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公-《清華六‧子儀》“鳥飛之歌”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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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清華六‧子儀》“鳥飛之歌”試解

（中國文化大學中文系教授）

《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陸）》中有一篇〈子儀〉，寫申公子儀被秦穆公俘虜羈秦。後來秦穆公打算與楚結盟，因而要釋放子儀，因此安排了一場射禮，射禮中唱了三首歌。由於全篇還有很多難字難詞未能解決，因此這三首歌並不是很容易理解。甚至於這三首歌是誰唱的，一時間都很難確定。經過初步的研究，筆者基本認為這三首歌的第一首是秦穆公對子儀所唱，第二首是子儀的和歌，第三首則是秦穆公再對子儀所唱。以下是筆者的初步研究。
先列出筆者參考諸家意見後所做的釋文，全篇分三章，韻腳處注明韻部：
（首章）鳥飛可（兮）（漸）永，余可（何）矰以就[幽部]之？遠人可（兮）麗（徙）宿，君又（有）（覃）言，余隼（誰）思（使）于告[幽部]之？
（二章）強弓可（兮）縵（挽）其絕也，矰追而（及）[緝部]之。莫（往）可= （兮何）以（嗣）音？余畏亓（其）（塞）而不信，余隼（誰）思（使）于劦（協）[葉部]之？
（三章）昔之（獵）可（兮）余不與[魚部]，今茲之（獵）余或（又）不與[魚部]？（施）之績（責）可（兮）而（奮）之織（職）[職部]，紝（任）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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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可（何）以祭稷[職部]？
以下是初步的疏解：
鳥飛可（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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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永，余可（何）矰以就之？
，原考釋謂：
字見於上博簡《周易》第十四簡、《鬼神之明 融師有成氏》第八簡以及清華簡《保訓》第二簡，從對讀來看，讀音與「從」、「宗」和「簪」等字相近（有關梳理可參陳劍《釋「琮」及相關諸字》，中國簡帛學國際論壇，二〇〇六年。簡文可讀為「憯」。孫詒讓《墨子閒詁》：「憯、遬義同。」[1]
楊蒙生〈清華六《子儀》篇簡文校讀記〉隸作「」，謂：「此字疑讀為適，訓為正。《助字辨略》卷五云：『《漢書·灌夫傳》「適得萬金良藥。」此適字，猶俗云恰好。』簡一四同此釋。」[2]ee（單育辰）讀「」為「漸」，「漸永」指「漸遠」。[3]暮四郎舉出本篇後面有「占夢永不休」，謂「」字釋為「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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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占夢永不休」謂「占夢時（夢見）到遠處去不停止」[4]。
旭昇案：ee之說於義較長。本篇以「鳥」喻秦穆公與楚結盟之理想，「鳥飛兮漸永」寫出秦穆公對秦楚結盟的迫切期待。依此解釋，「占夢永不休」，也可以理解為「占夢時（夢見）漸漸遠去不停止」。「永」，長遠，見《爾雅．釋詁上》邢昺疏。
「就」，謀求、求取。《詩．大雅．生民》「以就口食」，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就之言求也。」
全句以「鳥」比喻秦穆公想要謀求秦楚結盟的理想。這個理想漸漸離我遠去，我要怎麼才能追求得成呢？
遠人可（兮）麗（徙）宿，君又（有）

秦穆公-《清華六‧子儀》“鳥飛之歌”試解

（覃）言，余隼（誰）思（使）于告之？
原考釋隸作「遠人可（何）麗，宿君又（尋）言（焉）」，釋「麗」為「依」，釋「宿」為「思」，釋「尋」為「長」。楊蒙生隸作「遠人可（何）儷？宿君又尋言」。〈清華六整理報告補正〉馬楠隸作「遠人兮麗宿，君有尋言」，釋云：
麗宿猶信宿（《毛詩·九罭》）、再宿（《公羊傳》）。尋言見於《左傳》，襄公十八年「會於魯濟，尋湨梁之言，同伐齊」，謂重申誓言。「余誰思于告之」即「余思于誰告之」。[5]
ee（單育辰）則讀「麗」為「離」。[6]
旭昇案：遠人，文獻常見，多指遠方之人或遠邦之人。此處當為秦穆公稱申公子儀。「遠人兮麗宿」依馬楠讀，文句較整齊，合乎楚辭體詩歌的句法。「麗宿」，馬楠謂「猶信宿」，則還可以再商榷。《左傳．莊公三年》：「凡師一宿為舍，再宿為信，過信為次。」申公子儀於魯僖公二十五年（秦穆公二十五年、西元前635年）被虜羈秦，何時釋放回楚學者意見不一[7]，但被羈秦的時間總不會太短，難以稱為信宿。ee讀為「離宿」，可通，但被俘的意味較輕。「麗」似可讀為「徙」[8]，「徙」字較常用為被迫遷徙之意，「徙宿」，謂「被迫換了住所」其實就是被俘羈秦，是申公子儀被俘的婉辭。
君又（有）（覃）言，馬楠謂：
尋言見於《左傳》，襄公十八年「會於魯濟，尋湨梁之言，同伐齊」，謂重申誓言。
依這樣理解，似乎當釋為秦君重申誓言。秦穆公與楚成王曾有過短暫的結盟關係，見《詛楚文》：
昔我先君穆公及楚成王，是僇力同心，兩邦若壹，絆以婚姻，診以齋盟。
《左傳》成公十三年〈呂相絕秦書〉：
我襄公未忘君之舊勲，而懼社稷之隕，是以有殽之師。猶願赦罪於穆公。穆公弗聽，而即楚謀我。天誘其衷，成王隕命，穆公是以不克逞志于我。
趙平安〈秦穆公放歸子儀考〉說：
兩種不同國別的文獻都說明殽之戰後秦穆公和楚成王建立了聯盟。但由於楚成王去世，楚國易主，這個聯盟並沒有真正發揮作用，連《史記．秦本紀》都沒有提到這件事情。在晉人來看，這次結盟是失敗的。
這樣的背景，很容易讓人以為「君有尋言」就是申公子儀對秦穆公說：「您重申誓言」，因而把〈飛鳥〉歌認為是申公子儀唱的，「君」就是指秦君穆公。不過，兩國結盟，應該是國君對國君申誓，而不是在釋囚時對著囚犯申誓。而且從〈飛鳥〉歌全篇來看，詩文充滿了主動出擊的精神，也不可能是申公子儀的語氣。
我們以為「君」可指「主人」，即「東道主」。《韓非子．說林上》：「田成子因負傳而隨之，至逆旅，逆旅之君，待之甚敬。」君，指申公子儀在秦羈留時的東道主，當然是秦穆公謙稱自己。「尋」讀為「覃」，即「深」[9]。覃言，指含有深意的話語，委婉地表達出「您回去後，希望秦楚兩國能修好結盟」的意思。詩歌含蓄婉約，雖未明言，但聽者心領神會，自然知道。且「君有尋言，余誰思于告之」，「告」的內容應該就是「尋言」，因此「有尋言」的「君」和「誰思于告之」的「余」應該就是同一個人。（以上對「君」的解釋似乎不是很圓滿，但目前也想不出更好的解釋。姑作此解。）
余隼（誰）思（使）于告，馬楠釋為「余思于誰告之」。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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昇案：楚簡「思」多讀為「使」，「于」典籍多釋為「往」，《尚書．大誥》「予惟以爾庶邦于伐殷逋播臣」，孔傳：「用汝眾國往伐殷逋亡之臣。」《毛詩．周南．關雎》「之子于歸」，毛傳：「于，往也。」全句謂：我這個東道主有「尋言（想要和楚國結盟的心意）」，不知道要讓誰去告訴楚王？（意思是：申公子儀您就是最合適的人選啦！）
本章前半為比，看起來是咏獵鳥，其實是以鳥喻政治理想──秦楚結盟。後半為賦，面對子儀直述政事。後二章同。
強弓可（兮）縵（挽）其絕也，矰追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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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之；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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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可= （兮何）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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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寘／嗣）音？余畏亓（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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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而不信，余隼（誰）思（使）于劦（協）之？
原考釋讀為「強弓可縵（挽），其絕也，矰追而（集）之，莫（往）可= （兮何）以（寘）言？余畏亓（其）（式）而不信，余隼（誰）思（使）于脅之？」楊蒙生〈清華六《子儀》篇簡文校讀記〉讀作「其絕也矰，追而之，莫（往）可= （兮）可（何）以置言（焉）？余畏亓（其）式而不信，余隼（誰）思（使）于脅之？」〈清華六整理報告補正〉馬楠改讀為「強弓可縵(挽)其絕也，矰追而集之。莫往兮可[以][10]寘言，余畏其式而不信，余誰思于協之。」
旭昇案：馬楠斷讀可以很好的解決叶韻問題，「強弓兮挽其絕也」或讀為「強弓可挽其絕也」，於義皆可通。但讀為「強弓兮挽其絕也」是一種肯定句，表示秦穆公的決心；讀為「強弓可挽其絕也」，表示的只是一種期望，力道較弱。而且讀為「強弓兮挽其絕也」，與前後的句法一致，以楚辭體而論，似乎更好一些。「強弓兮挽其絕也」，意思是「我要用強弓挽回飛絕的鳥兒」。絕，指鳥飛遠絕。
矰追而（及）之，，原考釋讀「集」。ee（單育辰）讀為「及」[11]，可從。全句謂：以矰矢追捕飛鳥（比喻秦穆公要努力追求達成與楚結盟的目標）。
寘（章母支部）似可讀為「嗣（邪母之部）」，聲韻俱近。改隸「言」為「音」，是王挺斌的意見[12]。「言」、「音」二字古通，但是在本句似以讀「音」較好。《毛詩‧鄭風‧子衿》「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嗣音，屈萬里《詩經詮釋》云：「釋文云：『嗣，韓詩詩作詒；詒，寄也。』胡承珙云：『詒嗣音本相近。』則嗣音，即寄以音問也。」[13]全句謂：我不派人前往，就沒辦法發出我的信息。
，當从弋聲，以母職部，似可讀為「塞」（心母職部），指阻塞、不接受。塞而不信，即阻塞了溝通的管道，而不相信我的誠意。
劦，從明珍（駱珍伊）隸[14]。馬楠讀為協，可從。協，和睦、合作。《書‧湯誓》：「有眾率怠弗協。」全句謂：我派誰去跟他（楚王）合作呢？
昔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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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可（兮）余不與，今茲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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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余或（又）不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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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之績（責）可（兮）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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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奮）之織（職），紝（任）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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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可（何）以祭稷？
，ee以為右旁應為「扁」而非「巤」。[15]楚文字「扁」旁與「巤」旁確有訛混之例[16]，但此處以文義而言，當隸為从「巤」。「」，原考釋讀為「臘」，指臘祭。旭昇案：本篇各章前半以獵鳥為比，因此「」似應讀為「獵」。全句謂：從前的打獵我未能參加，現在的打獵我又不能參加（「獵」諧音「臘」，暗喻政事不處理好，國家不強大，則「不臘矣」，不能再在位主政了）。
「（施）之績（責）可（兮）而（奮）之織（職），紝（任）之不成，（吾）可（何）以祭稷」[17]，原考釋讀為「（奪）之績可（兮）而（奮）之，織紝之不成，吾可（何）以祭稷」。「績」可讀為「責」，指所負國政的責任；「織」可讀「職」，指所擔任的職務；「紝」可讀為「任」，指所擔負的責任。祭稷，見《荀子‧禮論》：「社，祭社也；稷、祭稷也；郊者，並百王於上天而祭祀之也。」祭社、祭稷、郊祭，都是君王的權利。全句謂：我要好好地做好我的職責，如果我不能好好地做好我的職責，我要如何擔任君位，祭祀社稷呢？從這一句也可以證明本詩應是秦穆公對子儀所歌，而不是子儀對秦穆公所歌。
(编者按：本文收稿时间为2016年4月27日17：05。)
[1]《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陸）》，頁132。
[2]楊蒙生〈清華六《子儀》篇簡文校讀記〉（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網站，網址：http://www.ctwx.tsinghua.edu.cn/publish/cetrp/6831/2016/20160416052732765197964/20160416052732765197964_.htm），2016.4.16。
[3]見武漢大學簡帛論壇〈清華六《子儀》初讀〉6樓。2016.4.16。
[4]見武漢大學簡帛論壇〈清華六《子儀》初讀〉47樓，2016.4.20。
[5]見清華大學出土文獻讀書會〈清華六整理報告補正〉（「清華大學出土文獻與保護研究中心」網站：http://www.ctwx.ts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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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edu.cn/publish/cetrp/6831/2016/20160416052940099595642/20160416052940099595642_.html），2016年4月16日。以下出於本文者，不再加注。
[6]見武漢大學簡帛論壇〈清華六《子儀》初讀〉6樓，2016.4.16。
[7]蘇建洲《清華貳〈繫年〉集釋》（臺北：萬卷樓圖書公司，2013）頁404-405以為在魯僖公三十三年（前627）至魯文公四年（前623）之間；李學勤〈有關春秋史事的清華簡五種綜述〉（《文物》2016年第3期）以為在秦穆公三十三年四月至三十四年十月之間（西元前627年4月至西元前626年10月）；趙平安〈秦穆公放歸子儀考〉（臺北：中研院史語所「第五屆古文字與古代史國際學術研討會」發表論文，2016.1.25-27）以為在殽之戰後的第七年，即秦穆公三十九年（楚穆王五年，西元前621）。
[8]張儒、劉毓慶《漢字通用聲素》（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2），頁513。
[9]難言在〈《子儀》初讀〉33樓，2016.4.19也主張「尋」讀為「覃」。
[10]旭昇案：原文此處似遺漏一「以」字。
[11]見武漢簡帛論壇〈清華六《子儀》初讀〉8樓，2016.4.16。
[12]見武漢簡帛論壇〈清華六《子儀》初讀〉17樓，2016.4.17。
[13]屈萬里《詩經詮釋》（臺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83），頁155。
[14]見武漢簡帛論壇〈清華六《子儀》初讀〉72樓，2016.4.26。
[15]見武漢簡帛論壇〈清華六《子儀》初讀〉16樓，2014.4.17。
[16]參王瑜楨對「巤」、「扁」的考釋（待發）。
[17]暮四郎已先我讀為「施之績兮而奮之織，紝之不成，吾何以祭稷」（見武漢簡帛壇〈清華六《子儀》初讀〉12樓，2016.4.17），但沒有再進一步通讀。
(责任编辑：admin)

原文出处：http://his.newdu.com/a/201711/05/512865.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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