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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里耶擁戈泛吳楚,吊古感懷漫悲歌
(中國文化遺産研究院)
2003年夏,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在湘西龍山里耶鎮一號井發掘的“里耶秦簡”運回長沙,我從北京趕去,冒著38度的酷熱“拜訪”這批國寶,看到裝滿大盆小盆、裹著泥漿的近3萬片簡牘,那驚异的感覺、那激動的心情至今記憶猶新。也是“生逢其時”,出土不久“里耶秦簡”的整理與保護項目很快就獲得了國家經費的支持,而我們的文物考古學者亦不負衆望,以令人滿意的速度和優异的質量向學術界獻上了豐碩的成果:2006年,湘省考古所完成了《里耶發掘報告》;2007年,龍山縣政府與中國社科院及湘省考古所合作召開了《里耶古城秦簡與秦文化》研討會;2009年,他們出版了會議的論文集;2010年,“里耶秦簡博物館”落成開放。今年1月,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著的《里耶秦簡》(壹)出版;幾乎與此同步,由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陳偉主編的《里耶秦簡校釋》(第一卷)同時出版。圍繞里耶簡的保護、整理與研究,出現一波又一波的熱浪,這真是學術界一大盛事!
里耶是湘西龍山縣原本幷不起眼的土家族聚居的小鎮,出土的里耶秦簡却告訴我們,在秦代這裏乃是一軍事重鎮,是洞庭郡轄下南來北往、四通八達的交通樞紐,是秦人自西向東撻伐與控制吳楚南粵的基地。這是多麽珍貴的、填補歷史空白的資料啊!過去,由于短命的秦王朝留下的文獻資料嚴重匱乏,秦史與秦文化研究受到很大的制約。上世紀70年代以後,先後有雲夢睡虎地秦簡出土,補充了許多材料。睡虎地11號墓的墓主是一位叫“喜”的低級官吏,墓中所出簡牘應是個人收藏,主要是秦的律令及釋解。而里耶秦簡的出土地,是秦洞庭郡遷陵縣官署之所在,17000多枚的有字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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牘,內容要豐富得多。相關的文書大多是遷陵縣廷與上級洞庭郡府和下屬的尉曹、司空曹、倉曹、戶曹諸署以及都鄉、啓陵、貳春三鄉的往來文書和各種簿籍,涉及郡縣與官署設置、官吏的任用考課、賦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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徭役、土地開墾、戶口、訴訟、倉儲、廩食、符傳、作務、郵傳、貢獻、刑徒管理與勞作、奴隸買賣、祭祀、教育、醫療等等,從而反映出社會歷史與文化生活的方方面面,爲我們展現了秦代社會生動細膩鮮活的秦代社會生活的場景。我們仿佛可以看到一幅宏大的畫卷,在湘西的叢山峻嶺、窮鄉僻壤之中的一座小城,竟有數以萬計的刑徒被士吏們驅使從事著各種各樣的勞作,農業勞動之外,“作園、捕羽、爲席、牧畜、庫工、取薪、輸馬、買徒衣、徒養、吏養、治傳舍、治邸,乃至擔任獄卒或信差,行書、與吏上計或守囚、執城旦”……(《里耶秦簡前言》)而這一切又都與秦王朝征伐、經營吳楚南粵密切相關。這是怎樣的一個社會!一個把不計其數的良民百姓變爲罪徒,幷依靠刑徒的血泪瘋狂運轉社會生産的龐大機器,這樣的社會怎能奢望“二世、三世至于萬世,傳之無窮”呢?
簡牘整理工作十分繁難細瑣,但是整理者克服種種困難,出色地完成了編排、釋讀的任務。全書的編輯體例很有特色。由于這批簡牘出自深達14米多、內徑約2米的古井中,從第5層至17層都有簡牘埋藏。《里耶秦簡》嚴格按照考古學的方法、依出土層位來編輯簡牘,這是非常科學的,相信這對于今後的深入研究會提供極其重要的依據。另一方面,編著者將整理與研究的最主要的收穫濃縮到了該書的《前言》裏了。《前言》不僅簡介了出土概况、簡牘材質和形制、簡牘自題名稱,還提綱挈領、言簡意賅地講述了里耶簡的內容,應該說《前言》本身就是一篇很好的論文。我們的確要感謝里耶簡的整理者張春龍和他的工作班子,他們在較短的時間裏就整理完這麽一大批的重要的材料,這是期待著利用秦簡資料的學術界的幸運。
我們更感到慶幸的是,就在《里耶秦簡》(壹)剛剛呱呱墜地之時,陳偉、何有祖、魯家亮、凡國棟編撰的《里耶秦簡牘校釋》(第一卷)(簡稱《校釋》)同步出版。在簡牘學界,我一直大聲疾呼整理秦漢魏晋文書類簡牘,不僅要編排照片,寫出釋文,而且應當對其加以標點、注釋乃至今譯。上世紀70年代的睡虎地秦簡整理小組已經做出了很好的表率。不過由于時間的關係或者其他種種原因,能够這様做的整理組幷不很多。那麽,在圖版本之外,給讀者另外提供一個釋文本,也是一個好辦法。此次武大簡帛中心與里耶秦簡的原整理者密切合作,在刊行圖版釋文本的同時推出校釋本,他們的效率和成就,真是令人振奮和欽佩!
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已先後完成了幾項國家級的重點課題,如《楚地出土戰國簡册》、《張家山漢簡出土法律文獻釋讀》等,成績卓著。2008年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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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又承擔了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重大課題攻關項目“秦簡牘的綜合整理與研究”,里耶秦簡正是這一課題的重要組成部分,課題組吸收里耶簡整理者爲成員,這是一個雙贏的組合。我讀《校释》,感到在訂正釋文、綴合斷簡兩個方面有明顯的進步,而在此基礎上的斷句標點、注釋疏解對于讀者正確理解簡牘文義,更有莫大的幫助。
首先,《校釋》對里耶秦簡的釋文改動大大小小有數百處之多。由于簡牘字迹漫漶很難辨識,釋文有疑有誤乃不可避免,而課題組運用集體力量,分工合作顯示了他們在簡牘整理研究方面的雄厚實力。如8-145是一枚“作徒簿”,記錄了大批刑徒從事的勞作項目,正面第2欄第4行有一條“一人爲囗”。《校釋》正確地釋出未釋之字爲“舄”。注釋指出,“舄”即鞋或加木底的鞋,幷引《左傳》杜預注及《古今注》解釋。不要小看這一個字,這個字爲里耶簡中刑徒作務提供了僅見的科目。
又如,8-149與8-489兩段殘簡,原整理者已經綴合,這是一份對基層士吏及戍卒的資罰處分的記錄文書:
……(第一欄)
司空佐敬二甲。
司空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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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甲。
司空守巸三甲。
司空佐沈二甲。以。
□□□一盾。入
庫武二甲。(第二欄)
庫佐駕二甲。
田官佐賀二甲。
髳長忌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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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長予言資二甲。
發弩□二甲。
(下略)(8-489)
上面的黑體字是《校釋》補釋的。“髳長”,《校釋》指出,見于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秩律》:“毋乘車者,及倉、庫、少內、校長、髳長、發弩、衛將軍、衛尉士吏,都市、亭、厨有秩者及毋乘車之鄉部,秩各百廿石”。簡文“髳長、校長、發弩”次第排列與《秩律》大致相同。諸如此類的釋文的補充、增益與改訂都是非常重要的。
其次,在殘簡綴合方面,《校釋》將2個殘片加以綴合的例子有110對,3片綴合的有17對,4片綴合的有4對。應該說原整理者在這方面也做出了自己的貢獻,《里耶秦簡》卷後即附有《簡牘綴合表》。但囿于任務重時間緊,殘簡綴合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事。武大的學者花大氣力在這方面用心,雖然綴合工作枯燥而繁瑣,但一旦做好則爲簡牘文字的考釋帶來新機緣新進展,帶來了文義的貫通順達。
《里耶秦簡》綴合的例子如8-439、8-519、8-537三個殘片,使得原來意義支離破碎的文字成爲一件報告“尋人”的文件:
廿五年九月己丑,將奔命校長周爰書:敦長買、(8-537)什長嘉皆告曰:徒士五(伍)右里(8-439)繚可,行到零陽廡溪橋亡,不智(知)死□。(8-519)繚可年可廿五歲,長可六尺八寸,赤色,多髪,未産(8-537)須,衣絡袍一、絡單胡衣一、操具(8-439)弩二、絲弦四、矢二百、钜劍一、米二石(8-519)
這位名叫“繚可”、嘴上沒毛的年輕人帶著那麽多的裝備去哪兒了呢?是發生了意外而失踪,還是不堪勞累而逃亡,抑或是落草爲“寇”去“造反”了?他的命運會是怎樣?令人遐想。
《校釋》綴合殘片的例子很多,8-60、8-656、8-665、8-748四個殘片,使原本不能讀通的牘文成爲一件比較完整的文書,其正面文字爲:
十二月戊寅,都府守胥敢言之:遷陵丞膻曰:少內巸言冗佐公士僰道西里亭資三甲,爲錢四千卅二,(8-60)自言家能入。(8-656)爲校(8-748)□□□告僰道受責。有(8-665)追,追曰廿八年囗(8-656)責亭妻胥亡。胥亡曰:貧,弗能入。謁令亭居署(8-665)所。上真書謁環。囗囗(8-656)僰道弗受計。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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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論論。敢言之。(8-665)
由于殘片綴合,茬口吻合,拼接處能復原“丞”、“佐”、“校”、“責”等字,幷訂正了若干原釋欠安之字,上下文義遂基本通達無礙。
再如,他們綴合的8-426、8-212、8-1632三片殘牘,綴合後文字基本完整:
徑廥粟米一石九斗五升六分升五。卅一年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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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寅朔丁巳,司空守增、佐得出以食舂、小城旦渭等卌七人,積卌七日,日四升六分升一。
這是一枚给刑徒配发口粮的廪給簡,內容很重要。我們看到,從事體力勞動的刑徒的糧食定量每天僅4又 1/6升粟米原糧,據《中國古代度量衡圖集》所載實測數據,秦代1升約合今200毫升,算下來4又 1/6升約合今之834毫升,經加工去皮後還能剩下多少可以落肚的糧食呢?按照《九章算術·粟米》“粟米之法”之粟率,粟米去皮後五斗可得糲(糙)米三斗,834毫升粟米可得糲米約500毫升。湖南大學岳麓書院肖燦博士實驗測算,500毫升小米約相當于420克,不到今天的8兩半。[1]對于天天幹活的刑徒而言,這點口糧顯然是難以果腹的。
應該指出的是,即使在《校釋》出版後,武大簡帛中心的學者仍孜孜不倦地繼續著綴合的工作。僅五六兩個月,何有祖先生就在武大《簡帛網》上發表《里耶秦簡牘綴合》文章七篇,又綴合了數十個殘片,可謂成績斐然。
總而言之,《里耶秦簡(壹)》与《里耶秦簡校释(一)》是今年古文獻學界的兩項杰出成果,珠聯璧合,相得益彰。它們已經以最快的速度在全世界廣爲傳播,我已先後接到歐洲、北美、日韓學者的電郵,同我討論兩書內容。上月去臺北做學術訪問,也與臺灣學者共同研習兩書。我和許多學者一致認爲,兩書在秦史與秦文化研究中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我們殷切地期待著兩書後續四輯的出版。
補記:《人民日報》(海外版)2012年8月10日第7版《神州》專欄刊載時有删節,這裏刊發的是全文。
(編者按:[1] 附肖燦實測數據報告表:
粟米容重測量報告
測量對象:湖南長沙超市購買的粟米,産地未知。
測量環境:室內溫度24.5℃,室內空氣濕度54%
測量時間:15:00-18:00August2,2012
測量器材:物理天平,容器。
【測量數據】
容器
容粟米(g)
容水(g)
計算得500ml容重(g)
1號容器
149.8
178.5
419.6
2號容器
323.3
385.0
419.9
3號容器
431.8
514.3
419.8
又,參見黃展岳《關于秦漢人的食糧計量問題》,《考古與文物》1980年4期。據黃先生測算數據,粟米500ml重438.75g。本文未采用黃文測算數據。 (责任编辑:admin)
原文出处:http://his.newdu.com/a/201711/05/51364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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