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睡虎地秦墓竹簡》札記（十一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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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讀《睡虎地秦墓竹簡》札記（十一則）

（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一
《爲吏之道》簡二二壹：反赦其身[1]
原注曰：“赦，疑讀爲索，反赦其身即反求於自己。”謹按，原注迂曲，“赦”不如直接讀作“諸”。赦爲鐸部審紐字，諸爲魚部照紐字，照審旁紐，魚鐸陰入對轉，赦、諸可通，故“赦”當讀作“諸”，“反赦其身”即“反諸其身”。“反諸其身”爲古人習語，後世注疏家多用之，卻未見有言“反索其身”者。
二
《爲吏之道》簡四一壹：安樂必戒，毋行可悔[2]
原注曰：“毋行可悔，不要做已經後悔的事。”以為義與簡一一肆的“不有可茝”相似。謹按，原注本身略顯自相矛盾。以常情度之，人們往往是不會再做已經後悔的事情的，所以把“毋行可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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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釋爲“不要做已經後悔的事”就顯得有些多餘。結合語境來看，“安樂必戒，無行可悔”當是前後相連的一句話。“悔”可訓爲“咎”。《公羊傳·襄公二十九年》：“飲食必祝曰：‘天苟有吳國，尚速有悔於予身。’”何休注：“悔，咎。”[3]《說文》：“咎，災也。”其大意殆謂居安思危，莫離其咎。唐馬總《意林》中《太公金匱》所載《冠銘》曰：“寵以著首，將身不正，遺為德咎。”[4]《國語·晉語四》：“《西方之書》有之曰：‘懷與安，實疚大事。’”[5]《詩·大雅·召旻》：“維昔之富，不如時；維今之疚，不如茲。”意思皆與此相仿。
三
《爲吏之道》簡八貳：二曰精廉毋謗[6]
謹按，“精”即簡四五叄之“不精於材（財）”之“精”；“廉”即簡九壹之“廉而毋刖”之“廉”，其義蓋即簡二九壹之“斷割不刖”、簡五〇壹之“臨材（財）見利，不取句（苟）富”、簡五貳之“毋喜富，毋惡貧”；其反義蓋即簡一六貳之“擅裚割”、 簡一八貳之“貴貨貝”、簡二一貳之“居官善取”、簡二三貳之“以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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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求利”。《韓非子·解老》：“所謂廉者，必生死之命也，輕恬資財也。”《漢書·司馬遷傳》：“臨財廉。”精廉取義，財貨苟利。古之吏道，頗尚潔白之風；貪墨無厭，便是饕餮之徒。《淮南子·原道》：“不以廉爲悲。”其意似與“精廉毋謗（怨）”相仿。
四
《法律答問》簡13：工盜以出，臧（贓）不盈一錢，其曹人當治（笞）不當？不當治（笞）。[7]謹按，“治”似當讀如字，“其曹人當治不當”蓋謂其同曹之人當連坐以治罪否。
五
《法律答問》簡14：夫盜千錢，妻所匿三百，可（何）以論妻？妻智（知）夫盜而匿之，當以三百論爲盜；不智（知），爲收。[8]
原注以為：“收，收藏。”謹按，釋爲“收藏”似不確，“收”有藏匿之義，殆即簡15之“守臧（贓）”之謂。“爲收”者，論爲守臧之罪也。或者訓爲“收回”。
六
《法律答問》簡51：“譽適（敵）以恐衆心者，翏（戮）。”“翏（戮）”者可（何）如？生翏（戮），翏（戮）之已乃斬之之謂殹（也）。[9]
謹按，所謂“戮”乃指羞辱之後，斬之以徇，爲堅固軍心、申嚴軍令的一種措施。故書曰“不用命戮之於社”，蓋此之謂。《左傳》僖公二十七年：“楚子將圍宋，使子文治兵於睽。終朝而畢，不戮一人。子玉復治兵於蔿，終日而畢，鞭七人，貫三人耳。國老皆賀子文，子文飲之酒。蔿賈尚幼，後至，不賀。”“戮”、“斬”之說，可以參觀。子文但“辱”而不“斬”，所謂“鞭七人，貫三人耳”似即在“戮”之範圍之內。孔穎達疏：“耳，助句也。”[10]洪亮吉按曰，《說文》“聅”字云：“軍法，以矢貫耳也，从耳从矢。《司馬法》曰：‘小罪聅，中罪刖，大罪剄。’《正義》所解非是。”[11]洪詁甚確。
七
《法律答問》簡52：“廣衆心，聲聞左右者，賞。”將軍材以錢若金賞，毋（無）恆數。[12]
原注曰：“廣，通‘擴’字。”謹按，《詩·魯頌·泮水》：“濟濟多士，克廣德心。”朱熹集傳曰：“推而大之也。”《史記·淮南衡山列傳》：“廣長榆。”裴駰集解引如淳曰：“廣，謂拓大之也。”則“廣”義自足，似不必轉讀爲“擴”矣。
八
《法律答問》簡8 4：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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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伍）甲鬭，拔劍伐，斬人髮結，可（何）論？當完爲城旦。[13]
謹按，此句可以改斷爲：“士五（伍）甲鬭，拔劍，伐斬人髮結，可（何）論？當完爲城旦。”《廣韻·月韻》：“伐，斬木也。”“伐”亦有“斬”義，故“伐斬”連讀較原斷爲好。簡92“伐殺”連言，《封診式》簡30“伐收”[14]、簡32“伐痍”[15]亦連言，皆與此同例。《漢書·淮南衡山濟北王傳》：“幸臣有罪，大者立斷。”顏師古注：“斷謂斬也。”《廣雅·釋詁一》：“斬，斷也。”則“伐斬”可以理解爲砍斷，此與“髮結”相應。
九
《法律答問》簡149：實官戶關不致，容指若抉，廷行事貲一甲。[16]
謹按，《周禮·考工記·輪人》：“橐之而約則周。”孫詒讓正義曰：“周，密致也。”《說文·見部》：“覰……一曰拘覰，未密致也。”戶關不周密則易使人窺伺。其間缺罅足以容指，即可容橛，故易使人撥撅而開之。《左傳·襄公十年》：“縣門發，郰人紇抉之，以出門者。”杜預注：“言紇多力，抉舉縣門，出在內者。”孔穎達疏：“服虔云：‘抉，撅也。謂以木撅抉縣門，使舉令下，客人出也。’”《集韻·薛韻》：“撅，撥也。”《釋名·釋言語》：“撥，使開也。”可見，負責實官之吏必須保證門戶封閉嚴密。
十
《法律答問》簡158：甲小未盈六尺，有馬一匹自牧之，今馬為人敗，食人稼一石，問當論不當？不當論及賞（償）稼。
原注曰：“敗，本義爲毀壞，此處疑指將馬嚇驚逃走。”謹按，所疑甚是。舊籍當中，潰、敗往往連言。潰兼敗義也。《廣韻·隊韻》：“潰，逃散。”唐馬總《意林》收錄《太公金匱》二卷，其中之書箠曰：“馬不可極，民不可劇，馬極則躓，民劇則敗。”[17]所謂“民劇則敗”即民劇則潰（逃散）之義。唐李商隱《太尉衛國公李德裕會昌一品制集序》曰：“雷霆既震，犬羊遂潰。”[18]此皆爲逃散之義。可見，馬食人稼，人必喝之，其馬受驚，則必有奔逸之舉。
十一
《封診式》簡36：□□ □□某爰書：某里士五（伍）甲、公士鄭才（在）某里曰丙共詣斬首一，各告曰：“甲、丙戰刑（邢）丘城，此甲、丙得首殹（也），甲、丙相與爭，來詣之。”·診首□髮，其右角痏一所，袤五寸，深到骨，類劍迹；其頭所不齊然。以書首曰：“有失伍及（遲）不來者，遣來識戲次。”[19]
謹按，此篇故事與簡35相似，一則奪首，一則爭首。由簡35“奪首 軍戲某爰書”與簡36末句“遣來識戲次”可以推測，“□□ □□某爰書”似可補足爲“爭首 軍戲某爰書”。
（編者按：[1]《睡虎地秦墓竹簡》，文物出版社，1990年9月，第167頁。
[2]《睡虎地秦墓竹簡》，文物出版社，1990年9月，第167頁。
[3]宗邦福、陳世饒、蕭海波主編《故訓匯纂》，商務印書館，2003年7月，第795頁。
[4]何有祖《上博簡<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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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踐阼>初讀》，簡帛網，2007年12月4日。
[5]徐元誥撰《國語集解》，中華書局，2008年1月，第324頁。
[6]《睡虎地秦墓竹簡》，文物出版社，1990年9月，第168頁。
[7]《睡虎地秦墓竹簡》，文物出版社，1990年9月，第97頁。
[8]《睡虎地秦墓竹簡》，文物出版社，1990年9月，第97頁。
[9]《睡虎地秦墓竹簡》，文物出版社，1990年9月，第105頁。
[10]《春秋左傳正義》，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12月，第500頁。
[11]洪亮吉《春秋左傳詁》，中華書局，2008年7月，第327頁。
[12]《睡虎地秦墓竹簡》，文物出版社，1990年9月，第105頁。
[13]《睡虎地秦墓竹簡》，文物出版社，1990年9月，第113頁。
[14]《睡虎地秦墓竹簡》，文物出版社，1990年9月，第152頁。
[15]《睡虎地秦墓竹簡》，文物出版社，1990年9月，第153頁。
[16]《睡虎地秦墓竹簡》，文物出版社，1990年9月，第128頁。
[17]黃懷信《大戴禮記彙校集注》所引，三秦出版社2005年，第668頁。
[18]《漢語大字典》“潰”字條所引。
[19]《睡虎地秦墓竹簡》，文物出版社，1990年9月，第153頁。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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