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出魚鼎匕銘文再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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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新出魚鼎匕銘文再釋

（棗莊廣播電視臺）

吳鎮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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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最新發佈了《“魚鼎匕”新釋》（下簡稱《新釋》）一文，公佈了一件新發現的銅匕銘文，這個新匕的銘文與傳世的魚鼎匕銘文相同而文全，[1]證明了王國維說傳世魚鼎匕銘文有殘缺之說正確；同時指出這個匕銘稱“魚鼎匕”不確。[2]吳先生文中提出了很多新穎的意見，其中有不少很中肯的看法，糾正了不少前人的誤解。不過，對這件銅匕銘文的釋文和解釋，筆者與吳先生的有些看法有異，故作此文談談個人對此銘文的淺見。本文在注釋上盡量簡明，一些前人已經正確釋讀的字詞不再一一引述，舊釋文以《殷周金文集成》（修訂增補本）之《釋文》（下簡稱《集成釋文》）為準。[3]
釋文（主用寬式）：
曰：（造、肇）肘（𨥇、鑄）𧐏（蚳）匕，述玉魚顚曰：“欽（哉），出斿（游）水虫！下民無智（知），曑（參）目見（？）之（蚩）蚘（尤）命，帛（薄）命入（羹），（蓨）入（蓨）出，母（毋）處𠀠（其）所。”
【簡釋】
曰：

新出魚鼎匕銘文再釋

（造）肘（𨥇、鑄）𧐏（蚳）匕：“曰”為發語詞。第二字陳劍先生在《釋造》一文中釋“造”，可讀為“肇”，[4]可從。“肇”《爾雅·釋詁》釋為“始”，“造”也訓“始”，《書·伊訓》：“造攻自鳴條”，孔傳：“造，始也”；《廣雅·釋詁一》：“造，始也”。第三字作“”，《集成釋文》及《新釋》均作“又（有）”，網友ee先生指出“此字应是‘寸’字，即三晋常见的从‘金’从‘寸’的省文，应读为‘铸’”，[5]按：此字讀為“鑄”正確，然非“寸”字。字形是在手的寸口部位加“十”，是“肘”之初文，楚簡“守”字也從此作，如“”（上博一《緇衣》19.36），李守奎等先生云：“‘宀’下非‘寸’，乃‘肘’之表意字，在‘守’字中作聲符”，[6]說甚是，其它如“紂”、“疛”、“酎”等字，本均當從“肘”聲。三晉文字中“鑄”字多從金肘聲，作“”、“ ”、“”等形，[7]蓋“鑄”、“肘”古音同為幽部之舌音字，讀音相近，此匕銘是逕以“肘”為“鑄”。“肘（鑄）”下《新釋》以為“氐䖵”二字，而從原器圖片上看，下面的“䖵”與上面的“氐”下的一橫筆甚為接近，ee先生在評論中也認為此處當為一字，應該是正確的，所以這個字當釋“𧐏（蚳）”，《說文》：“蚳，螘子也。从虫氐聲。《周禮》有‘蚳醢’。讀若祁。𨑉，古文蚳从辰、土。𧎪，籒文蚳从䖵。”這裡疑當讀為《爾雅·釋魚》貝類“餘貾，黃白文”之“貾”，《釋文》本作“蚳”，云：“或作貾”（《集韻·平聲一·六脂》：“貾：蟲名。《爾雅》：‘貝餘貾，黃質白文。’通作蚳”），李巡注：“餘貾，貝甲黃為質，白為文彩”，郭璞注：“以黃為質，白為文點”，即一種黃色而有白點或白花紋的貝類。《周禮·鼈人》言鼈人“共螷、蠃、蚳，以授醢人”，《醢人》有“葵菹蠃醢，脾析蠯醢，蜃蚳醢，豚拍魚醢”，此中之“蚳”古注均以為“蛾（蟻）子”，即白蟻卵，然鼈人乃“春献鳖蜃，秋献龟鱼”之漁人，所供之物當如“螷（蚌）”、“蠃（螺）”一樣為水產之物，“蚳”恐亦是貝類之餘蚳，並非蟻卵。《說文》引古文“蚳”作“”，《汗簡》引《說文》作“”，此字從土蜃聲，當是“餘蚳”之“蚳”的本字，蜃固貝類也。大約因此字與蟻子義之“蚳”音同而通用，後通用“蚳”字，故古人注書逕以“蟻子”釋之了。
“蚳”下面的人形文當從舊釋“匕”，《集成釋文》即作“匕（朼）”，是正確的。雖然還有“人”、“尸”、“夷”等種種說法，但無論是何樣的根據，從實物和文意上看，“鑄”的只能是這個銅匕，不可能有其它更合理的解釋。“蚳匕”應該是指匕首狀如貝殼，何獨言“蚳”？蓋餘蚳為黃貝，而銅匕其色正黃也。
述玉魚顚：《集成釋文》“述”括讀為“墜”，“顚”括讀為“鼎”，此為最傳統

中国历史人物故事王融

的釋讀。《新釋》讀“述”為“遂”，訓進，以為是進獻義。“玉”前多釋“王”，如《新金文編》、[8]《三晉文字編》[9]等書都收入“王”字下；容庚《金文編》收入“玉”字下，[10]何琳儀先生從容庚先生說釋“玉”，[11]并將該字形收入《戰國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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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典——》“玉”字下。[12]此字形，傳世器、新出器都作“”形，此字中間的“十”形筆畫交叉處有圓點，釋“王”疑有問題，當以釋“玉”為是。何先生認為“玉魚”即明器，與墓葬品有關，并將前四字讀為“述玉魚顚”，認為“指‘記述在玉魚頭上的銘文’。”《新釋》從何先生說認為“魚顚”即魚頭。按：“述”當讀若《儀禮·少牢饋食禮》“遂述命曰”之“述”，鄭注：“循也”，《說文》亦云“述，循也”，古多訓“循”為“順”，如《淮南子·本經訓》：“五星循軌”，注：“循，順也”；又與“順”通，如《詩·江漢》《箋》：“使循流而下”《釋文》：“循，本作順”，段玉裁於《說文》“馴”字下注云：
“古‘馴’、‘訓’、‘順’三字互相叚借，皆川聲也。《古文尚書》：‘五品不愻’，《史記·殷本紀》及兩《漢書》及《周禮·地官》注‘愻’皆作‘訓’；而《五帝本紀》作‘五品不馴’。‘馴’之本義爲馬順，引伸爲凡順之偁。”
“述”、“順”同船紐雙聲、物文對轉音近，故均可讀為“訓”，《五音集韻》“訓”與“馴”同詳尊切，《史記·萬石張叔列傳》：“馴行孝謹”，《集解》引徐廣曰：“馴，一作訓”，二字音同通用。《禮記·樂記》：“識禮樂之文者能述”，鄭注：“述，謂訓其義也”，是以“訓”釋“述”。
“魚顚”釋為“魚頭”可從，“顚”確不得讀為“鼎”。“魚顚”可能也就是《爾雅·釋魚》中“魚枕謂之丁”之“魚枕”，郭璞云：“枕在魚頭骨中，形似篆書丁字”，郝懿行《義疏》云：“魚頭骨為枕”。“枕”古亦讀若“玷”，《易·坎》：“坎險且枕”，《釋文》：“枕，九家作玷”，是與“顚”同定紐雙聲、侵真通轉疊韻。“魚枕”是魚頭骨最上面的部分，正是“顚”的位置。“述玉魚顚”即“訓玉魚顚”，對玉魚的頭訓誡、說話的意思。本文是用擬人化的方法來說理，讓蚳匕對玉魚頭說出一番話來，下面的話都是蚳匕對玉魚頭之言，所以開頭一句就是“欽哉，出遊水蟲”，《國語·魯語上》：“鳥獸孕，水蟲成”，“水蟲”本是對水生動物的統稱，這裡用以指魚，《說文》：“魚，水蟲也”。
下民無智（知），曑（參）目見（？）之

新出魚鼎匕銘文再釋

（蚩）蚘（尤）命：下民，下界的人民。銘文大概是以“匕”諧音“祕”，《說文》：“祕，神也”，即今言神秘之意，神秘之物類似神靈，所以銘文將“匕”字作得最大而且象人形，恐怕也有這個因素，故匕之言仿用天神的口氣稱“下民”；“下民無知”就是說下民中那些無知的愚人。而“玉魚顚”恐怕也是有特殊的含義，很可能是以“玉”諧音“愚”（二字同疑紐雙聲、侯屋對轉疊韻音近），“魚”諧音“啎”（二字同疑紐魚部），《說文》：“啎，逆也”，“顚”為首，“玉魚顚”暗指昏愚啎逆之人的首領。“曑”同“參”，此當讀為《韓非子·顯學》“無參驗而必之者愚也”之“參”，《荀子·解蔽》：“參稽治亂而通其度”，楊注：“參，驗也”，這裡是參驗、參照、參考的意思；“目”下面的字《新釋》釋“人”，恐有問題，看原照片正從此字斷裂，原物圖片如下：


此二斷片并不密合，顯然中間因為斷裂和鏽蝕缺損了一部分，上面一片類似“勹”形的筆畫內部還殘存有一長一短兩個豎筆的筆畫，下面一片右邊殘存一個長豎筆的一部分，左邊似還殘存一個斜筆的末梢，這個字絕非“人”字，很可能是“見”字的殘泐，《侯馬盟書》“見”作“”（3.22）、“”（156.24）等形，匕柄正從“目”與“人”之間斷開并缺損了一部分，其完整的字形很可能是“”形，即“見”字。“目見”一詞先秦兩漢古書中習見，如《鶡冠子·武靈王》：“目見旌旗之色而希陳”，《文子·上德》：“目見百步之外而不能見其眥”，《韓非子·十過》：“寡人尝闻道而未得目见之也”，這裡是親眼所見的意思。“參目見之蚩尤命”即匕說“參看我親眼所見的蚩尤的命運”。《漢書·古今人表》“下下·愚人”中第一個就是蚩尤，之後依次是九黎、共工、讙兜、三苗、鯀、有扈氏、羿等，都是古代犯上作亂的啎逆惡人，蚩尤蓋此類人的魁首和代表。
帛（薄）命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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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羹）：“帛”讀為《詩·葛覃》“薄污我私，薄浣我衣”之“薄”，《詞詮》：“語首助詞，無義。”[13]入羹，投入肉羹，指被作成肉湯或肉醬。李零先生已經指出蚩尤“薄命入羹”即帛書《十六經·正亂》言黃帝擒蚩尤後“腐其骨肉，投之苦酭（醢），使天下㗱之”的故事，所謂“蚩尤醢”，[14]是很正確的，這當是一個很古老且流傳很廣的傳說。匕是用來取羮的，所以它說自己親眼所見蚩尤被投入羮中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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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蓨）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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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蓨）出：“”這個字形《集成》、《新釋》之釋文隸定如此，從艸、從柔、從骨，括讀為“滑”。李零先生讀為“忽”，何琳儀先生讀“𢔟”。考原字形作“”，二者對照就知道《集成》的隸定不妥，此字實從艸脩聲，當釋“蓨”，讀為“攸”或“倏”，“攸入攸出”或“倏入倏出”即“忽入忽出”，[15]應是指蚩尤之肉在滾沸的肉羹中上下翻騰的樣子，沉下去則為入，翻上來則為出，李零先生翻譯為“一會兒沉下去，一回而冒上來”是準確的。
母（毋）處其所：沒有其可安處之所，猶今言死無葬身之地。
這個銅匕的銘文大意是說：當初鑄造了這個蚳匕，它對玉魚頭訓誡說：“小心點吧，你這出遊的水蟲！下民們無知，參看我親眼所見的蚩尤的命運：被投入湯羹之中，忽入忽出地上下翻滾，沒有可安處之所！”
該銘是用擬人化的手法寫成，以“匕”代指神靈，以“玉魚顚”代指昏愚啎逆人的首領，匕告誡玉魚顚就相當於天神告誡下界的愚民。匕可用來取羹，故以蚩尤入羹之故事取譬，用銅匕對玉魚頭的訓誡之言作出警示之語，告誡那些昏愚啎逆的人，不要象蚩尤那樣謀逆作亂，否則就會象他那樣被做成肉羹，死無葬身之地。
這個器物銘文應該叫“蚳匕銘”比較恰當。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爲2014年12月17日21：09。）
[1]按：該器原由網名“金鱗軒”的網友公佈於“盛世收藏”論壇。見金鱗軒：《〈品藏2009〉——鱼鼎匕》，盛世收藏論壇2010-1-18.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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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吳鎮烽：《“魚鼎匕”新釋》，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2014/11/24. 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2384
[3]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殷周金文集成》（修訂增補本），中華書局2007年，00980C釋文，762頁。
[4]陳劍：《釋“造”》，《甲骨金文考釋論集》，線裝書局2007年。168-173頁。
[5]《新釋》下第2樓評論。下同。
[6]李守奎、曲冰、孫偉龍：《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一-五）文字編》，作家出版社2007年。370頁。
[7]湯志彪：《三晉文字編》，作家出版社2013年。803頁。
[8]董蓮池：《新金文編》，作家出版社2012年。43頁。
[9]《三晉文字編》，15頁。
[10]容庚編著，馬國權、張振林摹補：《金文編》，中華書局1985年。24頁。
[11]何琳儀：《魚顚匕補釋——兼說昆夷》，《中國史研究》2007年第1期。29-39頁。下引何先生說均出此文，不另注。
[12]何琳儀：《戰國古文字典——戰國文字聲系》，中華書局1998年。354頁。
[13]楊樹達：《詞詮》，中華書局1954年。1頁。
[14]李零：《考古發現與神話傳說》，《李零自選集》，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1998年。76-79頁。下引李先生說均出此文，不另出注。
[15]王寧：《釋“㽕”及相關的幾個字》，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2014/12/4. 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2393 (责任编辑：admin)

原文出处：http://his.newdu.com/a/201711/05/51325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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