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店《成之聞之》23號簡的斷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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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郭店《成之聞之》23號簡的斷句

（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
我們在讀書的過程中，對郭店《成之聞之》簡23“娩之述也，強之工也，之弇也，之工也”的斷句有一點淺見，現提出來請大家批評指正。
首先要交待的是，《成之聞之》篇的編連，學者們的意見分歧較大。[1]具體到簡23，整理者將簡21—23作爲一個編連組，周鳳五、林素清先生調整爲簡22+23+21，廖名春、陳偉、李零等學者同。[2]後顧史考先生主張簡29、23、22、30連讀，[3]陳劍先生從之。[4]李銳先生亦採用這種編連，但在23與22之間插入簡21，[5]經考量，我們認爲這種意見可從。
下面列出相關簡文：
君子曰：雖有其亙（恒），而【29】行之不疾，未有能深之者也。娩（勉）之述也，強之工也，之弇也，之工也。【23】是以智而求之不疾，其迲（去）人弗遠𢚝（矣）；（勇）而行之不果，其𢚝（疑）也弗往𢚝（矣）。【21】是故凡物在疾之。[6]
這一段要表達的意思可以概括爲：“凡物（事）在疾之”；行動要“疾”，方能深之。所強調的核心觀點是“疾”。疾，郭沂、劉釗、李銳等先生解釋爲盡力、努力，[7]可從。《墨子·尚賢上》：“有力者疾以助人，有財者勉以分人。”以疾、勉對言。《呂氏春秋·尊師》：“凡學，必務進業，心則無營，疾諷誦，謹司聞。”高誘注：“疾，力。”“疾”即勉力之意。
下面列出目前查到的學者們對那四句簡文的解釋，爲便於稱引，徑以“學者姓名+冒號”的方式引出，並有所概括。
整理者：讀爲“之述也，強之工也，之弇也，詞之工也”。[8]整句含義未作解釋。
李零先生：讀爲“勉之遂也，強之工也；申之淹也，辭之工也”。，疑讀爲勉；述讀爲遂；應隸定爲，其右旁與“申”字相似，疑讀爲“申”；弇讀爲淹。[9]
周鳳五先生：讀爲“攲之術也，彊之功也；橢之弇也，治之功也”。從其聲，讀爲攲，意爲邪曲不正。述讀爲術，術常指大道，故引申有直意。強，此處當指以強力矯正曲木的櫽栝。“攲之術也，彊之功也”意謂曲木能直，是靠櫽栝的矯正效果。釋爲“隨”，讀爲“橢”。“弇”意謂中央寬，與橢圓形相較，更接近於正圓形。讀爲“治”，琢磨、整治。“橢之弇也，治之功也”，意爲橢圓成爲正圓，是琢磨整治的功效。這兩句話，強調信念要堅定而果決，行動要迅速而深入。[10]
郭沂先生：勉、遂、申，從李零之說。申讀作身。當隸定爲台，讀爲怠。兩“工”字讀作“功”。解釋爲：努力的成功，是剛強的效果；自身默默無聞，則是懈怠的後果。[11]
涂宗流、劉祖信先生：疑爲教之異構，讀爲“教”，教化。述，遵循。強，堅強。工，擅長。疑爲“遭”，遇。解釋爲：教民而使有所遵循，強民而使有所擅長，民有遇而能世代承襲，民有訟而能得公斷。[12]
陳偉先生：讀爲“勉之遂也，強之功也。　之弇也，治之工也”。解釋道：“勉，努力。強，勤勉。簡文大概是說，努力之成功，是勤勉的結果。”[13]
劉釗先生：讀爲“勉之遂也，強之工也；陳之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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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之工也”。解釋道：勉力之成功，是因爲堅定信念的牢固；陳述之淹博，是因爲言詞之精巧。[14]
丁原植先生：讀爲“勉之遂也，強之工也，申之淹也，治之工也”。勉，指勤勉。遂，指終成。並將“述（遂）”、“弇（淹）”下的“也”字訓作“之”。工，似指因“疾之”而成的事功。解釋爲：勤勉自勵[以用事]而終有所成，這是堅毅自強的竭盡。申明[人心以]約束人民，並覆養[於德化之中]，這是治民導民的盡力。[15]
李銳先生：，趙平安先生指出即“娩”字，可從。此處從李零先生讀爲“勉”，努力之意。“勥”字今多作“強”。述，疑讀爲邃，深也。工，疑讀爲功。疑讀爲敒，意爲理、治。弇，意爲深。讀爲治，同於本篇簡32、33“君子（治）人侖（倫）以川（順）天惪（德）”。整句讀爲“勉之邃也，強之功也；敒之弇也，治之功也”，勉、強意近，敒與治意近，邃與弇意近，簡文爲排比句式。[16]
鄧少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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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隸定爲，釋爲“隨”，讀爲“惰”，意爲“偷惰”，和上文中的“勉”字正好相對。弇讀爲“淹”，訓爲敗。“”，應從郭沂讀爲“怠”。整句讀爲“勉之遂也，強之功也；惰之淹也，怠之功也”，意謂努力的成功，是勤勉的功效，偷惰的失敗，是怠慢的功效。[17]
綜觀以上研究，可以發現，句中字詞基本上都已有了可信的解釋，但是這幾句話的理解似乎還沒有得到解決。學者們多將這四句理解爲兩個並列的判斷句——“……的……，是……的功效（結果）；……的……，是……的功效（結果）”。我們認為這種理解方式存在問題，“努力的成功，是努力的結果”顯得重複累贅（相比之下，“成功，是努力的結果”更加簡潔、高效），而且“努力的成功”（類似的表述如“怠惰的失敗”）不符合語言表達習慣，顯得彆扭。造成這些問題的原因在於斷句，如果換一種斷句方式，問題便可迎刃而解。
我們的斷讀方案爲：
娩（勉）之，述也；強之，工也；之，弇也；之，工也。
其中“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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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動詞用，指人的行爲，“述、工、弇、工”是所達到的效果。下面結合學者意見加以解釋。
“勉、強”都是努力、勤勉的意思。述，讀爲“遂”，[18]意爲成功。《墨子·修身》：“功成名遂，名譽不可虚假，反之身者也。”《史記·司馬相如列傳》：“長卿久宦遊不遂，而來過我。”李銳先生讀爲邃，解爲深，也可通。《漢書·任敖傳》：“無所不通，而尤邃律曆。”顏師古注：“邃，深也。”意為精深。
，整理者補寫爲。張光裕先生主編《郭店楚簡研究·文字編》隸定爲，疑讀爲“陳”。[19]李守奎先生《楚文字編》隸定爲，云：“從紳省聲，讀申。”[20]戰國時“紳”有一種形體作，[21]而包山簡101寫作，《古璽彙編》1932寫作，最右上部的筆劃有所簡省，與右旁相近，故李先生的隸定及分析是有道理的。[22]此字讀為“申”、“陳”均可，但意思上不好講。李銳先生讀爲敒、解爲治，是比較好的解釋。《說文》：“敒，理也。”《集韻》：“敒，治也。”此義亦可用“敶”表示。毛詩《小雅·信南山》“维禹甸之”，《傳》：“甸，治也。”《周禮·地官·稍人》鄭玄注引作“惟禹敶之”。[23]“之”即“敶之”，治之也。
弇，李零先生讀爲淹，[24]劉釗先生解爲淹博，於文意可通，但“淹”的“淹博”一義似乎後起，[25]所以此解恐難信從。李銳先生讀爲本字，解爲深，可從。《呂氏春秋·孟冬紀》：“其器宏以弇。”高誘注：“宏，大；弇，深。”又《仲冬紀》：“君子齋戒，處必弇。”高誘注：“弇，深邃。”
，從周鳳五、李銳先生讀爲治。本篇簡32此字用爲治，可見讀爲治沒有問題。
工，是形容詞，依劉釗先生解爲精巧、工巧。
結合上下文來看，“行之不疾，未有能深之者也”從反面立論，“勉之，遂\邃也”等四句則從正面立論；“勉、強、敶、治”與“疾之”相呼應，“遂\邃、工、弇、工”與“深之”相呼應。“勉、強、疾”意近，“敶、治”意近。治理需要用心用力，所以“敶、治”與“勉、強、疾”意義聯繫是很緊密的。如將“述”讀為“邃”，則“邃、弇、深”意近，與“工”意義並列。這四句以排比句式反復申說，旨在強調行為應當勉力，才會有良好的效果。
（編者按：[1]參看陳偉等著《楚地出土戰國簡冊[十四種]》，經濟科學出版社，2009年9月，第203頁的敘述。
[2]參看《楚地出土戰國簡冊[十四種]》第203頁。
[3]顧史考《郭店楚简〈成之〉等篇雜志》，《清華大學學報》2006年第1期。
[4]陳劍《郭店簡〈尊德義〉和〈成之聞之〉的簡背數字與其簡序關係的考察》，《簡帛》第2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11月。
[5]李銳《郭店楚墓竹簡補釋》，饒宗頤主編《華學》（第八輯），紫荊城出版社，2006年8月，第173—175頁。
[6]“亙”依整理者讀爲恒，“智” 與下文“勇”相應，依郭沂先生讀爲本字（郭沂《郭店楚簡〈成之聞之〉篇疏證》，《郭店楚簡研究》（《中國哲學》第20輯），遼寧教育出版社1999年1月）。“凡物在疾之”，“物”當解爲事（可參看宗福邦、陳世鐃、蕭海波主編《故訓匯纂》，商務印書館2003年7月，第1402頁），“凡物在疾之”即“凡事在疾之”。
[7]郭沂《郭店楚簡〈成之聞之〉篇疏證》，《郭店楚簡研究》（《中國哲學》第20輯），遼寧教育出版社1999年1月。劉釗《郭店楚簡校釋》，福建人民出版社，2003年12月，第146頁。李銳《郭店楚墓竹簡補釋》，饒宗頤主編《華學》（第八輯），紫荊城出版社，2006年8月。
[8]荊門市博物館編《郭店楚墓竹簡》，文物出版社1998年5月，第168頁。
[9]李零《郭店楚簡校讀記》，《道家文化研究（郭店楚簡專號）》第17輯，三聯書店1999年8月，第514頁。 李零《郭店楚簡校讀記》（增訂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8月，第159頁。
[10]周鳳五《讀郭店竹簡〈成之聞之〉劄記》，見氏編《古文字與古文獻》試刊號，（臺北）楚文化研究會，1999年10月，第50—51頁。
[11]郭沂《郭店竹簡與先秦學術思想》，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年2月，第225、227頁。
[12]涂宗流、劉祖信《郭店楚簡先秦儒家佚書校釋》，（臺北）萬卷樓圖書有限公司，2001年2月，第90—91頁。
[13]陳偉《郭店竹書别釋》，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1月，第141、143頁。
[14]劉釗《郭店楚簡校釋》，福建人民出版社，2005年1月，第146頁。
[15]丁原植《郭店楚簡儒家佚籍四種釋析》，台北：台灣古籍出版有限公司，2004年9月，第161—162頁。
[16]李銳《郭店楚墓竹簡補釋》，饒宗頤主編《華學》（第八輯），紫荊城出版社，2006年8月，第173—175頁。
[17]鄧少平《郭店〈成之聞之〉23號簡試釋》，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2009年12月18日（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1019）。鄧少平《郭店楚簡〈成之聞之〉〈尊德義〉補釋》，《中國文字》新三十六期，轉引自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網站（http://www.tsinghua.edu.cn/publish/cetrp/6831/2011/20111208181933422789836/20111208181933422789836_.html）。
[18]這是楚簡中“述”的一般用法，可參看白於藍《簡牘帛書通假字字典》，福建人民出版社，2008年1月，第227頁。
[19]張光裕主編《郭店楚簡研究·文字編》，（臺北）藝文印書館，1999年1月，第403頁。
[20]李守奎編著《楚文字編》，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03年12月，第780頁。
[21]《楚文字編》第731—732頁。
[22]有學者釋爲“隨”，恐不可從。此形與“隨”、“隋”差別較大，可參看何琳儀《戰國古文字典》，中華書局，1998年9月，第877—879頁；《楚文字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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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5、824—825頁。
[23]賈公彥疏云：“鄭先通《韓詩》，此據《韓詩》而言敶。”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中華書局，1980年9月，第745頁。
[24]“弇”讀爲“淹”在文字通假上沒有問題，楚簡中“弇”有讀為“掩”的用例，请参看白於藍《簡牘帛書通假字字典》第236頁。
[25]《漢語大字典》淹字條下“廣博；深入”義項所列辭例均在三國魏以後。《故訓匯纂》第1272頁所列故訓亦未見訓爲淹博者。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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