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放馬灘秦簡《丹記》劄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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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讀放馬灘秦簡《丹記》劄記

（西南大學漢語言文獻研究所）

1986年3月，甘肅省天水市北道區黨川鄉放馬灘的一座戰國晚期秦墓中出土了一批竹簡，其中一組竹簡記載了一個名爲“丹”的人死而復生的離奇經歷，文末藉助丹的口吻談了一些祭祀死者的注意事項。刊載於《文物》1989年第2期的《天水放馬灘秦簡綜述》公佈了這組竹簡的部分釋文，并隨文刊發了圖版，這組竹簡由此受到學界持續關注。本篇有《墓主記》、《志怪故事》、《邸丞謁御史書》等諸題，今按簡文內容擬題爲《丹記》。
文字釋讀是開展其他各項研究工作的基礎，也是簡牘帛書整理工作的首務。二十多年來，關於本篇的釋讀已積累了大量成果，也有不少問題還未取得共識。筆者參讀前人釋文及論著，偶有所得，匯爲一劄，備述如下，以求教於方家。
爲便於理解，以下先列出《天水放馬灘秦簡》的釋文和關鍵字形的圖版[1]：
釋文：
八年八月己巳邽丞赤敢謁御史大梁人王里樊曰丹葬爲十年丹矢傷人垣雍里中因自刺殹棄之于市三日1葬之垣雍南門外三年丹而復生丹所以得復生者吾犀武舍人犀武論其舍人尚命者以丹2未當死因告司命史公孫强因令白狗穴屈出丹立墓上三日因與司命史公孫强北之趙氏之北3地相丘之上盈四年乃聞犬雞鳴而人食其狀類益少麋墨四支不用丹言曰死者不欲多衣4死人以白茅爲富其鬼勝於它而富丹言祠墓者毋敢〓鬼去敬走已收腏而之如此鬼終身不食殹5·丹言祠者必謹除毋以淘海祠所毋以羹沃腏上鬼弗食殹7
圖版：
編號
1
2
3
4
5
6
7-1
釋文
邸
大
粱

□
典
七
夾
垣
圖版










編號
7-2
8
9
10
11
12
13
釋文
雝
白
狐
屈
犻
類
麋
垣
雝
圖版









邸丞赤敢謁御史
邸，何雙全《綜述》釋此字爲“邽”，認爲便是春秋時的邽縣，“邽丞”即邽縣之丞。2004年其氏著《簡牘》仍持此論，《放簡》從之。任步雲《芻議》亦釋“邽”。李學勤《放簡志怪故事》認爲應釋作“邸”，即隴西郡氐道，在今天水西南，因屬縣、道一級地名，故設有丞。學界目前較多持李說。孫占宇《校註》認爲目前尚無確證說明“氐道”可省寫作“氐（邸）”，此“邸”當在魏國境內，“邸丞”即邸舍之丞。按：原圖版所見字形較爲清晰，此字從“氐”從“邑”，應釋作“邸”（圖1）。睡虎地秦簡日甲58有“牴”字，字形作“”[2]，其左旁與本簡文字形极似。秦簡牘中“氐”字尚有、諸形[3]，可備參考。
大梁人王里樊曰丹
大梁，何雙全《綜述》釋爲“九嵏”，即九嵏山，《前漢·地理志註》云在醴泉界（今陝西咸陽附近）。任步雲《芻議》釋“六□”。李學勤《放簡志怪故事》釋爲“大梁”，即戰國時魏國都城（今河南開封西北），何雙全《簡牘》從之，後《放簡》等諸家亦多從。孫占宇《校註》認爲其字應作“大粱”。按：對照圖版（圖2），前一字清晰可識，應作“大”；後一字左半殘泐，隱約可見左上角“氵”筆畫痕跡，右下部構件應爲“米”。睡虎地簡有“粱”通“梁”例，字形作“”（睡編簡二九貳·8），與本篇字形相類，可參。則今以釋“粱”爲是，假借作“梁”，其地即戰國魏都大梁。
樊，此二字爭議較多。何雙全《綜述》及氏著《簡牘》釋爲“樊野”，並斷句爲“大梁人王里、樊野曰：丹……”，似認爲此是人名。任步雲釋“樊”，《放簡》將第二字隸爲“”。《索引》此處沿用《放簡》釋文，將“樊”字存疑待考。李學勤此處缺釋，但認爲“所缺二字可能爲丹的身分”（《放簡志怪故事》第44頁）。宋華强《札記》從李學勤論，認爲第二字可隸作“巫”。孫占宇《校註》云此二字輪廓似爲“髡徒”，即受髡刑的刑徒。按：審視圖版（圖3），第一字下部作“大”，上部構型無法確認，暫以□形代之，作“”；第二字右部輪廓與關沮周家臺秦簡三五一“”（徒）相似，但本簡文字末畫平直無波磔，收筆渾圓無鋒，應是一橫畫，而非捺畫，釋爲“徒”恐有不妥。而全字結構與宋氏所舉同墓《日書》乙種中各“巫”字例有別，左上角構件亦與《放簡》所隸定的“田”形不似，今暫作缺釋處理。
此句是邸丞對丹的來歷進行介紹，“王里”“ □”應非人名。李零認爲“王里”是大梁下面的里名，可以從之。“王里”下二字，方勇認爲可能是地名，則此處兩個地名連用，筆者未見書證，此說存疑。孫占宇《校註》按：居延漢簡述說吏卒里籍多用“郡縣名+里名+爵位名+人名”格式。若從孫說，則“□”有可能便是丹的職業或爵位。
葬今七年
葬，何雙全《綜述》作“邽”，至《簡牘》改釋爲“葬”，《放簡》、《索引》從后釋。王輝認爲其殘畫與“”形差距較大，應作缺釋處理。李學勤此處未釋，認爲可能是有述說之意的動詞。方勇以爲應作“報”，乃報告意。宋華强認爲圖版左右兩豎畫概爲誤筆或泐痕，應釋爲“去”，并據此推斷丹傷人之事發生於距今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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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孫占宇《校註》此處缺釋，認爲或是“興”字殘畫。按：本篇第二簡中亦有“葬”字，與此字形差異較大。原圖版此處不清（圖4），其輪廓似乎爲“典”，然“典”在此意義不明，暫加“？”存疑待考。又，“典”字有“”（睡虎地秦律雜抄簡三二·9）、“”（居延簡甲三四六A）諸形，可參照。
七，何雙全《綜述》作“七”，各家從之，而《放簡》作“十”。孫占宇認爲《放簡》可能是排印之誤。王輝《校讀記》分析：秦文字七、十兩字極易混淆，一般而言，橫長豎短為七（），橫短豎長為十（）。按：原圖版字形清晰（圖5），此字橫畫殊較豎畫爲長，應作“七”。又，秦簡所見“七”字，其橫畫在比例上均較豎畫長出許多，整體字形較扁；“十”字筆畫的比例特徵不若“七”字明顯，形體大率較長或近方，王輝其論可從。
丹矢傷人垣雍里中
矢，何雙全《綜述》及其氏著《簡牘》釋爲“矢”，《放簡》、孫占宇《校註》從之。李學勤釋“刺”，宋華强從之。《索引》隸定爲“㓨”，方勇《劄記（一）》作“朿（刺）”。按：查原圖版，此字右部並無“刂”筆畫痕跡（圖6），其字爲左右對稱結構，當中縱筆爲“丿”而非“丨”，與“刺”“㓨”“朿”諸形均有差別。另外，秦簡中“矢”字第二橫畫均爲連筆書寫，此字卻是明顯的斷筆，恐非作“矢”。觀其輪廓，似是“夾”字，爲“㓨”的省寫。㓨同刺，《集韻·寘韻》：“刺，俗作㓨。”睡虎地簡中有“夾”、“㓨”字形，分別作“”（睡日甲簡一五一正貳·1）、“”（睡日甲簡三五背貳·5），並有“夾”誤書作“㓨”例（睡日甲簡四九正叄·2）[4]，可參。
垣雍，何雙全《綜述》及任步雲皆釋爲“垣離”，後何氏《簡牘》改作“桓雍”。李學勤釋爲“垣雍”，《放簡》、《索引》等諸家多從此。孫占宇從後文圖版（圖13）字形作“垣離”，並認爲其與“王里”同爲大梁所轄地名。按：圖版中兩字右部均殘（圖7-1、7-2），第一字“土”旁及“亘”的左半仍可辨识；第二字殘畫漫漶，視輪廓左部應爲“邕”。本簡後文亦有此二字，且圖版較清晰，第一字確爲“垣”，何雙全《簡牘》釋“桓”者，或將左側泐痕誤作“丨”筆；第二字右部作“隹”無誤，左部構形作“离”或“邕”，仍需詳加分析：秦簡牘中，“離”左下角構件多作“”形。而“雝”左下角構件“邑”多作“”形。對照本簡字形，第二字仍以釋“雝”爲是。雝同雍，《說文》段註：“雝，經典多用爲雝和、辟雝，隸作雍。”睡虎地《秦律十八種》有“雝”字形“”（簡四·12），可以參考。
因令白狗穴屈出丹
白狗，何雙全《綜述》未具釋文。李學勤釋爲“白狗”，“狗”字存疑。何雙全《簡牘》、《放簡》、《索引》皆作“白狗”。方勇釋“白狐”，孫占宇從之。宋華强以狗狐不能作出“穴屈”之舉動，釋作“民𣶒（淵）”，“𣶒”訓爲“穿”。陳侃理釋“日𣶒”。按：原圖版兩字均有殘缺，不易辨識（圖8）。現參考孫占宇所引紅外綫簡影，第一字作“”，正爲“白”字。第二字左部從犬，右部雖殘，但與“狗”作“”形不似。且同墓所出《日書》乙種，與本簡文當屬一人手書[5]，其中表“狗”意皆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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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本簡文第四簡亦用“犬”，用“狗”的情況獨此一處，確實可疑。龍崗秦簡有“狐”字形作“”（龍簡三四·8），與本簡字形相類，則此字應釋“狐”。狐犬之類本有穴地埋物習性，“穴屈”之舉是可以做到的。
屈，何雙全《綜述》未具釋文。李學勤釋“屈”，讀爲“掘”，各家皆從之。按：依原圖版殘畫（圖9），此字形作“”，李学勤隸定爲是。“屈”字小篆作“”（《說文·尸部》），秦簡隸書多作“”（睡虎地秦簡《日書》），簡文字形正是小篆向隸書轉變時的過渡形態。“掘”從手，屈聲；“屈”從尾，出聲，二者音近可通。“屈”或爲“掘”省形俗寫。
乃聞犬雞鳴而人食
，何雙全《綜述》釋“吠”，宋華强從之。李學勤釋“犻”，通“吠”，方勇、孫占宇從之。何雙全《簡牘》隸爲“”，《放簡》、《索引》從之。按：原圖版字跡比較清晰（圖10），此字右從“巿”，左部構形與“口”有較大差距，應是“犬”的殘畫。則此字應隸定作“犻”。睡虎地秦簡《法律答問》有“（狡）”（睡答簡一八九·7）字形，左部與本簡文字形相類，可參。犻，即吠，《集韻·廢韻》：“吠，《說文》：‘犬鳴也。’或作犻。”簡文證明此二字可能很早就開始通用了。
其狀類益少麋
類，何雙全、任步雲釋“頭”。李學勤釋“類（纇）”，方勇、孫占宇從之。《放簡》、《索引》作“類”，李零從之，以爲“類似”意。宋華强釋“類（戾）”，戾，止也，定也。
益，何雙全、任步雲釋“益”。李學勤認爲應讀“嗌”，方勇、孫占宇從之。《索引》讀爲“縊”，李零從之。宋華强釋“益”，屬下讀，益少，即越來越少。
按：第一字原圖版殘畫可識（圖11），應釋“類”，即“纇”。王念孫《讀書雜志》：“纇、類古字通。”纇，疵也。《淮南子·氾論》：“明月之珠，不能無纇。”第二字形作“益”。據上文，丹並非自縊而亡，容貌不應與縊死者相類，讀“縊”不妥。此處“益”應是名詞，李學勤釋“嗌”近是。嗌，即咽喉，《素問·至真要大論》：“嗌乾面塵，身無膏澤。”類（纇）益（嗌），即咽喉處有疤。
麋，何雙全《綜述》釋爲“麋”。任步雲隸爲“”，疑是“”之別體，即“妝”字。李學勤釋“麋”，讀爲“眉”，《索引》、孫占宇等從之，宋華强疑應讀“黴”。李零隸定爲“糜”。按：原圖版較清晰（圖12），此字應釋“麋”，通“眉”。甲骨卜辭“麋”作“”（甲1970），麋從眉得聲（《甲骨文編》），故二者可通。睡虎地秦簡《法律答問》：“或與人斗，縛而盡拔其須麋。”是其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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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陳侃理.放馬灘秦簡《丹》篇劄記[EB/OL].
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1740，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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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爲2015年5月21日19：32。）
[1]原釋文無句讀，今原樣録出，另原釋文第6簡與全篇內容無關，本文暫不作討論。
[2]姜玉梅《秦簡文字形體研究》，南昌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8年，第47頁。
[3]方勇《秦簡牘文字彙編》，吉林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0年，第286頁。
[4]方勇《秦簡牘文字彙編》，吉林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0年，第97頁。
[5]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天水放馬灘秦簡·天水放馬灘墓葬發掘報告》，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127頁。 (责任编辑：admin)

原文出处：http://his.newdu.com/a/201711/05/51313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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