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浩-談望山遣冊所記的“龍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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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談望山遣冊所記的“龍朻”

（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
江陵望山遣冊2號簡是記載一輛名為“女乘”的車的外觀、裝備及裝飾，開頭一段記：“女乘一乘：龍朻。齒寽。翟輪”[1]。
“龍”下一字，《楚地出土戰國簡冊［十四種］》發表的紅外影像作[2]：
A
此字，整理者釋為“”，疑讀為“楯”。《說文》：“楯，闌檻也。”“龍楯”疑指有龍紋裝飾的車闌；商承祚先生釋為“朻”，同樛，木下曲[3]；吳良寶先生釋為“枊”[4]；田河先生疑“枊”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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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可能指車輿[5]；我們曾從商先生釋“朻”一說，讀為“收”，指車軫[6]。
釋讀的分歧是在右旁。紅外影像顯示，此字右旁實作兩筆書寫，與“允”有別。楚簡不省形的“允”或“允”旁，下部一般是從兩筆寫的“儿”或“人”。如郭店簡《成之聞之》25號簡的“允”[7]：
B
主張釋“枊”的學者在字形依據上引用了上博簡《簡大王泊旱》14號簡“王卬（仰）天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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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三德》15號簡“卬（仰）天事君”的“卬”字[8]。這兩處的“卬”，原文分別作：
C
D
卬，《說文》謂從卪。C的末筆有一小橫畫，與A的右旁有別，而楚簡中不少“卪”的寫法也是有這樣的一小橫畫。D與A的確相似，但仔細看，其第一、二兩筆所圍之處空隙較大，裏面似乎有一斜筆，即卪的第二筆，楚簡“卪”通常都有這一筆，而A的右旁無此筆畫。因此，以C、D為字形依據來說明A的右旁為“卬”并不十分可靠。
望山遣冊11號簡有字作：
E
此字不甚清晰，左旁的“木”有一筆向右伸出較長，但整理者正確指出，其與A為同一字，惟亦釋為“”。上博簡《周易》45號簡的“朻”[9]，原文寫作：
F
顯而易見，F與E是同一個字。F，馬王堆帛書本、今本皆作“收”，故上博簡整理者釋“朻”可信。楚簡中的“句”字所從“丩”亦多如此作。而E、A既然是同一字，商先生釋A為“朻”應是正確的。包山遣冊260號簡有“丩”字，寫作：
G
包山簡整理者釋為“丩”[10]，不誤。
前面提到，我們曾將“龍朻”之“朻”讀為“收”，指車軫。《詩經·秦風·小雅》“小戎俴收”，毛傳：“收，軫也。”現在看來，“龍朻“的釋讀還可以重新考慮。
我們以為，“朻”可讀為“輈”，指車轅。田河先生曾在討論信陽遣冊所記的“”字時[11]，對丩、舟古音相近的問題有如下闡述[12]：
丩為見母幽部字，舟為章母幽部字，韻部完全相同，見母與章母一為牙音，一為舌音，看似遠隔，但亦可相通，如：“今”為牙音，而從“今”得聲的“貪”卻為舌音，可見舟、丩古音相近。
田先生的看法是有道理的。舟、周古音近相通，如《詩經·小雅·大東》“舟人之子”，鄭箋：“舟當作周，聲相近故也。”郭店簡《太一生水》6號簡“周而又［始］”之“周”寫作“”[13]；丩、周亦有通假之例，如《左傳》哀公二十六年：“取公孫周之子得與啟”，《史記·宋微子世家》“周”作“糾”；《周禮·地官·大司徒》：“使之相賙。”鄭注：“杜子春云：‘賙當為糾，謂糾其惡。’”[14]因此，丩、舟古音近可相通。《說文》：“輈，轅也。”《方言》卷九：“轅，楚衛之間謂之輈。”《周禮·考工記·輈人》：“輈人為輈。”孫詒讓《正義》引王宗涑云：“析言之，曲者為輈，直者為轅。”《釋名·釋車》：“輈，句也，轅上句也。”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大車左右兩木直而平者謂之轅，小車居中一木曲而上者謂之輈，故亦曰軒轅，謂其穹窿而高也。”可見，輈指前端上曲的轅。朻亦有曲木之義。《爾雅·釋木》：“下句曰朻。”故望山遣冊以“朻”借“輈”，音近之外，或許也有形義方面的考慮。
“龍朻”疑讀為“龍輈”。“龍輈”一詞見於古籍。《楚辭·九歌·東君》：“駕龍輈兮乘雷，載雲旗兮委蛇。”王逸注：“輈，車轅也。言日以龍為車轅，乘雷而行。”《文選·張衡〈東京賦〉》：“龍輈華轙。”薛綜注：“輈，車轅，轅端上刻作龍頭也。華，采畫也。”《晉書·輿服志》：“五路皆有鍚鸞之飾，和鈴之響，鉤膺玉瓖，龍輈華轙。”《魏書·禮志四》：“龍輈十六，四衡，轂朱班，肅輪，有雕虯、文虎、盤螭之飾。”我們所討論的望山遣冊的“龍輈”似當如“龍輈華轙”之“龍輈”，指轅首端雕刻作龍頭的輈。
天星觀1號楚墓出土喪葬文書簡的釋文有“一右寡蠪輈”、“一左寡蠪輈”、“一右寡一蠪輈”、“蠪輈”、“蠪周”[15]。“蠪輈”、“蠪周”疑皆讀為“龍輈”。“寡”義不詳，可能是車馬器名，也有可能讀為“畫”，“畫龍輈”似指有漆繪的龍首形車轅。
有幸的是，天星觀1號楚墓出土12件形制相同、大小相近的“龍首車轅”（圖一），簡報稱[16]：
整木雕制，轅首龍首狀，尾端半圓形。其中2件彩繪。標本203，龍首正面浮雕各種雲紋，構成龍身部。側面浮雕卷雲紋、勾連雲紋、星點紋及鱗片紋，髹黑漆，用紅黃漆彩繪。尾端一穿。全長102.5釐米。

圖一
天星觀簡所記“龍輈”似當指同墓出土的“龍首車轅”。望山遣冊所記的“龍輈”亦當指這類轅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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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雕刻作龍頭的車轅。
有必要提及包山遣冊及賵書牘所記的“輈”。據李家浩、陳偉兩位先生的研究，包山遣冊270號簡所記的屬於一乘“正車”的“一”，在包山賵書牘上是寫作“一周”[17]。“”，原文作：
H
整理者釋文未完全隸定，右旁上部依原字形摹寫；滕壬生先生曾釋為“輈”，謂從土[18]；劉信芳先生認為“”即“輈”字[19]；李家浩先生釋“”為“輈”，認為簡文的“雕”即牘文的“雕輈”，“”應當分析為從“攴”“朝”省聲，“朝”與“輈”古音相近[20]。將H釋為“輈”應該是可信的。不過，H的右下部似不從土，而是從“止”。包山賵書牘所記“正車”的“正”字寫作：
I
所從“止”與H的右下部基本如出一轍。因此H當隸定為“”。“”可看作是“輈”的繁體。另外，曾侯乙墓出土喪葬文書簡4號、7號皆記“雘輪，畫（轅）”[21]。羅小華先生認為“畫轅”疑即《後漢書·輿服志》“雲文畫輈”的“畫輈”[22]。包山遣冊的“雕輈”、曾侯乙簡的“畫轅”都是指有漆繪的車轅，它們應當沒有類似望山遣冊及天星觀簡的“龍輈”所指車轅的龍首形制。
（編者按：[1]朱德熙、裘錫圭、李家浩：《望山一、二號墓竹簡釋文與考釋》，《江陵望山沙塚楚墓》，文物出版社1996年，第274、280-281頁。
[2]陳偉等著：《楚地出土戰國簡冊[十四種]》，經濟科學出版社2009年，第287頁。
[3]商承祚編著：《戰國楚竹簡滙編》，齊魯書社1995年，第106頁。
[4]吳良寶：《平肩空首布“卬”字考》，《中國錢幣》2006年第2期。
[5]田河：《出土戰國遣冊所記名物分類匯釋》，吉林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7年，第87頁。
[6]劉國勝：《楚喪葬簡牘集釋》，武漢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5年修訂本，第108頁。
[7]荊門市博物館：《郭店楚墓竹簡》，文物出版社1998年，第51、168頁。
[8]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四）》，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207頁。“泣”的釋讀見季旭昇：《〈上博四·柬大王泊旱〉三題》，簡帛研究網2005年2月12日。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五）》，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298頁。
[9]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三）》，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197頁。
[10]劉彬徽、彭浩、胡雅麗、劉祖信：《包山二號楚墓簡牘釋文與考釋》，《包山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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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文物出版社1991年，第369頁。
[11]劉雨：《信陽楚簡釋文與考釋》，《信陽楚墓》，文物出版社1986年，第128-136頁。的釋讀見李家浩：《信陽楚簡“澮”及從“”之字》，《中國語言學報》第1期，商務印書館1982年。
[12]《出土戰國遣冊所記名物分類匯釋》，第57頁。
[13]《郭店楚墓竹簡》，第126頁。
[14]高亨纂著，董治安整理：《古字通假會典》，齊魯書社1989年，第735頁。
[15]滕壬生：《楚系簡帛文字編（增訂本）》，湖北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1114、1182頁。
[16]湖北省荊州地區博物館：《江陵天星觀1號楚墓》，《考古學報》1982年第1期。
[17]李家浩：《包山楚簡中的旌旆及其他》，《第二屆國際中國古文字學研討會論文集續編》，香港中文大學1995年，第375-376頁；又載《著名中年語言學家自選集·李家浩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258-259頁。陳偉：《包山楚簡初探》，武漢大學出版社1996年, 第187-190頁
[18]滕壬生：《楚系簡帛文字編》，湖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1019頁。2008年增定本的“輈”字字頭下未收此字。
[19]劉信芳：《楚簡器物釋名（上）》，《中國文字》新廿二期，[臺北]藝文印書館1997年，第178頁。
[20]李家浩：《信陽楚簡“樂人之器”研究》，《簡帛研究》第三輯，廣西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10頁。
[21]裘錫圭、李家浩：《曾侯乙墓竹簡釋文與考釋》，《曾侯乙墓》，文物出版社1989年，第490、508頁。
[22]羅小華：《戰國簡冊所見車馬及其相關問題研究》，武漢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1年，第12-13頁。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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