之異體”[5]。《補說》認為徐先生將此字隸定為“”非常正確，但郭店簡讀為“察”的那個字，所從的“小”形和“言”、“戈”連為一體，與本篇“”字所從“少”、“言”、“戈”作分離之形，有所不同。而《說文》言部“從言、少聲”的“訬”字“讀若毚”，古書從“毚”得聲的“讒”與“崇”相通，故懷疑“”應該讀作“崇”，簡文“道”即“崇道”。王中江先生在釋寫有關簡文的時候將它直接寫作“執”，但沒有解說字形和文義[6]。
我們認為，將“”讀作“執”是最為可行的。
從字形看，“”字左上部所從的“少”為聲旁大概沒什麼問題。“少”古音在書母宵部，“守”在書母幽部，二者聲母相同，韻母宵、幽可以旁轉，所以復旦讀書會首選讀作“守”。《補說》曾指出，《說文》“訬”字“讀若毚”，屬於裘錫圭先生討論過的“上古漢語宵談對轉”的例子。“執”字古音在章母緝部，聲母與“少”字同屬舌上音，韻母和“少”構成旁對轉的關係，所以“”讀作“執”也是可以的。古書“縶”和“靮”有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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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的例子[7]，“縶”字古音在端母緝部，其所從得聲的“執（執）”字古音在章母緝部，而“靮”字所從得聲的“勺”字在禪母藥部，藥部即宵部的入聲韻，與緝部有旁對轉的關係，章、禪二母都是舌上音，所以它們可以相通。以此例之，從“少”得聲的“”當然可以讀為“執”。
“守”字常見的戍守、守衛義和“執”字的拘捕、持守之義相近，似乎都可以跟“”字所從的“戈”聯繫起來，因此“”跟“守”或“執”即使不是一字異體，也是音義皆近的字。而“”即使能看作是“守”字的異體，以“守”、“執”二字聲母同為舌上音，韻母有幽、侵可以對轉的關係[8]，二字仍可以相通。所以無論怎樣看待“”跟“執”和“守”的關係，只要認同“”字從“少”得聲，其可用作“執”是沒有問題的。
從簡文文義看，“”讀作“執”也比讀作“崇”、“察”、“得”、“識”和“守”等好得多。下面先按照《凡物流形》甲篇的順序將有關句子抄錄出來，然後略作解說。
（1）（執）道，侳（坐）不下（席）。 甲14、乙10
（2）（奚）胃（謂）少（小）（徹）？人白為（執）。 甲18
（3）（執）此言，（起）於（一）耑（端）[9]。 甲20、25、乙18
（4）（執）道，所（以）攸（修）身而（治）邦（家）。 甲22
（5）（聞）之曰：能（執）

說《凡物流形》從“少”的兩個字

（一），則百勿（物）不（失）；女（如）不能（執）（一），則22百勿（物）（俱）（失）。 甲22－23、乙15
（6）女（如）欲（執）（一），卬（仰）而（視）之，（俯？）而□（察？）之，母（毋）遠（求），厇（托）於身旨（稽）之。 甲23、乙15－16
（7）（聞）之曰：至情而智，（執）智而神，（執）神而同，（執）同而僉，（執）僉而困，（崇）困而（復）。 甲15－24、乙17
（1）、（4）中“執道”的“執”，意為掌握、持守。“執道”常見於古書。如《莊子·天地》：“執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神全者，聖人之道也。”《荀子·儒效》：“樂樂兮其執道不殆也。”《孔子家語·觀周》：“孔子見老聃而問焉，曰：‘甚矣，道之於今難行也。吾比執道，而今委質以求當世之君，而弗受也。道於今難行也。’”馬王堆漢墓帛書《老子》乙本卷前古佚書《經法》更是多次出現，如《道法》：“故執道者，生法而弗敢犯殹（也）。”“故執道者之觀於天下殹（也），無執殹（也），無處也，無為殹（也），無私殹（也）。”“故唯執[道]者能上明於天之反，而中達君臣之半，富密察於萬物之所終始，而弗為主。”《論約》：“故執道者之觀於天下也，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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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觀事之所始起，審其刑（形）名。”
（2）中的“徹”，整理者訓作通逹、通曉。曹峰先生認為“徹”意為澄徹通明，《莊子•外物》有“目徹為明、耳徹為聰、鼻徹為顫、口徹為甘、心徹為知、知徹為德，凡道不欲壅。”《莊子•大宗師》則將“朝徹”作為一個得道過程中的一個重要境界，即“外天下”→ “外物”→“外生”→“朝徹”→“見獨”→“無古今”。但如果“心如能勝心”的結果只是“小徹”，即小的、微弱的澄徹通明，似乎不能理解。有了“小徹”，應該還有“大徹”才是，可是《凡物流形》中並未出現。因此，“少”字不必讀為“小”，所謂“少徹”，意為有所澄徹，它是“心能勝心”的結果，即只有通過“心能勝心”的修養工夫，心才能有所澄徹通明[10]。按，“徹”有達、到之義，可引申為程度、境界，猶如造詣由達到引申指達到的程度、境界，“小徹”或即小的境界。“人白為執”的“白”，整理者說“白”是“清楚，明白”的意思，復旦讀書會讀作“泊”。我們在《補說》中曾贊同整理者意見，將“白”理解為明白。但是根據後面簡文所說：“奚以知其白？終身自若。”復旦讀書會的意見應該是對的。“人白為執”意思大概是執持自若的態度。
（3）中“執此言”的“執”，我們曾經在《補說》將其讀作“總”，因為此句可看作總結性的話語。現在改讀為“執”，意思應該當依照、遵照講。此義古書常見，如《墨子·經上》；“執所言而意得見，心之辯也。”馬王堆漢墓帛書《老子》乙本卷前古佚書《經法·四度》：“執道循理，必從本始，順為經紀，禁伐當罪，必中天理。”嵇康《釋私論》：“執其辭以推其理，察其情以尋其變。”
（5）中能否“執一”與百物之“不失”或“具失”構成反義關係，其實就是“執”和“失”的對應關係。“執”和“失”的這種對應古書很常見，如郭店簡《老子》：“為之者敗之，執之者失之。是以聖人無為，故無敗；無執，故無失。”《關尹子·一宇》：“為者必敗，執者必失。”《荀子·堯問》：“執一無失，行微無怠。”《淮南子·齊俗》：“故聖王執一而勿失。”這是將“”應讀為“執”的重要依據。而“執一”屢見於古書，如《管子·內業》：“一物能化謂之神，一事能變謂之智，化不易氣，變不易智，惟執一之君子能為此乎！執一不失，能君萬物。君子使物，不為物使。得一之理，治心在於中，治言出於口，治事加於人，然則天下治矣。”《管子·心術下》；“一氣能變曰精；一事能變曰智。慕選者，所以等事也；極變者，所以應物也。慕選而不亂，極變而不煩，執一之君子。執一而不失，能君萬物。日月之與同光，天地之與同理。聖人裁物，不為物使。”《鬼穀子·本經陰符七篇》：“真人者，同天而合道，執一而養產萬類。”《韓非子·揚權》：“故聖人執一以靜，使名自命，令事自定。”《呂氏春秋·有度》：“先王不能盡知，執一而萬物治。使人不能執一者，物感之也。”《淮南子·人間》：“見本而知末，觀指而睹歸，執一而應萬，握要而治詳，謂之術。”《詮言》：“君執一則治，無常則亂。”
（6）中“執一”就是掌握“一”，簡文此句是說掌握“一”的途徑。如將“”讀為“崇”或“守”，則不好解釋此句。
（7）中的“情”整理者訓為“感情、情緒”，說“至情”為“極其真實的思想感情”。廖名春先生將“情”當讀作“靜”，“至靜而智”是說達到靜，做到靜，就會有智[11]。這很可能是正確的。《韓非子·解老》：“眾人之用神也躁，躁則多費，多費之謂侈。聖人之用神也靜，靜則少費，少費之謂嗇。”而“智”、“神”相關，如《莊子•天地》說：“立于本原而知（智）通於神。”而“神”的意思，《荀子•儒效》說：“此其道出乎一。曷謂一？曰：執神而固。曷謂神？曰：盡善挾治之謂神，萬物莫足以傾之之謂固。”特別值得注意的是，《荀子》所說“執神而固”和簡文句式完全相同。
“執”有行、用之義[12]，“執智而神”、“執神而同”等的“執”或用此義，然則“執智”、“執神”猶“用智”、“用神”，如郭店簡《性自命出》：“用智之疾者，患為甚。用情之至者，哀樂為甚。”《孔叢子·公孫龍》：“夫用智莫若觀其身。”《淮南子·說山》；“用智如此，豈足高乎！”前引《韓非子·解老》有“眾人之用神”和“聖人之用神”之說。
關於“同”、“僉”、“困”、“復”等字的含義，秦樺林先生曾作過研究，他認為“僉”當讀如本字，《小爾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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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言》：“僉，同也。”此段簡文以“智—神—同—僉—困—復”的順序層層遞進，其中又可分為三組概念：“智—神”、“同—僉”、“困—復”。“同”、“復”是道家文獻中常見的術語。上博簡《恒（極）先》：“虛靜為一，若寂寂夢夢，靜同而未有明（萌）。”“天道既載，唯一以猶一，唯復以猶復。”《老子》：“萬物並作，吾以觀其復。夫物云云，各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命。”根據《凡物流形》的簡文，此處的“僉”當是比“同”更進一步的“虛靜為一”的境界。而“困”與“復”則是一對內容緊密聯繫的哲學觀念。《國語•越語下》：“日困而還，月盈而匡。”韋昭注：“困，窮也。”與《周易•系辭》“窮則變”類似，簡文“困而復”闡述的是萬物循環變化之理，即下文所謂“百物不死如月”[13]。
總之，將“”讀作“執”，有關簡文基本可以通讀無礙。
二、“”或應讀作“崇”
“”字見於甲本28號簡和乙本20號簡，現據甲本將有關文句釋寫於下：
（奚）胃（謂）少（小）（徹）？人白為（執）。（奚）（以）智（知）亓（其）白？終身自若。能（寡）言，（吾）能（一）（吾），夫此之胃（謂）（崇）城（成）。 甲18－28
“”字整理者說下從“口”，為“少”之繁構，“少城”讀為“小成”。前引曹峰先生的意見認為“小成”即小的成就是不合理，我們認為這個意見是值得重視的。那麼“”字不能看作“少”之繁構。
大家知道，“口”、“言”用作意符意思相通，可以換用，如《說文》“吟”字或作“訡”，“謨”字古文作“”，“信”字古文作“”，“詠”字或作“詠”，所以我們懷疑“”為《說文》“讀若毚”的“訬”字的異體。我們曾在《補說》裏論證從從“少”得聲的“”與“崇”可以相通，同樣從“少”得聲的“”當然可以讀作“崇”。“城”即“崇成”。“崇成”見於《荀子·修身篇》：“累土而不輟，丘山崇成。”簡文“崇成”與前面的“小徹”相對，意思應該是“大成”。“崇”除了有常用的“高”義外，也有“大”義，如《書·盤庚中》“高後丕乃崇降罪疾”蔡沈集傳、《文選·潘勖〈冊魏九公錫文>》“崇亂二世”李周翰注皆云：“崇，大也。”[14]簡文“能寡言，吾能一吾”和前面稱之為“小徹”的“心能勝心”、“終身自若”相比，意思上有遞進關係，所以稱之為“（崇）城”，即“大成”。“大成”一詞屢見於古籍，如《管子·宙合》：“左操五音，右執五味，懷繩與准鉤，多備規軸，減溜大成，是唯時德之節。春采生，秋采蓏，夏處陰，冬處陽，大賢之德長。……故聖人博聞、多見、畜道、以待物。物至而對形，曲均存矣。減，盡也。溜，發也。言遍環畢，莫不備得，故曰減溜大成。”《莊子·山木》：“昔吾聞之大成之人曰：‘自伐者無功，功成者墮，名成者虧。’”《禮記·學記》：“七年視論學取友，謂之小成。九年知類通達，強立而不反，謂之大成。”《春秋繁露·玉杯》；“是故善為師者，既美其道，有慎其行，齊時蚤晚，任多少，適疾徐，造而勿趨，稽而勿苦，省其所為，而成其所湛，故力不勞，而身大成，此之謂聖化，吾取之。”
（編者按：[1]楊澤生：《〈上博七〉補說》，古文字網（http://www.guwenzi.com/），2009年1月14日。
[2]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生讀書會（鄔可晶執筆）：《〈上博（七）•凡物流形〉重編釋文》，古文字網，2008年12月31日。
[3]廖名春：《〈凡物流行〉校讀零劄（二）》，孔子2000網（http://www.confucius2000.com/），2008年12月31日。
[4]何有祖：《〈凡物流形〉劄記》，簡帛網（http://www.bsm.org.cn/），2009年1月1日。
[5]徐在國：《談上博七〈凡物流形〉中的“詧”字》，古文字網，2009年1月6日。
[6]王中江：《〈凡物流形〉編聯新見》，簡帛網，2009年3月3日。
[7]高亨纂著、董治安整理：《古字通假會典》，齊魯書社，1989年7月，第706頁。
[8]參看王玉堂：《侵宵對轉說與詞的音義關係研究》，《古漢語研究》1991年第3期，第45～52頁；裘錫圭：《從殷墟卜辭的“王占曰”說到上古漢語的宵談對轉》，《中國語文》2002年第1期，第70～76頁。
[9]“一”字的隸定參看拙文《上博簡〈凡物流形〉中的“一”字試解》，古文字網，2009年2月15日。
[10]曹峰：《〈凡物流形〉的“少徹”和“少成”》，簡帛研究網（http://www.jianbo.org/），2009年1月9日。
[11] 廖名春《〈凡物流行〉校讀零劄（二）》，孔子2000網，2008年12月31日。
[12] 宗福邦、陳世鐃、蕭海波主編：《故訓匯纂》，商務印書館，2003年7月，第430頁。
[13] 秦樺林：《楚簡〈凡物流形〉劄記二則》，簡帛網，2009年1月4日。
[14]《故訓匯纂》，第641頁。 (责任编辑：admin)

原文出处：http://his.newdu.com/a/201711/05/51435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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